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104章 治水

  陛下不经选秀,径直接了崔氏十二姑娘入宫。

  传言,崔家又要出一门皇后。

  一纸消息自内宫传遍整个承启,仿佛点燃了惊天爆竹,将暗潮涌动的承启又炸得震天响。

  当日,李临宣梁王李昀入宫议事。

  半个时辰后,议事殿中传来瓷器碎裂和斥责骂声,李临推门而出,留李昀跪在一片瓷器碎片里。

  “让他滚!”

  李临小脸气得青白,扭头责骂间,竟有几分先帝的威严。

  钱忠一贯知道李临被娇惯的小脾气。

  连摄政王都曾被罚跪半日,何况是这个身份敏感又倍受首辅青睐的梁王。

  李昀双手攥紧膝盖,指节发白,膝盖上的瓷器划痕不深,却割破了朱红官服,有些狼狈。

  钱忠抬眼打量着李昀青白的脸色,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好声好气地劝道:“梁王殿下,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说话略重了些,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李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臂不留痕迹地抽了回来,轻声道:“多谢钱大人。”

  他一路缓缓而行,身边路过的宫人与太监朝他屈膝行礼,可转身便指着他膝盖上的碎瓷划痕嘀嘀咕咕。

  宫人一贯是捧高踩低惯了,如今眼见他高楼起又塌,从前的尊重也变作八卦和好奇。

  李昀并不是很在乎,只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出了御道,驱车朝着大学士府而行。

  王安和又迎来了锲而不舍的李昀,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微微一叹,迎了上去。

  “殿下。”

  “老师,我今日带了淮阳的河道舆图,还有近三年的淮源地方志。希望能帮上谈先生。”

  “...好。”

  王安和接过李昀手里牛皮纸包着的线书册,微微摇了摇头。

  “不能再拖下去了。”李昀声音略略干哑,“我这几日认真读过先生撰写的‘河图志’,引水冲沙一法当可一试。不过,若再拖下去,汛期一过,就算谈先生有万般巧思,却也无法修缮河道,清除淤沙。”

  王安和没想到李昀真的将谈怀所著的十二本水利手札都看了一遍,他脸色微微动容。

  “不知,谈先生可愿...”李昀话说了一半,眉心微微一蹙,右手撑着额角,有些站不稳。

  “殿下!”王安和大惊,撑着李昀酸软的身体,将他扶到了一旁的红木圈椅上。

  李昀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略有些耳鸣。

  他虚弱地揉了揉额角,努力凝神,接着说道:“...若先生愿意见一见我,或许便能改变主意。”

  王安和亲手替李昀斟了一盏茶,看他疲惫地小口啜着,古井无波的心绪竟涌上了一丝莫名的酸楚。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李昀端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

  他许久没从自己老师口中听到这样家常的问询。

  他睫毛颤了颤,喉咙间竟然有些酸涩。

  “...长夜难眠,不如秉烛读书。”

  王安和凝视着李昀苍白的侧脸,亲自去取了一盏手炉,塞进了李昀冰凉的手心里。

  “别太操劳,身体为重。”

  十多年来,王安和第一次逾矩地,用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李昀的背。

  如同寻常的父子师徒一般。

  李昀知道这动作意味着什么。

  老师终于放下了心中执着的君臣礼节,不再将那执念强加在自己的身上。

  李昀手心用力攥着那温暖的手炉,安静地垂着眼睫。

  只消片刻,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李昀白皙的手背上。

  王安和递给李昀一张帕子,又瞥见了他膝盖处隐约的割伤,他一贯温和的眼眸也微微冷了下来。

  “殿下既然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以后更要学着保全自己。”

  李昀用手掩住膝盖上的痕迹,摇了摇头。

  “不过是做戏。”

  “君威难测,譬如朝晴暮雨。人心不过是一场闹剧,永无定时。殿下,不要再将自己的信任如此轻易的付出。”

  “我知道。”李昀抬眼温和问道,“老师还不愿入宫教授陛下治国方略吗?”

  “折子已经递上去了。”王安和拢袖,叹了一口气,“明日早朝后便开始。”

  李昀舒了口气,眼角的绯红也一点点褪去。

  “那就好。老师,我想先去见一见谈先生。”

  王安和见劝不住他,也只好差人扶着李昀一路朝着西院阁楼而行。

  直到夜幕降临,李昀也没从阁楼里出来。

  王安和在书房里等了许久。

  滴漏将尽,就在王安和以为今日他依旧要无功而返时,却看见李昀竟带着从不肯踏出院门的谈怀走进了他的书房。

  “若可以,我想请老师即刻派人替谈先生准备行装。”李昀脸色疲惫,可眼中却多了几分神采。

  “看来,这世间能说动先生的,只有梁王殿下了。”王安和并不意外,只是感慨,“下官汲营于权术,心思不坚,无论如何努力,都请不动先生出山。”

  谈怀用枯瘦的手慢慢拂过那本‘河图志’,颤颤巍巍地展开了一页。

  他指着那段批注小字,嶙峋苍老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一抖。

  “当年,谈谋治水不利,水淹三城,因此获罪入狱。这十余年来,谈某闭关演算,就是找不出错漏。”

  李昀摇了摇头。

  “先生的算法没错。望台按照因势利导一法搭建双束河堤,分流导沙,已经将凶猛的水势暂时控制住了。”

  谈怀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可瞬间被他压了下去,只长叹一口气。

  “可那些死去的百姓...都是谈谋的罪孽。”

  即使过了许多年,那些哭嚎与尸首遍地还是成为他一辈子赶不走的梦魇。

  “只不过是党派纷争,殃及池鱼,连累先生锒铛入狱。”王安和看得很清楚,却也知道,这空泛的道理,饶不过谈怀心里的愧疚,抵不了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谈怀眼前死去的沉重。

  “这一次,再不会有历史重演。如今清林势力不复从前如日中天,而陛下也有意清理朝政。先生心怀民生,想必不愿再一次因为水灾而导致生灵涂炭。”李昀劝说得很真诚,清澈的嗓音已经十分嘶哑。

  谈怀望着李昀瘦弱的肩背,苦笑了一下。

  “老夫虚长殿下几十岁,心性还不如殿下一半坚强。”

  李昀浅浅一笑。

  “各人经历不同,何敢妄言坚强?若有一日我当真背负了三城百姓的性命,是否能再像谈先生一般重拾治水演算推导、十年如一日苦求解法,尚是未知之数。”

  “...多谢殿下开导。”

  “望台水利试点推行,全仰仗谈知府从中斡旋。谈家一脉相承的风骨,昀亦佩服。”李昀又将目光投向王安和,十指并齐,弯腰行了礼,“还要多谢老师,自工部派人前往望台支援。”

  王安和上前,扶起李昀微凉的手心。

  “谢了这么多人,殿下别忘记谢谢自己。”

  李昀微怔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终于溢出了几分安心的笑容。

  “好。”

  王安和拍拍他的手背。

  “殿下回去好好休息。之后的事,下官会安排的。”

  “是。”

  李昀陡然卸下了心上包袱,一时间,嗓子干渴,头也昏沉。

  他勉强撑着走出了大学士府,无力地靠在了门口冰凉的石狮子上。

  过了不久,谈怀已经穿戴整齐,被小厮扶着颤巍巍地坐上了马车,竟是披星赶月的赶路,一刻也等不及。

  李昀望着那遥遥远去的马车,眼底染上了一丝动容。

  十年牢狱浇不灭心中赤诚,纵千磨万击尚残存一丝勇气。

  老骥伏枥或许志向早已不在千里,可总有一点期冀值得他以风烛之年勇赴远方。

  那期冀,大概就是责任吧。

  “公子!”

  向文向武坐在车辕上,朝着李昀用力地挥了挥手。

  李昀匀了一口气,提步朝着马车的方向走,耳边传来街上隐隐约约的锣鼓喧闹声,细细碎碎的欢愉飘在夜空里。

  他忽得想起,今日是夙秋节。

  谷稻秋霜,月明团降,陌上行人,撷枫缓归。

  夙秋节本是庆金秋,贺丰收,期团圆的盛大节日。

  前一阵子的承启乱象,闹得人心惶惶,这节日正好给了百姓一个重新振作的契机。

  向文向武坐在马车上,看见李昀怔怔地望向远处那露了一角的红灯笼,两个书童彼此对视一眼。

  “公子,你若想逛一逛,我和阿武便远远跟着,绝不打扰公子。”

  向文的话里带上了期待。

  其实他真的很希望公子能出去散散心。

  这几日,公子没日没夜地看案卷处理公务,连觉都不睡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公子可能就要在九泉下与侯爷团聚了。

  李昀自然也听出了向文话里的担忧。

  他接过向文手里的竹节,喝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嗓子,又找回了几丝神思清明,竟开起了玩笑。

  “我虽难过,但不会像从前那般寻死觅活,你们不必担心。毕竟,算起来,前后他足足死了三次,我也早已习惯了。”

  他对着向文向武惊诧的表情,垂眼轻声笑了笑,温和说道:“你们不必跟着了,我只随意逛逛,然后...我今夜会去侯府吊唁。”

  向文哪里放心自家公子这副模样去侯府,他本能地就要反对,却不知看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没握住手里的竹节,那空心竹子啷当落地,洒了一地的水。

  “怎么了?”

  李昀俯身拾起了竹节,递给了向文。

  “没...没什么。”

  向文以为自己见了鬼,可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的确见了鬼。

  他脸色发白地扯着向武的手臂,小声地默念佛经。

  向武不知道一贯足智多谋的向文被什么吓坏了,赶紧呼噜着他的毛,转头信誓旦旦地朝着李昀拍胸脯:“公子尽管逛,府里有我和阿文守着。”

  “好,我换身衣服,便自己过去了。”

  李昀解下拴在车辕上的缰绳,随意牵了一匹马,翻身骑上,朝着灯火夜市慢慢地打马而行。

  向武一直在呼噜着揉向文的后背,跟揉猫似的。

  “阿文啊,不怕不怕,你看到什么了?”

  向文缩成一小团,指着那老槐树下的一盏红灯笼。

  “什么都没有啊?”向武眯着眼睛,努力地瞪着那空空落落的老槐树。

  “我看见...我看见...”向文哆嗦着嘴唇,手拽着向武粗壮的手臂,在他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侯爷。”

  刚刚还顶天立地浑不怕的向武反身一个泥鳅钻土,有些魁梧的身型整个缩进了向文的怀里,哆嗦得比向文还厉害。

  “老槐树下...木生鬼气...是真的...”

  向文带着哭腔,跟向武抱在一起,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在了一起。

  有鬼啊!!

  好可怕!!!

  老槐树后,二十二鼻歪嘴斜地望着鼻青脸肿的二十四,发出了灵魂疑问。

  “主子为什么一醒来就打我?”

  “因为你抱着梁王主子大腿哭了。”

  “哦,那我确实欠打。”二十二揉着嘴角的青紫,边出溜气儿边小声嘀咕,“那主子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骗了梁王主子,说主子死了。”

  “那不是主子说的吗?”二十二十分不服,梗着脖子,硬学着那奄奄一息的语气,甚至还伸出了颤抖的手指,夸张地咳嗽,“不准...告诉...”

  天降一板砖,硬生生砸在二十二的后脑勺上。

  “几个月不收拾就上房揭瓦,小崽子们规矩都忘到脑后了?”一低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伴随着板砖的呼呼风声,砸得二十二热泪盈眶。

  “啊啊啊啊啊,天初首领!!!!”二十二一个鹞子翻身,扑倒在天初面前,跪得板板正正,“首领伤势还没好全,怎么出来了?主子身边有我们,你就放心吧!!”

  “有你们,我才不放心。”

  天初威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二十二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二十四,主子当时怎么说的?”天初拍着板砖,问他。

  “禀首领,主子说,不许让梁王主子看到他吃假死药和解药时候的痛苦模样。”

  “是吗?”天初捏了捏板砖,“主子说你记错了,你就是记错了。”

  “是,我记错了。”二十四慎重点头,“主子昏迷之前说,就算他痛苦到捶床,最后不得不被人打晕捆起来,也应该立刻请梁王主子过府...”

  “...然后亲亲抱抱腻腻歪歪,安抚主子一颗受伤的心灵。”二十二肿着后脑勺,笑嘻嘻地接了上去。

  天初安静地笑了一下,然后眉毛一竖,手里的板砖‘啪’地一下,直接把笑眯眯的二十二送进了梦乡。

  “主子不跟你们计较,不代表我不收拾你们。”天初捂着渗血的肩膀警告地看了一眼二十四,“我们三个走这几个月,你们把主子照顾成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属下该死。”

  “知道就好。”天初丢了手中的板砖,双手互拍灰尘,“这里有我,你们回去照顾周先生吧。他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揪着骆大夫的衣服满地滚着打。幸好没打出个好歹,要不然小主子的性命...也难保。”

  “属下知道了。”

  天初无可奈何地扶着二十四的肩:“对了,去请个医馆坐堂大夫给方军医重新接骨头,他疯起来实在...太有血性。”

  “是。”二十四认同地点点头,“多亏了方军医用头顶翻了周先生手里的药碗。”

  “别说了。”

  天初根本不愿回想起那晚鸡飞狗跳的惊心一幕。

  要是他回来得再晚一点,恐怕,就再也没脸下去见凤主子了。

  二十四抱拳要走,却被天初喊了回来。

  “把这只死狗拖走。”

  天初指了指地上笑着昏迷的二十二,嫌弃又无奈。

  老三怎么选的人。

  有点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