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19章 谈心

  夕阳西垂,裴醉李昀两人沿着杨柳堤岸缓步而行,看高高的堤坝将滔天河水圈禁,听波浪击岸,有声泠泠。

  “...原来是这样。”李昀抿着唇,目光投向遥远的承启方向,思绪飘远。

  “当年先帝托孤,谁也没能想到禁卫军首领鄂语堂会忽然谋逆。”裴醉目色微沉,“那天,鄂语堂冲进保光殿,先杀司礼监掌印太监魏言,后砍小五。他身手确实不在我之下,我只来得及拦下劈向小五的刀,却没察觉他另一手捏着的匕首,更没想过那匕首上的毒竟然无药可解。”

  李昀藏在袖中的手一颤,攥了拳。

  “忘归。”

  “嗯?”

  “难道你从未想过,或许,鄂语堂并非盖家的人,而是...”

  “元晦。”裴醉脚步一顿,话音竟然带上了严厉,“鄂语堂只能是盖家的人。”

  “父皇一生辗转在君臣权钱之间,多疑畏死,无情顽固,壮志凌云却懦弱困顿。他不敢放权于内阁,亦不想罢免司礼监,他周旋在二者之间,谁也不敢信任。”李昀淡淡道,“鄂语堂冲进殿内,先砍魏言,是为什么?若他真有谋逆之心,为何不直接杀了小五?还有,‘大庆唯一异姓摄政王’?以父皇的疑心,他肯放权给你?若你有不臣之心,没救小五,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就算你救了小五,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我说过,鄂语堂是盖家的人。盖顿之所以能被下狱,也要多谢鄂语堂的供词。”裴醉扶着柳树,擦了一把汗。

  “呵。”李昀狠狠闭上眼,“我以为,你用当年盖顿逼我的莫须有,把他下了狱,却没想过竟是真的。而这着棋,竟然是父皇替小五谋划好的。”

  “李元晦!”

  裴醉沉声低吼。

  李昀咬牙,藏起眼尾的微红。

  “我不恨他当年卖了我,我却恨他算计你。”李昀胸口剧烈起伏,怒意染上眼眸,“李家人可以为大庆死,可裴家已经满门为国尽忠,这最后一丝血脉,还要被他一次、又一次的算计?!”

  “够了。”裴醉捂着他的嘴,将他按在柳树粗糙枝干上,压低嗓音,难掩怒意,“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记恨你父皇的。我说过,君子之道难行,不要让这些无谓的东西挡住你的眼睛,忘了你要走的路!”

  李昀被垂柳挡住视线,他拨开裴醉的手掌,也拨开了眼前那几缕柳枝,坚决道:“君子之道不是识人不清,不是一叶障目,更不是自欺欺人!”

  “你!”裴醉气得连声咳嗽。

  李昀抿着唇,替他拍着背,低声道:“抱歉。”

  裴醉咳得头疼,干脆靠在杨柳树下,闭上眼不说话。

  李昀头一次面对愠怒的裴醉,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印象中,那人从来都是弯着笑眼来哄自己,哪有这种冷眼肃眉的样子。

  他站在裴醉面前,不肯就坐,却也不知该如何哄自己的兄长。

  他缓缓蹲下,视线与裴醉的双眸平齐,慢慢伸出手,学着他从前的模样,拍了拍那人的头,犹豫道:“忘归,我刚才失言了,抱歉。”

  裴醉只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铁发冠,哑然失笑,直接抬臂攥着那只胆大包天的手。

  “为兄可是堂堂大庆摄政王,还没人敢如此放肆。”裴醉懒懒掀了眼帘,眼尾微扬,挑眉道。

  “来而不往,岂非失礼?”李昀抿唇轻笑。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裴醉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打趣道。

  “你...”

  李昀对上那人一双明朗的眸子,心狠狠一颤,呼吸又乱,立刻起身,扶着对面的柳树,指尖划过万丈丝绦,随手折了一枝。

  “怎么,折柳要赠我?”裴醉抬手揉了一把心口隐痛,撑着地面站起,抱胸倚树,笑问道,“你到底是想让我留,还是想让我走?”

  李昀望着那金黄柳枝,轻声喃喃:“心上留君已十载。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纵君不来,我亦思子衿。”

  “什么?”裴醉走到他身后,俯身问道,“再说一遍?”

  李昀转身,将杨柳枝塞进裴醉的手里。

  “兄长不是要吟诗吗?就拿着这杨柳枝,装作风雅也好。”

  “算了。”裴醉将柳枝插进腰带中,无奈笑道,“你我有一个会吟诗弄月就好了。”

  李昀垂眸低笑,远方斜阳似火,将那如青竹的书生裹了一圈耀眼金黄,裴醉转身去看,目线竟然被灼了一下。

  裴醉怔怔抬手,下意识地触碰着李昀的侧脸。

  “怎么了吗?”李昀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指尖与他的手掌相碰。

  “没事,为兄看错了。”

  裴醉回过神来,不由得失笑。

  竟一时目眩,以为是河安狂沙的满目金黄。

  耀眼而灼热。

  “怎么了?”李昀看见裴醉一时的出神,有些担心,低声问道,“你不舒服?”

  “没有。”裴醉转了话头,“跟我说说你这三年吧。”

  “父皇遗诏并不只是你所知的那一份。”李昀浅浅呼了一口气,“我手中也有一份,让我遍访北疆、岭东、岭西,然后与言中集团联纵。”

  “言中党。”裴醉挑眉。

  “君子群而不党。”李昀无奈道。

  “那也是言中党。”裴醉笑道,“大庆党派纷争,不是换个名字就能粉饰太平的。”

  “随你吧。”李昀摇摇头,失笑。

  “果然。”裴醉点点头,“当年王安和死保,无非就是希望你能站在朝堂上,带着刚刚崭露头角的言中对抗清林。”

  “嗯。”李昀淡淡道,“七成田税尽出江南八府,可剩下还有三成,也并非不能一战。”

  “是,可以试试。”

  “这三年,我几乎将大庆南北走了一遍,各地天灾频发,流民暴动,实在是令人目不忍视。”李昀攥紧衣袖,“只是因为,国库没钱,把所有的压力都推给了百姓,而百姓手中哪有田地?没田地,怎么能交上税款?把流民逼上梁山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庆官员自己。”

  “是啊,我又何尝不知道。”裴醉凝视着柳树被拉长的阴影,望着天边将坠的夕阳,嘲笑道,“可文武百官,都是睁眼瞎子。明明就已经日薄西山了,还要装作天下太平,实在是可笑。”

  “土地兼并到了乡绅手里,而乡绅。”李昀咬牙道,“大多都入了朝堂,免了税款。”

  “所以啊,你的父皇一生都在思索破局之法。”裴醉抬手按上心口,蹙眉道,“用了最后两年,布了一局好棋,留给你我。”

  “好棋?”李昀伸手扶住裴醉的手臂,怒极反笑,“裴忘归,我看你身体里一点没有长公主殿下的匪气,倒将老侯爷的忠君气节学了个十足十。”

  “混账,这哪里像是一朝亲王说的话。难道我裴家忠的不是你李家天下?”裴醉伸出食指,用指腹虚虚点着李昀的眉心,笑道。

  “很难受吗?要不要回去休息?”李昀看见那人额角开始流汗,有些担忧道,“前两日还没见你这么虚弱,药呢?”

  “吃完了。”裴醉用手搭着李昀的肩膀,“走,我们去审叛徒。”

  “什么?”李昀被半拖着,踉跄向柴房方向走,“你这身体...”

  “好了。”裴醉转头,又弹一下李昀的眉心,“若是什么都不能干,为兄干脆死了得了。”

  “裴...”

  “嘘,梁王殿下,大家都看着呢。”裴醉捂着李昀的嘴,在他耳边低笑。

  李昀气得又想咬人。

  什么君子有节,如竹潇潇。

  跟摄政王裴醉相处三日,梁王李昀已经将书生意气和矜贵丢了个干净,朝着发疯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

  柴房狭窄逼仄,堆了乱七八糟的枯木与新木,一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臭麻布,在角落里不停地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

  陈琛就站在他面前,抱着铁剑,不时用剑鞘重重戳着那叛贼扭曲的腰和背。

  “狗崽子,熏了一下午泔水,还挺能抗。”陈琛蹲在他面前,扯了他嘴里的麻布,捏着他的下颌,拨开他遮住眼睛的碎发,看见眉心处一道狰狞伤疤。

  “刚刚那个拿刀的呢?”那人总算能说话了,气急败坏道,“让他来见老子。”

  “你他娘的叫谁呢?”陈琛一脚踹上他的心窝,使了五成力气,气得想直接踹死这个狗崽子。

  “牛犊子,老子没叫你。”那人一口血吐到陈琛胸口,龇着浸满鲜血的牙,朝他不怀好意地笑,“你聋了?老子要找那个拿刀的。”

  陈琛一剑鞘拍到那青年的脑壳上,恶狠狠道:“说,是谁让你来刺杀的?我没查到你的军籍,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

  “老子不跟牛犊子说话。”那人撇撇嘴,“嫌臭。”

  陈琛眉毛眼睛皱成了一团,他十指交叠,手腕指节掰得咔咔作响。

  逼供,他不在行。

  但是打人,他十分专业。

  裴醉推开柴房吱嘎作响的破旧木门,看见陈琛骑在一人身上,拳头指节凸起处全是血迹,而身下那人也是满脸血痕,眼睛肿得几乎挡住了视线,却仍是狠狠瞪着陈琛,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干什么?”

  陈琛明显脾气上头,听见裴醉的话,也只是勉强停住了拳头,并没有从那人身上下来的打算。

  “起来。”裴醉沉声道。

  那青年朝陈琛嗤笑一声,险些把陈琛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燎了起来。

  裴醉左手拔刀,寒光一闪,刀锋直逼那人脖颈,一寸寸逼近,寒意沁肌。

  “对,你就是刚才那个拿刀的。”那青年眼皮肿得厉害,努力睁大眼睛,又眯起眼睛,见实在看不清,便也放弃了,直接喊道,“你这套刀法不错!老子要跟你切磋。”

  陈琛一声冷哼惊天动地,抬手朝那人脑袋上砸了一胳膊肘:“痴心妄想!”

  “牛...”

  “牛什么牛!”陈琛又踹一脚,攥着他的土黄色碎褂子,咬牙切齿道,“赶紧招供,老子给你一个痛快的死!”

  “痴心妄想!”那人学得有模有样,哈哈大笑,“我的身份,你猜啊?”

  李昀淡淡道:“好啊。”

  三人齐齐看向李昀。

  那青年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李昀细瘦的身型,咂咂嘴。

  老子不跟弱鸡一般见识。

  “你是地匪,清纶教众。”李昀踏着干草木柴,慢慢上前,垂眸凝视着那满脸血污的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