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12章 毒药

  裴醉轻轻扶着李昀的腰,与他一同踏出了西暖阁的门。

  青砖地面上仍残着血肉与残破的兵刃羽箭,焦捕头上前,朝着李昀低声回禀着:“殿下,我已经差人埋了那具尸体了。”

  “多谢。”

  回答的是裴醉。

  李昀听见那人喑哑的声音,不由得紧紧攥住了拳。

  “他们死在哪里?”裴醉朝焦成问道。

  焦成一怔,抬手指着那一片暗红色的血潭:“那里。”

  裴醉踩着粘稠晦暗的血液,一步步上前,蹲下,慢慢伸出手,从那一滩暗红的血痕中,捻出了那一枚铜钱,攥在掌心里。

  李昀别开眼,悄然红了眼圈。

  裴醉没停留,直接站了起来,再也不去看那一汪死寂的惨烈。

  “走吧。”裴醉看见李昀通红的眼眶,轻声道,“不要沉溺于过去。”

  李昀抬眼望向裴醉,只看到了一双平静如湖,冰冷似霜的眸子。

  世人都说,为将者生来便该铁石心肠,杀伐果断,绝七情,断六欲,即使阵前天崩地裂,身形亦要如山川不倒。

  所以,那人将所有哀恸都藏在了心里,封得死死的,半点都不敢露。

  可满弓的弦易断,过刚的铁则折。

  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裴忘归这样自我折磨。

  “你才是。”李昀声音更轻,“过往不可追,该忘就忘了吧。”

  裴醉抬手揉了一把李昀束得整齐的额发,在他耳边哑声笑道:“多谢,小云片儿。”

  李昀脖颈轰地烧得通红,他推开裴醉的肩,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垂着头向门外走着。

  “怎么了?”裴醉两步上前,拽着李昀的手臂,无奈道,“又嫌为兄贫嘴?”

  李昀强忍着心头的无名之火,压着怒意与羞意,狠狠道:“这是漕运司衙门。”

  “知道。”裴醉用力拽着他的手臂,失笑,“你走反了,这是入内衙的路。”

  陈琛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模样。

  这眉眼含笑的人,还是他心目中那威风凛凛运筹帷幄的赤凤营裴将军?

  这满脸怒意的人,还是他印象里那温文儒雅谈笑自若的大庆梁王爷?

  陈琛咽了口唾沫。

  算了。

  正常。

  就连他也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领两万驻军的指挥使。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陈琛总是能很好的自我和解。

  他笑着上前,把两人领到了漕运司衙门口。

  向文向武小脸脏兮兮的,蹲在大门口,看见安然无恙的李昀,小嘴一瘪,无声地抱头痛哭。

  老捕头难得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可笑起来,更像个会吃人的千年藤树精,两个小书童本是无声抽噎,见老捕头如此‘慈祥’的笑容,吓得眼泪倒流了回去,互相搀着瑟瑟发抖。

  焦成笑容一僵,木着脸转身,朝李昀拱手道:“殿下,这两个孩子自告奋勇要来状告清纶教,缠着门口的衙卫痛哭,很勇敢。”

  李昀失笑:“多谢焦捕头相护。”

  焦成本来想扯扯嘴角,后来,还是放弃了。

  他面无表情地跟在谈征身后,如暗夜之影。

  “下官明日会前去拜访。”谈征抬手相送,“今日,多谢二位殿下。”

  “谈知府辛苦。”

  裴醉摆摆手,望着知府衙门的人如散潮般撤走,转头朝着李昀笑道:“累了吧?”

  李昀正要摇头,却只觉得腰上箍着一双有力的手。

  他脚下一轻,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放到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

  身后划过一丝风声,马鞍一颤,后背贴着那人的胸膛,李昀脸蓦地红了,双手无处安放,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冷?”

  裴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不合礼数。”

  李昀声音发干。

  “元晦啊,这时候还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

  “我...”

  “驾!”

  马猛地长嘶扬蹄,李昀往后一倒,便正好埋进了裴醉的怀里。

  “唔...”

  李昀听见一声闷哼,焦急道:“怎么,我碰到你伤口了?”

  “没事。”裴醉声音有些哑,“有点累。”

  “那...”

  “元晦啊,你帮为兄牵着缰绳可好?”裴醉低咳两声,呼吸顿了顿,声音渐低,“为兄想休息一会儿。”

  李昀自然是不会拒绝,他将缰绳放进自己手心里,只觉得磨得掌心发疼。

  “还记得我当年怎么教的吗?”

  李昀抿着唇。

  他能说他忘了吗?

  裴醉低笑一声,用手掌包住李昀的双手。

  “如果控制不住,还有我在。”

  李昀咬牙点头。

  陈琛在不远前方带路,后面跟着望台驻军,速度并不快。

  一路从街巷中行至城门外,沿着杨柳堤岸的碎石路,朝远处灯火宵明的驻兵地而行。

  李昀肩头一沉,侧脸贴着那人的额头,只觉得烫如烙铁。

  他心里一慌,低声焦急道:“忘归?!”

  “...嗯?”

  那人声音哑着,短短一个字,却许久才回应。

  “你发热了。”

  “...嗯。”

  李昀被裴醉抱在怀里,而马又一路疾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裴醉不停地聊着。

  “申行手里有盖家的把柄,他把五年前东宫的刺客身份给了我,还有这些年,盖家通过漕运贿赂申行的种种账目,都记录在册,在我手里。”

  “...嗯。”

  “我猜,你将盖顿下狱,用的是五年前盖家对我用过的手法,没有证据,对吗?”

  “...”

  “忘归?”

  “...咳咳...是。”

  “现在有了。”李昀鼻尖发酸,“盖家若要保住官位,那就那钱粮来换。”

  “...”

  李昀只觉得那人身体不停发颤,连呼吸都在发抖。

  “忘归,别睡。”李昀喉咙干哑,“你要撑住。”

  那人的手掌滚烫无力,却仍是努力握着李昀的手背,轻声道:“别怕,我在。”

  短短几个字,李昀猛地红了眼圈。

  眼角的温热被秋风扫过,藏进了鬓角。

  他不怕。

  这世间,除却生死,再无可惧怕之事。

  这不长的旅程,李昀却觉得漫长得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陈琛终于拉了缰绳,调转马头,朝着两人而来。

  “殿下,我们...”

  “帮我一把。”李昀声音发颤,手缓缓松开缰绳,裴醉的双手也慢慢垂了下来,整个人倒在李昀的肩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将...将军?!”

  “别声张!”李昀喝住他,努力撑起裴醉的身体,脸色也是一白,忍痛道,“扶他进营帐。”

  “是!”

  陈琛背起裴醉,撒腿就跑。

  陈琛在营帐门口转来转去,右手握着冰凉的剑鞘,谨记裴将军的教诲,心里再急也面无表情。

  忽得,两个身着军中战铠的兵卒和一个白袍布衣急急走向主营帐,在陈琛面前站定,拱手低声道:“指挥使,谈知府派我们来送药。”

  陈琛仔细地打量着三人,忽得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铁剑,尖峰直指那白袍杏林:“万草堂坐堂大夫我都认识,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昀忽得掀了帐帘,盯着那三个人,低声道:“进来吧。”

  地初看见裴醉昏迷不醒的模样,眼泪刷地便流了出来。

  玄初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天初放下手里的药箱,伸手掀开裴醉身上的薄被,发现主子身上的黑色皂衣已经被剥了下来,只剩染了血的中衣,血迹从左下腹一直向下蔓延,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多次撕裂。

  天初瞳孔一颤,转头看向李昀,低声道:“烦请殿下移步帐外。”

  “不必。”李昀死死盯着裴醉腹部的血迹,唇色浅淡,语气却坚定,“我就在这里守着他。”

  天初点点头,再没劝,抬手解开中衣系带,又把他下腹随意扎起来的布条拆开,看见那血肉狰狞的伤口,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小主子呦~”地初老泪纵横,长眉毛都垂了下来,玄初又给了他一巴掌。

  “滚出去打!”天初冷道。

  李昀却盯着那人胸口处的血痂暗伤,皱了皱眉。

  是三年前去北疆一战受的伤?

  为何,还没愈合?

  玄初拎着地初的衣领走了出去,帐内只剩下忙着清理伤口的天初还有冷淡不语的李昀。

  “他胸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昀清淡的声音在天初耳边响起,他手一颤,金疮药便倒得多了。

  “禀殿下,草民不知道。”

  天初拿了白绸,替裴醉层层裹住腹部的伤口,认真地打了个结。

  “不知道?”李昀沉声问道,“他今日吐血,是因为这道伤?”

  “禀殿下,草民不知道。”

  李昀手紧了紧,沉声道:“...你,放肆。”

  天初替裴醉盖上被子,攥了攥拳,抬眼看着李昀,眼中藏着怨恨与愤怒,却只是一闪而过。

  “...怎么了?”裴醉勉强睁开双眼,眼中都是红血丝,他朝李昀慢慢伸出手,手心朝下,轻轻勾了勾五指,哑声笑道,“过来。”

  “好点了吗?”李昀猛地起身,坐到裴醉身旁,攥着他的手腕,手掌发颤。

  “为兄没事。”裴醉低低咳嗽两声,苍白笑道,“你先去休息可好?”

  “你,这是在支开我?”李昀眸光一颤,与天初对视片刻便移开,抿白了唇,看着裴醉带着病色的眉眼,低低道,“裴忘归,你不信任我?”

  裴醉抬手拍拍李昀的手背,眼帘微敛。

  “好,那兄长便好好休息吧。”李昀拨开他的手,敛了眸中神色,袖子一甩,转身出了帐。

  裴醉的手臂忽得青筋暴起,右手五指狠狠攥着前襟,眉心两道深深沟壑如刀凿斧刻,胸口剧烈起伏,趴在床头,身子向前一折,猛地喷了一口血。

  “主子...”

  天初跪在地上,手狠狠扯着身前白袍,褶皱深深。

  裴醉抬手擦了唇边血迹,急喘两声,终于缓过一口气。

  “我虽不懂医理。但方军医曾说过,此药虽能暂时压制主子身体里的毒,可本身毒性却极大,主子身体本就虚弱,再以毒攻毒,恐怕是饮鸩止渴。”

  “好,你放心。”裴醉靠着床头而坐,声音嘶哑,“若无紧急情况,我便不吃了。”

  天初盯着裴醉身前的一滩血迹,狠了狠心,叩了一个响头:“天初向主子请辞。”

  “嗯?”裴醉按着额角,“你要去哪?”

  “为主子寻解药。”天初攥紧拳,“就算当年鄂语堂是从天涯海角弄到的毒药,我也能把解药找回来。”

  “当年太医院判给我诊过。”裴醉笑着摇摇头,“无药可解。”

  天初手一颤。

  “事在人为。”

  裴醉抵唇低咳两声。

  “一定要去?”

  “是。”天初叩首,怒道,“我绝不能看着主子折在李家人手里。”

  “天初。”裴醉声音忽得转凉。

  天初缓了口气,神色敛着,半晌,垂首道:“是我失言了。当年鄂语堂说是盖家指使他造反的,自然与先帝无关。”

  “以后这话给我烂进肚子里。”裴醉捂着胸口,抿着唇角的鲜血,皱了皱眉,“不该说的,不要说。”

  “是。”天初跪在裴醉面前,声音渐低,“主子,你多保重。冬日记得保暖,别再提刀上马了,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好。”裴醉将他扶了起来,“苍叔,尽人事,听天命,实在不必勉强。”

  天初闻言,坐在床边,抬手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就像小时候,这孩子跟在自己身后学掏鸟蛋一样。

  天初比裴醉大上七八岁,自小平白担了个叔叔的名头,自然把裴家这最小的孩子放在手心来疼。

  “凤主子犟,说不听,偏要嫁。嫁了还不算,把命都搭上了。”那硬朗汉子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你也是犟,病成这样,还到处奔波,李家江山,和你有什么关系?不如跟叔叔回佘山,当个土匪,多自在?”

  裴醉眼眸微弯,似乎是想起母亲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笑着低咳两声。

  “阿醉啊。”天初叹口气,“撑下去,再疼也要撑下去,苍叔一定找到办法救你。”

  “好。”裴醉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凤眸一舒,“我裴醉,一诺千金。说不死,就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