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的上弦月不知何时躲入了云层,一场夜雨悄悄落了下来。落在屋檐、落在树梢,沙沙的,宛如情人之间的喁喁细语。
客栈里安静极了。
静到极致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天字三号里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声。只是,那声音混合在雨声中,听来有些缥缈。
突然,马厩里传来马嘶声,那马儿像受了极度惊吓一样,撕心裂肺地吼,四蹄乱蹬,那架式,蹬得马厩都似要散架了。
厨师老余师傅住在后院厨房边上,离马厩最近,被声音惊醒,吓得不轻,黑灯瞎火地爬起来,找了火折子,点上蜡烛,跑出来看。
后院廊架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照得四周惨白惨白的。
老余捧着烛台,一边披衣服,一边跑向马厩。
就在这时,玉玲珑也开了后门跑出来,一头长发披散着,身上胡乱披着件外袍,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她压低声音道。
发狂的是一匹枣红马,他疯狂地嘶鸣、踢打,惊得其它马儿也一齐慌乱起来。马厩里沸反盈天,像一片金戈铁马的战场。
“好好的,怎么马儿会惊了?”
老余举着烛台照那匹马,从它眼里看到了恐惧,他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又没什么东西闯进来刺激它。”
正说着,李小宝和柳小六也赶了过来:“老板,怎么了?”
楼上一扇窗子被推开,里面探出赵磊石的头,他喊道:“老板娘,发生了什么事?”
玉玲珑道:“马受惊了。”
“这是那位贾老爷的马。”柳小六道,“我们降不住的,请贾老爷来吧。”
“好。小宝儿,你快去请贾老爷。”玉玲珑吩咐,又回头对赵磊石道,“赵爷,惊扰你了,你休息吧。”
李小宝提着灯笼,一口气冲到楼上。
玉玲珑与老余、柳小六还在无奈地看着那匹马,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喊声:“杀人啦——!”那声音充满恐惧、无比凄厉。
是李小宝的声音。
玉玲珑大惊失色,对老余和柳小六道:“你们俩在这儿看着,我上去看看。”
她奔上楼,看到灯光从四面客房里亮了起来。
她直奔贾金堂的房间。
房门开着,李小宝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浑身发抖,灯笼掉在地上。
脚步声纷纷奔向这间客房。
血腥味,玉玲珑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她的视线越过李小宝,看到桌子旁边倒着两个人,是贾金堂和他的账房先生陆有才。
他们的喉咙已被割断,鲜血喷出来,流了一地。
“老爷!陆先生!怎么会……?”贾金堂的两名下人想要冲过去,被玉玲珑拦住:“保护现场!”
“啊!”一声尖叫,是朵儿。她吓得几乎昏厥过去,被赵磊石一把扶住,沉声喝道:“冷静些!”
朵儿终于缓过气来,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玉玲珑扶起李小宝,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小宝儿,你先回房去。”
李小宝站起身,一阵恶心:“呕……”冲出门外,趴在栏杆上狂呕起来。
旁边递过来一条手帕,是风先生身旁的小厮。
李小宝接过,又是眼泪又是鼻涕:“谢……谢谢……”到底没下楼去,在人群外看着。他觉得客栈发生了这么凶残的杀人案,他应该在这里替老板分忧。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响起,人群十分默契地分开。风先生缓缓地走了进来。
房间的桌子上烛火还燃着,照出风先生单薄的影子和苍白的脸。这个人,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人,只是看着那两具尸体,半晌低低道:“这杀人的手段,未免太凶残、太野蛮了些,简直好像与这两人有天大的仇恨。”
“不会的!”贾金堂的一名下人激动地吼道,“我家老爷为人谦和,从不与人结仇。陆先生更是,对任何人都一团和气。”
风先生点点头,目光从围观的人脸上一一掠过去。
玉玲珑也不禁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赵磊石一行五人、周不离与于不弃夫妇都在,却没有顾清夜与萧疏雨几人。
她心头微微一凛,突听对面有人喊:“少爷,出事了!”原是姚青、姚白二人在敲天字一号的门。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回头去看。
天字一号的门打开了,萧疏雨披着白色袍子,出现在门口,半梦半醒着,用含糊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贾老爷和他的账房先生死了!”
萧疏雨蓦然呆住。
赵磊石眼里射出尖锐的光,低声道:“他神情有异。”
“赵爷目力很好。”风先生道。
“你知道我名字?”
“你有登记。”
对面的萧疏雨举步便要走过来,风先生突然冲他道:“萧七少且慢!”
他的声音听着弱弱的,可这一声居然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萧疏雨骤然止步,皱了皱眉。
“风起,拿灯来。”风先生对他的小厮道。
风起递上烛台。风先生举着烛台,弯下腰,照向地面。
一串血迹从尸体倒卧的地方洒向门口,已经干透。
人们自动分开,风先生慢慢地照过去。赵磊石也跟着他寻找。
姚青、姚白站在萧疏雨边上,看着对面。姚白道:“少爷,情形不对。”
萧疏雨眉心蹙得更深,却不说话。
“少爷,你怎么了?”姚白觉得不对劲。
萧疏雨摆摆手。
贾金堂住在地字二号,从地字二号到天字一号,要从东面绕过来。而其他人都是从西面走进贾金堂房间的,除了楼下上来的周不离夫妇,和住在贾金堂东隔壁的朵儿。
血迹越来越稀,可是依然有零星的点滴。
血迹的尽头,就是萧疏雨的房门口。
现在,所有人都站到了萧疏雨面前。
“萧七少。”风先生道,“请问你刚才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完全没有情绪,脸上也一样淡淡的。
“我在睡觉。”
“你这两位属下呢?”
姚青抢着答道:“当然也是。”
“萧七少,抱歉了。”风先生道,“我们看到血迹一直滴到你房门前,不得不来打扰七少。”
“你们怀疑我家少爷杀人?”姚白不觉拔高了声音。
玉玲珑插口道:“风先生,萧七少不可能杀人,他完全不认识贾金堂,他没有理由!”
萧疏雨看了看她:“玉老板,谢谢。”眼里涌起一缕暖意。
“若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来,谁都有可能杀人。”风先生道。
众人面色一变。朵儿茫然道:“什么目的?”
风先生看她一眼:“姑娘不知,就别管了。”
“可是,萧七少是个好人……”她喃喃说了一句,看周围的人都绷着脸,眼里充满敌意,便低下了头。
“就凭这几滴血,就断定我家少爷杀人?”姚青怒道,“若是有人嫁祸给他呢?”
风先生微微沉吟,道:“萧七少,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可否配合我一下?”
“萧家乃是名门。”一直没说话的于不弃突然开口道,“萧七少若是没有杀人,自然坦坦荡荡,不怕查。”
除了玉玲珑与朵儿,几乎所有人都用看待凶手的目光看着萧疏雨,萧疏雨咬了咬牙:“你想查什么?”
风先生道:“请萧七少脱下你的鞋子。”
“你!”姚青大怒,刚想拔剑,姚白轻轻拉住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用眼神对兄长说。
萧疏雨脱下脚上的靴子,递给风先生。
风先生拿起来,凑近去闻鞋底。
“有血腥味。”他将靴子传给后面,“你们也闻闻。”
“是,是有!”赵磊石第一个咬牙怒道,“萧疏雨,你还有什么话说?!”
“少爷。”连姚白都有点紧张了,这下几乎坐实了萧疏雨的罪过。
玉玲珑走上去:“今天萧七少有到我们厨房去,可能踩到了鸡血鸭血,也未可知。”
“老板娘,你是不是有意护着这小子?”赵磊石嘎着声道,神情愤怒。
风先生摆摆手,示意他冷静:“那,萧七少能否容我等查看一下你的房间?”
萧疏雨觉得脑仁疼,他退开一步:“请。”
风先生与赵磊石当先走进去。赵磊石的那名手下与三名武士也想进去,被姚青拔剑拦住:“我家少爷的房间,不是每个人都能进的。”
周不离、于不弃夫妇,朵儿,玉玲珑跟了进去。
房间里一目了然,没有多余的东西。
赵磊石弯腰查看地面。
“这里有个血点子。”他眼睛极尖,看见门口到床的中间有个褐色的污点。旁人被他一指,也看到了。
“萧七少,你的剑呢?”风先生问。
剑就搁在床尾。于不弃看见了,拿了过来。
风先生拔剑,一泓秋水般的剑光映上他的眉梢,众人俱都一愣。好剑!
风先生将剑凑到鼻尖闻了闻,轻轻叹道:“这剑上有新鲜的血腥味……萧七少,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