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子厌>第二十八章

无名正式成立了自己的门派后,开始正经教飒练刀。

只是他们这个只有两个人的破门派实在太过凄惨,一路颠沛,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一路无名一边教飒习刀,一边在刀法道意上勤加领悟。

两人凑活过着,然而很快,卷土重来的南冥教开始了动作,原本还能凑活的日子一下捉襟见肘起来,两人只能暂时在浑泽归海一途旁一小丘上驻扎,靠着十二峰,还算安全。

但没安全多久就有南冥教众偷袭十二峰,连带把他们两个依附的猢狲也算在一起。

飒不止一次与那来偷袭的教众打个照面,第一次被吓得惨叫连连,屁滚尿流,第二次就能手起刀落,验证武学。

无名守了两天自家破门,被孜孜不倦来捏软柿子的南冥教众惹恼了,嘱咐了飒几句,从自家门前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杀到两江交汇的关口。

镇了两天关,南冥教众没有开始那么嚣张了,但还是在源源不断冲击两江交汇处。

无名没守几天,意外看见那曾天天缠着自己比武的男人踏过泠水与他共战。

两人联手击退了气势汹汹的南冥教众,无名不想与这人牵扯,惦记着自家孩子已经有七天不见,收刀跑得比谁都快。

谁知道那人一路跟过来,无名没法子,随口便道与我何干,看那人怒而拂袖,不觉有些愧疚。

无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不在乎这天下,但这天下在这万事万物当中,也生于他知晓的道,不护这天下,和失道又有什么分别?

只是看着眼前不甚伶俐的乖巧孩子,无名长叹,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过往求道之人多孤寡。

若是一个尝尽孤独的人有一日忽得陪伴,得这凡尘当中的眷恋,又如何忍心放弃这温馨,重回孤苦索道之途?

有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求道也是如此,尝到了陪伴的甜,谁还能吃得下孤独的苦。

无名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变得严格的,好在飒一直勤修不辍,就是无名现在敦促了,也未曾比以往更加严格。

只是无名至今几乎看遍了功法,用刀体悟了无数武器舞动的走势,在领悟刀中道法上年少的飒断然无法望其项背。

无名知道若要等飒悟这无形刀法的精妙,知道何为师万物,少说也要到自己这个年岁。

这世道万千,有些东西真的非岁月磨砺不可。

但无名没有这么告诉飒,只说他虽然在习刀上有些天资,但悟性始终差那么一筹。

而一辈子听无名教诲的飒把无名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甚至在日后推衍到自己处理人情世故上,也不知无名若知是该是如何表情,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无名在这山中不意味着两耳不闻山外事,西边两家几乎覆灭的消息避无可避传到了他的耳中。

纵是再不解,纵是再怨恨,血脉亲缘斩不断。丘丘二!3}玲六酒二3\酒:六.

此时飒也已到束发之年,无名几乎是下了狠心赶飒下山,临走前无名最后给飒一样能伴他一生的东西——

给他赐姓。

“你要墨要白。”

“当然是白。”

“为何?”

“白为天下正道,当然选白。”

“傻小子,这天下哪有什么黑白,哪有什么正邪。”

“师父胡说,正道为白,邪道为黑。”

“为师怎么会胡说,记住了,小飒,大道三千,终归通途,心中有道,即无分黑白正邪。”

“那……那徒儿记住了。”

“还有,为师不求你日后得多么高的荣耀,享如何富贵,只求你能得自己一道,自在快活。”

看孩子懵懵懂懂,无名只觉得心里坠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此便是。

目送着白飒下山,无名只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说给他,仿佛十五年的话一下堆到了今天,恨不得叫那小小的影子回来,再好好叮咛一番。

这么想着无名没忍住开口了。

“白飒!”

白飒回头,顶着无名给束得一塌糊涂的发髻好奇歪歪头。

无名哽了一下,半晌才道。

“当你找不到为师的时候就看看这天地,为师就在这天地万物间。”

这是无名留给白飒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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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慊,字子厌。

世人多知其名而不闻其字,然加上清冥功大成者这一谓称,其人为何不言自明。

白飒与尚渝旁边的人立即避他们如蛇蝎,转瞬屏退。

而被点名的人却只是施施然擦了擦嘴,无辜地看着邵无晦,仿佛说的是一个不相关的人,白飒更是摸不着头脑,茫然环顾。

后者继续朗声:“这傅慊借家师名号自命医仙,游历关中,欺世盗名,怕是在场有不少人都被他伪善的面孔骗过了。”

“有这南冥教主尚在人世,那残余的南冥教众如何不蠢蠢欲动,”邵无晦压低声,“只怕他这一路从南到北已经安插下了无数教众,只等他一呼百应!”

顿时台下群情激愤,然而大家都畏那无形毒功,不敢上前,只能用眼神向尚渝投去憎恶的目光。

尚渝没有言语,没有争辩,微微低垂下眼睫,就在此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了一下尚渝的手。

“尚先生,不要害怕,白某会保护你的。”

说罢,白飒起身,冷眼看邵无晦:“邵大夫,空口无凭。”

“白统领,我知你性命为这人所救,但在大是大非前你可不要被他的假面欺骗,他救你,不过是救一条卖命的狗罢了!”

这句话敞亮亮放出来,过于难听,白飒反不在意。

“无论他以何目的救我,我白某这条命都是他的。”

邵无晦眉头一竖:“你可知他当年如何欺我正道,血洗这江山!你可知傅慊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刚说完,只见旁边西原两家的一位家主忽然口吐黑血,还不及说话就是昏死过去。

众人大惊,陡然混乱,看向尚渝的神色除了愤又多了惧。

邵无晦赶忙向那家主过去,看罢回头高声怒喝:“这魔头竟敢公然下杀手!还不擒他!”

吼罢邵无晦旁的护卫已是提剑而去。

白飒当即一横刀拦住扑来的护卫。

“我不知,”白飒挡住对方砍来的剑锋,一字一顿道,“谁是傅慊。”

周围人大惊,白飒反手一挑,对方后退数步。

白飒站在尚渝眼前,护着他:“我只知他叫尚渝,无字,自命医仙,救我于危难,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当护他。”

众人惊异不定,看这无畏挑衅正道的年轻人。

“我少时山中习武,束发之年入庙堂奉先皇,无论你们口中的那人如何十恶不赦,如何叱咤风云,如何教人谈之色变,但我未曾见过,也不曾知晓,既然如此,你们所言真假我无从辨别,但尚渝救我是真,护我是真,所以你们所言,与我无关。”

“你可知你是在助纣为虐!”

“我只知忠信,不问其他。”

尚渝……或者傅慊端坐在那里,仍旧有些发楞。

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身份暴露,引来祸端,他只是未曾想过到那时还有人站在他身边。

他笃定自己终将孤苦,世人叛离。

白飒横刀,飒飒英姿,然刚准备与台下的人搏杀,手却骤然一顿。

傅慊缓缓从白飒身后站起来,手从白飒背上垂下来。

银针三支,扎在白飒背上教他动不得分毫。

白飒恨透了尚渝这一手随时随地给他下针的手段,大敌当前,这人为何自断后路?

白飒怒而低喝:“你做什么!”

傅慊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白飒,慢吞吞揣着手往先人台上去,他一路走过,众人纷纷避退,给他让路。

最后,傅慊站在离邵无晦一丈远处,漠然看他。

邵无晦冷笑一声:“还算你有担当,没躲在一条狗后面!”

傅慊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我就算躲着如何?不躲又如何?我知这天下不容我,又有什么可躲的。”

顿了一下,傅慊直视邵无晦:“我还你一命,已不相欠,你还要如何?”

“不相欠?”邵无晦重复一遍,脸上笑意渐渐狰狞,隔着面纱似也能看出,“你如何有脸说出不相欠!”

“你既为医者,理当仁厚,如何能为了逼我出来,加害旁人。”

说罢傅慊向那家主走两步,却有人当即拦住他,傅慊讥诮一笑:“当年医圣救我,已尽封……”

话尚未说完,傅慊忽觉有杀气而来,一长剑破空而来,直取傅慊首级。

电火光石一瞬,眼前一个人斜冲而出,提刀与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剑锵然撞在一起。

刀剑相磨,噌锵有声。

白飒一口血洒在地上,勉力架刀,堪堪拦住了剑圣袭来的长剑。

短时间冲破这三针禁锢已耗白飒巨大精力,再受剑圣这一剑几乎碎尽他筋骨。

剑圣下一式紧跟而来,追着傅慊就去,白飒来不及格挡,只能一把推开那人,然剑还是划过了傅慊的侧脸,血顺着他的脸蜿蜒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傅慊那脸被侵蚀得作响,最后变为丑陋而青黑的一块。

傅慊蹭了蹭脸,看着那面具因受他血腐蚀,脱落了一块下来,露出后面一小部分真正的面孔。

邵无晦冷眼看白飒:“如何,我所言可有半分虚妄?”

白飒却没有半分动摇:“无论他是谁,都是救我的那个人。”

“纵这天下不容他,我容他。”

说着勉强站起来,用刀支撑自己,抱定守卫傅慊的决心。

剑圣垂眼,冷冷看了看剑尖,回头仗剑又来,白飒当即不让,挥着刀就是迎上去。

邵无晦看周围人,想有人能出手收拾傅慊,却见那群人退出去极远。

台下人畏傅慊毒功,现在看剑圣已来,更是都退避,远远观望。

当年剑圣受傅慊一掌方能重伤于他,众人自问没有那等功夫和气魄,就不求捉那魔头扬名立万,寄希望于缠斗的剑圣。

邵无晦知众人所想,看向自己的护卫,后者点头朝傅慊冲去。

傅慊现在无武功傍身,自然不会是对手,虽他有愧于邵无晦,但也不愿坐以待毙。

“穆庄主,我绝无害过穆前辈,纵你不信也当守诺,莫失了大家道义,”傅慊拿出当初剑庄交与的环佩,看着穆如荇,“仅此一次。”

穆如荇没动,站在那里,看着那护卫一刀就要砍上傅慊。

一鞭,那护卫惨叫一声,刀飞脱出去,抱着染血的肩膀滚落一旁,痛喘连连。

邵无晦大惊,正要大喝就见穆如荇第二鞭已去,抽碎了那环佩。

“尚先生,”穆如荇收鞭,从腰间抽出斩妄,眼底凝霜,“仅此一次。”

正当此时,却见白飒跌落而来,滚在傅慊脚下,一个打挺重又站起,擦了擦脸上的血看着对面的剑圣。

剑圣已不复方才模样,略有讶异,低声道:“你,师从何人?”

白飒微愣,不明就里,转念又恍惚。

是了,他师从何人?

他问过师父这个问题,问师父名讳,师父说无名,问师父为何,师父那时笑了。

——小飒,你可知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为师师从万物,从中求道,自负借那无名,没什么原因。裙二_彡棱留"久/二散(久)留

白飒又问何为师父?

——小飒,看见那树了么?为师是那树;看见那溪水了吗?为师是那流水;感受到这山风了吗?为师是这山风。

——天地万物皆可为师,你出师于我,亦是出师于万物,记住了,你师万物。

白飒说自己不懂,师父就用两指敲他小身板,说,为师编排你呢。

此时此刻,经与剑圣一战,白飒模模糊糊感受到了什么。

白飒忽知自己为何一直无法领会最后一式的奥妙。

这山是山,水是水,这山非山,水非水。

他师万物,万物无形。

白飒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师万物。”

对面唯有剑圣一怔,其余人不明所以。

白飒再出刀,眼神已变,执刀手法竟和那剑圣如出一辙:“前辈,刀剑无眼,当心了。”

说着,劈刀而去,使的却不是刚才的招数,而是那剑圣的无妄十三式第一式。

虽只有形,但暂已足以。

剑圣提剑化解,白飒却又变回刀法,如此再三,以刀使剑式竟无违和。

白飒终知为什么师傅告诉他这最后一式“万物无形”天下无双,悟这最后一式,可破万物。

师万物者,得万物。

得万物者,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