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缚春腰>第63章

  天亮时, 秦双翎坐起身,看着柴房外的日光。

  今日的清晨,好像和从前无数个过往一模一样, 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她用手背贴了贴脸,只觉得滚烫, 忿忿看向旁边的人,视线似要在他身上刺出无数刀子。

  沈昼察觉到了她的怒视, 徐徐睁开眼睛。

  他不说话,就这样回视着她,已叫她心跳忍不住加快。秦双翎忽然又记起他们昨晚做了什么糊涂事。

  她记得中途,他还压到了她肩膀上的伤,她痛得直掉眼泪,他嘴上说她娇气, 却转而吻上她的肩膀。

  她肩膀的伤已经愈合,但……疤痕恐怕是再难消除了。

  那时, 他摩挲着她的伤口, 淡淡问她——女子都爱美,她却因他留下这伤痕,往后会不会恨他?

  她那时迷钝, 想了想,小声说:“没关系。”

  因为她内心深处也不知道该不该怪他,她这伤是因他而得, 可如果没有他, 她兴许连命都不剩下,如此诸多思量, 她觉得,还是只能说老天造化。

  她这句没关系柔软又轻旎,说出口后,她的眼睛就被他蒙上了,因此她也并未看清,他眼里的晦暗和深沉。

  她也并不知道,其实他有能力除去她肩膀的疤痕。

  但是,他没有。

  他就是要她一辈子都留着这痕迹。

  只要这疤痕一日未去除,她就一日忘不了他,忘不了他曾经为她做的事情和他们一同经历的……他的身份特殊,往后的日子一定遍布刀光剑影,他不确定日后会发生什么,但他既然认定了她,就必定要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他的痕迹——永远抹灭不了的痕迹。

  他要让她永远记住他,忘不了他。

  秦双翎见男人这样看着自己,不由更加羞赧,凑过去捂住他的眼睛,“看什么,看什么,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她毕竟还年纪轻,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只局限于从前和卢明石说说笑笑,一同上山下山,结伴回家,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可如今,却和这个人做了如此大胆荒谬的事情。

  她一面后悔自己的冲动,一面却又有淡淡的、难以言明的欢喜。

  欢喜是因为……从今往后,她不再是独自一个人了。

  沈昼被她捂住眼,也没说什么。他沉默了很久,拉开她的手,把遗落在旁边的那方帕子捡回来,放进她的掌心,合上她的手。

  “拿好了。”他道,“以后,不要再丢了。”

  帕子被遗落在地上一个晚上,已经干了,依旧柔软轻薄,和着他手中的温度,放进她的手里。

  轻柔的,郑重的。

  秦双翎垂眼,看着手心,帕子已然不再崭新,出现了一些裂痕,但无伤大雅,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她把帕子放进衣裳里,别扭地应了一声。

  视线又回到沈昼的身上,她壮着胆子凑过去,趴到他的胸口,小声问:“你还要走吗?”

  胸口硌着尖尖的下巴,沈昼垂眼看向秦双翎。她是标准的鹅蛋脸,眸如秋水,盈盈动人,但因为有些过瘦了,下巴很尖。她身姿窈窕,但轻飘飘的,身上没多少肉,昨晚他都怕把她捏碎了。

  沈昼抚她的脸,“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

  秦双翎点点头,“和槐米一起。”

  沈昼道:“之后我带你们离开。”

  秦双翎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但很快她的笑容就收了起来,板着脸问道:“为什么是之后?”

  为什么?

  沈昼的动作顿了顿,眼眸微眯,“我有事情在身,必须解决之后再带你离开,否则你会很危险。”

  秦双翎皱起眉,“你不会是什么被追杀的江洋大盗吧!”

  “……”

  沈昼阴恻恻道:“我像吗?”

  秦双翎忍不住笑起来,在他怀里翻滚,被他按住,皱着眉警告,“不许动。”

  秦双翎听话地停下。

  “好像……做梦一样。”她小声嘀咕,眼眸灿灿地看着他,像落了满天的星星。

  太不真实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像这样一般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人给她撑腰,给她遮风避雨。她也能暂时歇一歇。

  “做梦?”沈昼微挑了下眉,“你梦过别的男人这么对你?”

  秦双翎一愣,脸颊又红了,这人又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推开他,坐了起来,气呼呼地不搭理他。

  沈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道:“还走得动吗?”

  秦双翎滚烫着脸颊,凶巴巴道:“走得动!”

  少女的脸像火烧云一般美丽,一双眼睛明亮如汪湖水,恶狠狠瞪着他,竟有一瞬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沈昼嗯了声,只道:“换身衣裳,我带你去县里玩。”

  去玩?秦双翎却踯躅起来,“可我活还没干呢。”

  这几日她除了吃和睡,什么都没干,田里的活是一点没碰,家务也没干。

  “不需要你干。”沈昼扫了她一眼,“细胳膊细腿,能干得了什么,昨晚稍微用点劲你就哭,先把自己吃胖一点再说吧。”

  “……”

  秦双翎脑中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看着他淡淡神色,像只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她羞愤欲死,抄起东西就往他身上砸,“臭流氓,闭嘴!”

  沈昼一个起身避开,若无其事地走了,扔下一句,“身上那件破了,随便穿一件,到了县里我再给你买新的。”

  说着他便离开了。

  秦双翎洗了个澡,绞干头发,认认真真打扮自己。

  打开柴房的门,沈昼就站在外面等着,他身后还有衔青等一堆护卫。

  秦双翎没见过这么多人,不禁紧张起来,低着头走到沈昼身边,小声问他,“这些人……”

  “不用怕,都是我的人。”沈昼道。

  秦双翎思索了下,问道:“你是不是什么财主老爷啊?”

  衔青的嘴角抽搐了下,似乎想笑,但被他良好的表情管理压住了。

  沈昼:“……”

  “不是。”他淡淡说完,看向她,“你身上很香。”

  秦双翎看向自己,不自在起来,“我、我抹了木樨花香,不好闻吗?那……那我再去洗掉。”

  木樨花是山野间常见的花,那些乡绅豪族的小姐一般看不上,但她很喜欢,时常用。

  “不用。”沈昼拉住她,“很好闻。”

  秦双翎咬着唇,抬眼觑了他一眼,“你不是哄我吧。”

  沈昼看她,“我没哄过人,也从不哄人。”

  秦双翎低下头,唇边的笑容才要展开,却又一僵,抬起头瞪着他,“那你的意思是,你也不会哄我了?”这可不对啊,人家小情侣都甜甜蜜蜜的,姑娘生气了,都是要哄着的。

  “……”不远处,衔青的嘴角又诡异地动了几下。

  沈昼无奈,“那我学学,可以了吧。”

  秦双翎这才满意起来,小声笑道:“那我们走吧。”

  话音落下,她却又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往另一间屋子跑,“我先去看看槐米。”

  秦双翎来到秦槐米的屋子,见女护卫在给槐米喂药。

  小姑娘被梳了两个冲天辫,看见她,跳下床想朝她奔过来,但扭了下脚,又扑通摔倒了,“姐姐……”

  秦双翎忙过去抱起她,把她放在面前细看,“这几天姐姐没来看你,有没有乖乖吃饭吃药?”

  秦槐米把拨浪鼓伸到她面前,摇了两下,“姐姐你看。”

  秦双翎一愣,“谁给你买的?”

  秦槐米短短的小手指着女护卫,“丰晴姐姐。”

  女护卫起身,向她颔首,“秦姑娘。”

  秦双翎隐约觉得这个女护卫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行规蹈距,礼节周到,不像是一般人家出来的。毕竟,护卫这个职位,一般男子居多,女子当护卫少之又少。

  她忽略了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点点头礼貌道:“多谢你照顾槐米。”

  丰晴低下头,“属下不敢当。”

  秦槐米摇着拨浪鼓看向门外,稚声稚气道:“神仙哥哥来了。”

  秦双翎转头看去,便见沈昼靠在门框边,正看着她们。

  他神情淡然,即便穿着寻常布衣,也如同天潢贵胄一般惹人瞩目,尤其是周身随意淡雅的气质,着实吸引人的目光。

  倒真和小姑娘所说的神仙很像。

  秦双翎转回头,纠正道:“他不是神仙。”

  神仙才不近女色呢。

  小姑娘葡萄似的圆眼睛下移,指着她的衣襟说:“姐姐,你被人打了吗?”

  丰晴也一愣,看向了她。

  秦双翎懵然一瞬,反应过来,红着脸立刻捂住自己的衣襟,“没有。”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姐姐,你脸红了。”

  秦双翎站起身,匆匆摸了摸她的脸,“姐姐今天去县里,槐米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带。”

  “芝麻糖。”秦槐米眼巴巴地舔了舔唇。

  “好。”秦双翎怕自己再多待下去就要露馅,应了一声,也不敢看丰晴,连忙转身离开了。

  出了屋子,秦双翎顺手带上门,走到沈昼身边,用手背贴着滚烫的脸颊。

  沈昼觑她,似笑非笑道:“被人打了?”

  秦双翎羞恼地踹他一脚,“你给我闭嘴!”

  “又不是我打的。”沈昼含笑移开视线,“我不对女人动手。”

  他明知道不是打的,却要故意揶揄她。

  秦双翎恼了,想也不想便反唇相讥,“是是,你不对女人动手,你动嘴。”

  话音落下,她陡然僵住。

  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了什么话——不仅是衔青,就连其他护卫都侧目看了过来。

  沈昼步伐一顿,扭头看她。

  秦双翎捂住嘴巴,无措地睁大了眼睛,一副做了坏事的后悔模样。

  “我动嘴了吗?”他笑了一声,高大的身影转而朝她走来。

  秦双翎节节败退,在他的逼近下,倒退了几步,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不许胡来。”

  但好在,沈昼没对她怎么样。

  她的手被他握住。

  “走了。”

  *

  今日雨停了,天光透云而出,地上却仍是有些湿润,走几步路便能看见小小的水洼。

  沈昼带她去成衣店买衣裳。

  秦双翎走出店铺,却觉得哪哪都不对,攥着裙摆嗫嚅道:“这裙子太长了……地上有积水,会弄脏的。”

  她一向不习惯穿迤地的裙子出门。

  当然,她也没多少好裙子。

  这件衣裙价格不菲,若是换在平时,她定仔细收起来,舍不得穿的。

  沈昼扫她一眼,“脏了就换新的。”

  秦双翎蹙眉看着他,眉眼压成了八字。

  沈昼见她仍是不走,挑了下眉,“不想沾地,可以,那我抱你走?”

  秦双翎见他当真言出必行过来抱她,吓得忙压住他的手,“别别,我自己走。”

  光天化日之下,他怎么能抱着她走……

  沈昼感觉掌心依偎进一只小巧柔软的手,放在他的手里,自发握住了他。他心中腾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微微悸动,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秦双翎走在他身边,一路上都缩在他身后,偶尔被他拉出来,没过多久便又藏起来了。

  沈昼皱眉道:“你在天门县很多仇人吗?”

  “……”秦双翎背后捶了他一记,“胡说什么。”

  她只是……不太好意思。

  天门县认识她的人不少,她怕被人认出来。

  说话间,路过一家卖早点的摊贩,小贩正将蒸笼搬起,热气腾腾的白雾升起,白面馒头的包子的香味扑鼻而来,不少人陆续过去买馒头。

  秦双翎有点饿,看了一眼,沈昼察觉到了,“想吃吗?”

  秦双翎眼睛亮亮地看向他,小幅度地点头。

  沈昼道:“前面就是一家酒楼。”

  他的意思是带她去吃更好的。

  但秦双翎摇了摇头,看向那个热气腾腾的摊子,咬住唇,“我就想吃那个。”

  冬天早上白白胖胖喧软香甜的馒头,比什么都要吸引人。除了馒头的味道,她好像还闻到了一种香味。

  沈昼带着她过去,那摊贩见他们来,热情招呼道:“公子带夫人来啊,要吃什么?”

  秦双翎的目光落在那圆乎乎的馒头上,移不开视线,但很快,她却又被旁边一个小笼屉吸引了视线——方才她闻到的那股醇香,好像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这里面是什么?”她看向那个小巧的笼屉,小声地问。

  “噢,这个啊,是今儿个刚蒸的,”小贩端起笼盖,给她看里面一块块方正雪腻的糕点,压低声音笑道,“我刚从酒楼那儿偷学来的,买了牛乳做的乳糕,加磨得细细的糯米粉做的,可好吃了,就是贵了点儿,毕竟牛乳不好拿……看夫人喜欢吃,让公子给买一份?”

  乳糕上撒了点点槐花碎,乳白中点缀着微黄,好看极了。

  秦双翎收回视线,没有说话,歪头看向了沈昼。

  沈昼瞥她一眼,“拿两份。”

  衔青付了银钱,那小贩喜滋滋地接了,用纸包仔细装了两份给她——寻常人嫌贵,都不买呢,没想到今天遇见识货的客人了。

  乳糕刚出蒸笼,十分滚烫,秦双翎吹了几口,把另一份递给他。

  沈昼没接。

  “你怎么不拿着?”秦双翎睁圆了眼睛问。

  沈昼道:“都是给你的。”

  “我吃两份?你把我当猪养啊。”秦双翎愕然不已。

  沈昼嗤笑一声,再次看向她,“你也能和猪比?这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飞走了,我还想问你,是不是都没吃过饱饭。”

  秦双翎愣了会儿,收回手,怀里揣着那两份乳糕,此刻竟也不觉得烫了,撇开视线嘀咕道:“是有时候都没吃饱,但是又没饿死……”

  沈昼眉心顿沉,定定盯着她,“日后不会再如此。”

  秦双翎侧头看向他,被他的目光笼罩下,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跳,忙道:“知道了,我肚子饿了,我要吃了。”

  沈昼这才松开手。

  秦双翎咬了一块,乳糕入口,无需如何咀嚼便化了,浓浓的牛乳香气伴着清新的槐花香,在口中慢慢蔓延开,柔滑的、细腻的口感,让人吃了一块还想再吃。

  她吃了两三块,转头见沈昼正淡淡盯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

  她低下头,从纸包中拿了一块,踮起脚尖递到他唇边,“张嘴。”

  沈昼垂眼扫她一眼,见她神色期盼,也便吃了。

  “好不好吃?”秦双翎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沈昼三两下将口中的乳糕咽下,应了一句,“尚可。”先不说他对吃食并不感兴趣,只说在草原十数年,他已经对乳制品吃腻了。

  秦双翎却不知道,当即竖起眉头,“这还只是尚可啊?你的嘴巴未免也太挑了。”

  沈昼睨她,“你喜欢吃?”

  “喜欢,好吃。”秦双翎喜滋滋地捧着纸包,往嘴里塞了一块。

  沈昼瞧着她幸福的模样,忽然觉得,好像陪她一起吃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一直盯着她专心致志吃乳糕的侧脸,片刻,在她一边吃一边往旁边看时,俯身下去,把她手里最后一块乳糕吃掉了。

  秦双翎呆住了,僵硬地停住脚步,低头看看手上空荡荡的纸包,又抬头看看他。

  他喉咙咽动了一下,已经把最后那块乳糕咽下去了。

  “啊!”

  秦双翎崩溃了,“你不是不喜欢吃的吗?”

  沈昼回答得理不直气也壮,“我看你吃得很香,还想尝尝。”末了,他点评道,“好像也挺好吃的。”

  秦双翎瘪着嘴,不依不饶,“混蛋沈昼,还给我,我留着最后一块要吃的!”

  沈昼摊手,“我吃完了。”

  秦双翎看着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睁大了眼睛,委屈之下,眼圈忽然红了,“你偷吃我东西……”

  她留着最后一块都舍不得吃的。

  他居然趁着她不注意吃掉了。

  沈昼没想到她居然哭了,神情明显地僵了一下,不自在起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朝他们投来目光,看着这俊俏的郎君秀气的姑娘,在大街上闹别扭——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秦双翎捂住眼睛,没一会儿,面前人郁闷的声音响起,“别哭了。”

  她稍微挪开挡在眼睛上的手,映入眼帘的,是一份新鲜的乳糕。明显是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她愣住,但很快破涕而笑,接过乳糕。

  沈昼注视着她专注的侧脸,竟移不开视线,眼神,微微深了。

  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般的女子。

  真诚、直率,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喜欢你就恨不得你离她远远的,喜欢你时,满心满眼都是你。

  秦双翎吃了两块,却再吃不下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肚子。

  踌躇地捧着乳糕,秦双翎看了沈昼一眼,小声问,“你还吃吗?”

  沈昼嗤了声,“不吃,吃一口你就哭。”

  秦双翎也难为情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她方才只是一瞬间很伤心,不是故意和他对着干。

  “我真的吃不下了。”秦双翎小声把乳糕塞给他,“剩下的我都没碰过。”

  沈昼垂眼看了看,转头递给了衔青,“吃不吃?”

  衔青惊愕,“属下……属下不敢。”

  秦双翎也笑嘻嘻道:“不吃就浪费了,你吃吧,干净的。”

  衔青看了沈昼一眼,见他当真不在意,低头应了一声,又看看秦双翎,接了过来,“多谢夫人。”

  秦双翎捂着脸转回去,嗫嚅道:“不是夫人。”

  她怀着忐忑走了一会儿,把心中波澜压下,转向沈昼,却见他皱眉盯着一个方向。

  秦双翎愣了下,“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到几个身穿异域服饰的粗犷男子,天门县位于江南,这种打扮的人显得格格不入,惹人注意,除了沈昼,也有很多行人在看他们。

  “那是什么人?”秦双翎好奇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沈昼淡淡收回视线,“不认识。”

  秦双翎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沈昼带着她去茶馆听戏。

  茶馆人多,桌子都摆到了门口,秦双翎一看这热闹架势,以为进不去了,没想到衔青叫来小二,往他手里放了什么,那小二立即一改脸色,捧着笑请他们进去,坐进了最好的位置。

  里头唱戏的戏子油头粉面,立于戏台,唱的是《牡丹亭》的游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台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秦双翎听不懂,只觉得那唱腔中如泣如诉的幽怨,让人浑身发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愈发不自在,轻轻扯了扯沈昼的衣袖,“这唱的什么?我听得不舒服……”

  衔青在旁边给她讲解,秦双翎听完,眉头仍是紧锁着。

  沈昼点了一盏茶和点心,安抚地看她一眼。

  秦双翎见他要留下,只好压下心中的不适,低头喝茶。

  旁边有人压低声音议论着什么。

  “奚承光也来了天门县。”

  “哦?可是当朝那位太子?”

  “正是正是。”

  “人家金尊玉贵的太子,为何来我们这等小地方啊?”

  “我们哪知道?”

  什么太子……是皇宫里的那个储君吗?就是未来继承皇位,要当皇上的继位者?

  秦双翎对这些知之甚少,听了几句,转头见沈昼眸色晦暗,转着手中杯盏。

  她小声道:“太子名叫奚承光吗?”

  沈昼看她一眼,这一刻,他审视的目光竟叫她觉得陌生,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沈昼嗯了声,“怎么了?”

  秦双翎想了想,问道:“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茶水的热气袅袅腾起,将沈昼淡漠的神情蒸腾得模糊了很多。

  他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秦双翎思索了下,“看你方才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很不喜欢他呢。”

  沈昼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一瞬,眯眸,“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自诩不轻易把心中所想表露在脸上。

  秦双翎笑盈盈地伸出手臂,凑过来,揽住他的脖颈,和他说悄悄话,“因为我会读心。”

  其实她是猜的,碰巧猜对了而已。

  沈昼把她揽进怀里,微笑道:“那你读一读,我现在在想什么。”

  秦双翎愣了下,见他在大庭广众下抱着自己,脸颊火烧火燎,心都乱了,怎么还能保持镇定。

  她眼睫颤动一下,抬眼见他注视着自己,眼中的漆黑如夜幕般似要将自己吞噬,不由得心跳加速。

  “读不出来。”她把脸埋进他怀里。

  沈昼笑笑,抚上她的发,目光却掠过方才说话那些人。

  奚承光也来天门县了?

  看来他来这里喝茶的选择做得很对,本只是听说茶馆是探听消息的好去处,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当真让他听到一些风声。

  秦双翎埋首在他衣裳里,片刻,觉得有些累了,抬头看他,“我们可不可以回去了?”

  沈昼道:“好。”

  离开茶馆,沈昼让她买些想要的东西,秦双翎只给槐米买了芝麻糖,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便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回到家,柴房竟也已布置成了正常屋子,漏风的砖瓦墙被补了起来,屋中简单放置了床榻、桌椅。

  秦双翎愕然之后,心中有淡淡的欢喜,踮起脚尖在沈昼脸上亲了一口。

  温香软玉凑近了自己,主动送上香吻,沈昼心思微动,拉着她想加深这个吻。

  但秦双翎吃吃笑着,泥鳅一样就从他的怀抱里钻了出去。

  “我去睡了。”

  她头也不回跑进了屋子。

  沈昼盯着那扇关起的木门,久久不语。

  许久,他移开视线,眺望向更远处的田野,那里,秦仲举还被人监督着翻地,能看得出来很不情愿,满腔愤恨,但也只能被逼着干活。

  衔青走到他身边,“殿下。”

  沈昼淡淡道:“查到奚承光的消息了?”

  “查到了,”衔青低着头道,“但我们的人只看见了太子的随从,并未看见太子。”

  沈昼嗯了声,“继续查。”

  衔青应是,见沈昼依旧盯着秦仲举的身影,眼中冷意弥漫,不由道:“殿下,秦仲举好歹也是秦姑娘的哥哥,是不是要……”

  “留他一条命,已经算很好了。”

  沈昼走向田埂。

  这段时间被强制要求干活,秦仲举本就满腔怒火,一开始还不敢骂,但他发现这些人就算骂了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于是他便开始整日破口大骂,毫无忌惮。

  反正那个沈昼神出鬼没,整天没见个影子,听不见。

  “什么玩意,仗着自己人多就欺负老实人?”秦仲举杵着锄头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长一副小白脸模样,就凭着一张脸玩女人?叱,他能干得了什么事情,恐怕连锄头都扛不动吧!哈哈哈……”

  秦仲举的笑容,在看见沈昼的那一刻僵住了。

  隔着一段距离,沈昼微笑盯着他,“继续。”

  秦仲举脸色勃然大变,畏畏缩缩地低下头,不声不响地挥舞锄头,继续翻地。

  在背后骂还行,这些护卫不会说话,由着他骂,但真面对沈昼,他却又怂了。他不敢啊。

  这男人可和那些人完全不同。

  犹记得他刚醒的时候,想起自己被秦双翎打晕,骂骂咧咧就要找她,却又听见沈昼的名字,立刻就找他算账去了。沈昼当时就站在门外等着他。

  他那时想让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见识见识他的厉害,谁知道下一秒,鼻梁一痛,眼前一片血红,天旋地转。

  沈昼一拳差点把他鼻子砸断。

  他痛得满地打滚,一边求饶,一边说是秦双翎勾引的他,沈昼听了,只抓起他的衣襟,低低说了一句,“看在你是她亲哥哥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再有下一次,我保准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被吓得差点失禁。

  后来,他便被押到田野上干活,累得要死,也不能休息。

  这人简直就是噩梦。

  想到这里,秦仲举双腿打颤,差点连锄头都挥不起来。

  衔青冷眼旁观,“公子让你继续骂,你怎么不骂了?”

  秦仲举抹了抹汗水赔笑道:“没有没有,小的不敢辱骂沈公子。”

  说话间,端着洗衣盆的潘娘从这里走过,见秦仲举的狼狈模样,心疼不已,搁下洗衣盆,冲了过来,“沈公子,我们自认待你作客,处处都客气,你为何这样对我们?”

  沈昼面无表情,看向潘娘。

  潘娘是多少年的老狐狸,早就修炼得凡事面不改色,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带秦仲举杀回秦家认亲,可此刻,面对沈昼的视线,她竟觉得心惊胆颤。

  这人……这人绝对不是寻常人。

  她真是倒霉,本用秦槐米的药威胁秦双翎去救这个男人,就是看中了这个男人家世不菲,想讹诈一笔钱财,说不定还能把秦双翎卖到这个男人家里,再多赚一笔。

  没想到这个男人醒来,她非但没讹到,反而还让秦双翎反将一军。

  还让那个小蹄子仗势欺人,借着这个男人的权势欺负到他们头上来了……

  潘娘气得手发抖,眼发红,却又忽然想到什么。

  她定了神,冷笑着道:“沈公子,你喜欢双翎,是因为她豁出性命在河岸边救你,是这样吧!”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当初她也不会救你,你可相信?”

  沈昼眯眸,“什么?”

  潘娘看了眼柴房的方向,“沈公子,你很喜欢她吧,那我告诉你,当初是我逼着她救你,她才把你带回来的,你是聪明人,自己想一想便能想明白,她当时是不是很不情愿!”

  沈昼神情顿了顿,不语。

  潘娘见他如此,笑容愈发冷厉,“想必沈公子应该能明白了吧?我们并非是实打实的坏人,双翎却也没你想象得那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