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缚春腰>第52章

  入了秋, 天气愈发凉了,风中甚至带了瑟瑟寒意。

  平栾地势偏北,山野纵横, 秋风一吹,黄了半边天。

  平栾毕竟是陪都,即便是城外也十分繁荣,道路边, 顶棚一盖板凳一放,就能做生意。宽阔的土路上, 人来人往。

  付玉宵其实不让她出门,吩咐了平妲看好她,但平妲这段时间也忙,跑前跑后,总是不见人影,便疏于她这边。

  秦如眉找了个时间, 带着禾谷出了驿站,前往平栾城郊的文樾茶馆。

  天气冷, 禾谷知道她身体不好, 给她披了件薄薄的氅,“姑娘穿着。”

  这段时间,她又瘦了一些。禾谷瞅着她, 心疼道:“平栾比兆州冷多了,等到了冬天下了雪,姑娘怎么熬啊。”

  秦如眉抬头, 见平栾城外辽阔无云、清透的天, 被风中沙砾吹得微微眯眸。

  “不会到冬天的。”

  禾谷以为她说的是这场战不会拖延到冬天,不由笑道:“姑娘说的对, 侯爷一定能胜!等大败太子,我们就能回兆州去了。”

  “不对不对,回不了兆州,”禾谷想到什么,又是惊喜又是愕然,“那就要到京城去了,京城更北呢,冬天肯定更冷了。”

  “不过侯爷疼姑娘,肯定不会让姑娘冻着,会给姑娘住最暖和的屋子。”

  若到了京城……

  皇帝住的地方,那可是皇宫啊!

  禾谷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做梦一样。她以为这辈子自己进了淮世侯府做丫鬟,就已经拿到了平常百姓得不到的殊荣,没想到之后,居然还能进皇宫。

  那天家富贵之地,她想都没想过!

  秦如眉瞥了禾谷激动到泛红的脸,不置可否,只弯弯眼道:“你还叫他侯爷啊。”

  “哦,对对,”禾谷恍然,笑着拍了下嘴,“要叫韫王殿下。”

  秦如眉带着禾谷去了文樾茶馆,这家茶馆地处闹市,可此刻里面却空空荡荡,已经被清场了。

  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如此热闹的茶馆却只有几个人,外面守卫严密。

  太明显的陷阱了。

  但她也只能顺着进去。

  对方有人质在手,既然要谈判,那就只能顺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茶馆内,魏百川负手在后,沉着神情来回踱步,看见秦如眉在外面,立刻道:“让秦姑娘进来。”

  守卫放行,禾谷却被拦住了。

  禾谷立刻着急,“我要跟着我们姑娘进去!”

  守卫仿若未闻,依旧阻拦着。

  魏百川温和道:“禾谷姑娘,我们不会伤害秦姑娘,请你相信我,我以魏家名号起誓。”

  禾谷一愣,看了秦如眉一眼,见她没说什么,只好不情不愿退到门边守着。

  秦如眉迈进茶馆,魏百川见她神色冰冷,不免心中涩然,低声道:“秦姑娘请坐。”

  “你们魏家,和太子站在一边了吗?”秦如眉一动不动,看向他。

  魏百川动作顿了顿,“父亲的决定,我也无权干涉。”

  “落妹呢?”

  魏百川凝她一眼,转身走向茶馆侧门,“跟我来。”

  秦如眉站在原地攥了攥手心,还是跟了过去,小厮给她撩起门帘,咔嚓一声,机关开启,侧门后面,是一条幽深的甬道,魏百川带人提着灯走在前面。

  她定了定神,也跟上。

  甬道看似很长,走几步路却到了尽头。

  上下左右皆是石壁,寒冷的潮湿浸骨,这里竟像是个打造的囚室。

  秦如眉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魏百川让人解开门锁,随即,沉重的石门被几人合力推开,当石门被完全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看清里面的景象,秦如眉脚下踉跄了下,几乎站不稳。

  囚室里有一个铁架子,上面绑了一个女子,披散的长发被血沾染,一绺一绺粘结在一起,囚服上有触目惊心的鞭痕。此刻她正垂着头,无声无息,仿若死去。

  *

  密林中的营地,兵卒巡逻,严守阵地。

  营帐中,祁王和一众朝臣、将领对坐。

  “七哥,雅勒王派来的兵昨日已经到了,明日我们就能动手。”祁王缓步上前,言辞铿锵。

  听了这话,上首漆金衣袍的男人却没有说话,支着下颌,眼神冷漠。

  祁王转而问常忠,“将军,您的意思呢?”

  常忠将军徐徐颔首,“既已整装待发,什么时候都可以攻进平栾,只是这战难打,成败在此一举,什么时候打,还得看韫王殿下做决定。”

  祁王点头,“有道理。”

  如今昌顺帝久居平栾不出,也查探不到消息,应当是被太子变相软禁在平栾城内,只是在外人看来,皇帝是在城内体察民情。

  祁王忽而问付玉宵,“七哥,你饮酒了?”

  付玉宵淡淡抬眼看他。

  他是喝酒了。

  不知为何,昨晚去看秦如眉之后,回来便彻夜睡不着,他喝了两坛,才在天明时睡了两个时辰,早早就起来练兵。

  此时,衔青看向营帐外,“江姑娘来了。”

  众人朝外面看去,只见江听音提着一个食盒,掀帘正要进来,见里面这么多人,愣了下,似是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阿昼,”江听音道,“我听说你早上没时间用饭,做了点吃的给你。”

  云娥跟在后面,把食盒揭开,里面是一碟精致的碧玉糕。

  一个年轻的将领哈哈笑道:“江姑娘真是体贴韫王殿下,咱们在军营里整日都只能吃粗糙的干粮,江姑娘贴心,还专门给韫王殿下做宫里精细的点心,真是羡煞旁人!”

  说完,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江听音脸上更红了,低声道:“阿昼,你尝尝,我做了一个早上,按着宫中御厨的方法做的,味道应该不错。”

  “你有心了,”付玉宵道,“只是我不饿,你带回去吧。”

  祁王扫了眼四周的人,笑道:“别带回去了,大家这段时间都累了,瞧那几双眼睛都要发绿光了,七哥不吃,他们有口福了。”

  江听音笑容不变,握着帕子的手却攥紧了,蔻丹深陷掌心。

  “也好,大家都辛苦了,云娥,你去分掉吧。”

  云娥畏缩地看了她一眼,应声,将碧玉糕端去分了。帐子中的年轻将士分食品尝,各个赞不绝口。

  “阿昼,我有事情和你说。”江听音走近桌案,轻声道。

  付玉宵嗯了声,“午膳时再说吧,现在我分不开身。”

  “是关于秦如眉的。”江听音垂睫道,“你也不想知道吗?”

  付玉宵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她。

  “她怎么了。”

  “阿昼,这里人多不方便,出去说吧。”她欲说还休地看他一眼。

  付玉宵跟着她出了营帐。

  江听音停顿了下,转身迎上他的视线,心中砰砰直跳,虽然她这段时间日日都能见到他,但每次看见他,她总能重新心动。

  他是她见过最厉害的男人,年纪轻轻,相貌不凡,他有尊贵的地位,偏又作风强横,果断狠绝,天底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要厉害的人了。

  她知道他属于那个位置,帝王会有很多女人,他也会,但她不介意,只要他心里最在意的,是她……

  她可以容忍他有别的女人。

  但是,谁都可以。

  唯独不可以是秦如眉。

  江听音似犹豫很久,道,“你这几日有去见秦如眉吗?你知道她……”

  “听音,不要浪费时间。”

  男人淡淡看着她,一双深如浓墨的眼睛不带感情,言语中,压迫感弥漫而出。

  “好吧,我不说废话。”江听音吐出一口气,轻笑道,“阿昼,方才我过来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

  囚室中,安静得能听见角落滴水的声音。

  “落妹。”秦如眉怔怔叫道。

  魏百川站在旁边,复杂地看着她。

  秦如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她来到囚架面前,撩开何落妹的头发,“落妹……”

  何落妹听见了她的声音,慢慢抬起头,看清是她之后,干裂的唇翕动了下,一瞬间激动起来,锁链摇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阿眉……双翎……”何落妹盯着她,红了眼眶,嘶哑哭道,“杀了太子,杀了太子!我爹娘都被他抓了,还有卢嫂,还有天门县所有人,都被他抓了,所有人都在他手上……”

  好在魏百川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听不见这些话。

  秦如眉擦掉她脸上的血痕,颤声道:“明石大哥呢?”

  “我不知道,他被带走了。”何落妹哽咽着,“阿眉,太子的目的是你,现在只有你能接近太子,你一定要杀了他……”

  何落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阿眉,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天门县,我和方大哥上个月才订了亲,说好今年年底要成亲的。”

  秦如眉闭上眼睛,似是极力压抑心中怒恨。

  许久,她睁开眼,轻声道:“好。”

  不远处,魏百川察觉不对,提醒道:“秦姑娘,我们可以离开了。”

  秦如眉收回手,跟着魏百川离开。

  重新走回幽深的甬道,魏百川和她并肩同行,四周昏暗,秦如眉踩到一处凹陷的水洼,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石壁。魏百川见势来扶她,被她避开了。

  魏百川也没说什么,只道:“太子说,只要你去找他,他就把何姑娘和卢公子放回去。”

  秦如眉一声不吭,冷笑一声。

  “是真的。”魏百川低声道,“太子说一不二,只要你做到,他会放了他们。”

  “那天门县的村民呢?”秦如眉看向他,反问,“天门县的三千百姓呢,他什么时候放了他们?”

  到这时,他这才看清她通红的眼眶。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极力压抑着,才没有失去理智。

  魏百川哽了一下,移开视线,“这个确实……是过了。我也没想到太子会动这么大的阵仗。”

  “就为了让我去找他?”秦如眉移开视线,弯眸笑了,摇头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对他这么重要,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

  魏百川看着她苍白的脸,似下一刻便会随风消失,心中升起怜惜,踌躇片刻,终究道:“可能是因为……你是韫王殿下最看重的人吧。”

  机关门被打开,秦如眉重新回到茶馆,光亮扑面而来。

  方才在囚室,她不过才待了一会儿,可现在浑身还是冷的,而落妹被关在囚室那么久……落妹从前开朗活泼,现在却成了这样。

  秦如眉站不住,迈进茶馆时踉跄了下,跌坐在地。

  魏百川大惊,把她带到桌边坐下,打开她的手查看,见上面多了道擦痕,立刻让人拿药过来,他则蹲在她身边,给她上药。

  “太子人呢?”秦如眉似没有感觉,轻声道。

  魏百川道:“太子在平栾城内。”说着,踯躅地看了她一眼,“秦姑娘,太子所作所为虽然过分了些,但两方对峙,总免不了流血。他只是想见你一面。”

  秦如眉笑了,“因为知道我坠崖之后没死,还从他眼皮底下跑了,他不甘心?”

  魏百川动作一顿,注视她片刻,在她另一只手上用指尖写了几个字,“这是进城门的暗号,只要你对城门守卫说,就会有人带你去见太子。”

  “何姑娘的伤是之前太子审讯的时候让人打的,之后我来了,没有再让人伤她,但太子命令在前,我也没办法找人医治她。秦姑娘……很简单的事情,不难做到,只要你去找他,何姑娘和卢公子就能被放回去。”

  “不过……不是我刻意为难,秦姑娘,你若想把事情告诉韫王殿下,让他救人,怕是行不通。太子在平栾内外关押的囚室很多,人犯随时都会转移,你告诉了韫王,就算韫王有通天的本领,恐怕也来不及……在太子灭口之前救下人。”魏百川道,“何姑娘应该已经不在方才那个地方了。”

  秦如眉出神了很久。

  终于,她眨了下眼,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他的脸上。

  魏百川被她看得一怔,心中难以抑制地泛起涟漪。

  任谁被这样一双美丽平静的眼睛看着,都不会无动于衷。

  秦如眉忽然问道:“你们还在找麒麟印玺吗?”

  “是。”

  她微微笑起来,点头。

  “好,我知道了。”

  魏百川不解道:“秦姑娘,为什么你一直不说印玺的下落?你要什么,我们魏家都可以给你。况且……印玺本就是我们魏家的。”

  “当年对不起我娘的,是你父亲魏惕。你父亲既犯了错,弄丢了东西,就该承担后果。我一直不说,是因为我不敢肯定印玺是不是在那个地方,不过如今我确定了。”

  魏百川神色一喜,却也知道她心中有了决断,不敢追问,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和她平视着,替她擦掉脸上不知何时染上的血痕。

  “秦姑娘,其实我对你……”

  魏百川到口边的话,骤然停住,再说不下去。

  秦如眉耳边听见了撕裂的风声。

  她一怔。

  下一刻,视线下移,看见魏百川胸口处的箭矢,她脸上血色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去,抬起头,看向茶馆门外。

  那里,男人逆着日光长身而立。一身漆金衣袍猎猎生风,站在秋日的晌午里,周身尽是毫不掩饰的寒冷。

  他放下了长弓。

  许是力道过大,那弓弦放下时,还在隐隐颤抖。

  他正盯着她,神情冰冷。

  在他身边,茶馆外的守卫早已被制服在地,衔青愣愣看着她,禾谷跪在旁边的地上,脸色苍白地发着抖。

  秦如眉的手上都是血,她颤抖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魏百川胸口处洞穿的箭矢,喃喃道:“魏百川……”

  茶馆内有人冲了过来,搀起魏百川,“公子!”

  好在魏百川剧痛之下,依旧强撑着没有昏迷,苍白着脸,被护卫搀扶着站起,转头看向茶馆门外。

  他额头尽是汗珠,勉强一笑,“韫王殿下……好俊的身手。”

  付玉宵没有看他,只看着秦如眉,道:

  “过来。”

  秦如眉沉默片刻,起身朝他走过去。

  到了他面前一段距离,她不敢再往前,在他颀长身影的压迫下停住步伐。

  付玉宵没动,只垂眼俯视着她。

  “秦如眉,你似乎总能给我惊喜。”

  身后,有什么坠下的声音,有人大喊,“公子!”

  他们想出去求医,但茶馆的门外已经被付玉宵的人包围,根本出不去。

  秦如眉心中空白一片。

  她颤抖着,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阿昼……放他们出去找大夫,求你了。”

  付玉宵漠然看着她眼底的眼泪,“我不是说过了吗?下次再让我看见,我见一个杀一个。”

  秦如眉哽咽起来,“求你了。”

  她是不喜欢魏百川,但是她不希望有人因她而死。

  “阿昼……”

  “求你了……”

  付玉宵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片刻,抚上她的脸,道:“那还跑吗?”

  秦如眉拼命摇头。

  付玉宵扫了衔青一眼,衔青会意,让围在外面的人散开。

  魏百川被人带离。

  秦如眉见那几道身影远去,呼吸颤颤,脸上泪痕未干。

  付玉宵见她盯着那个方向久久未移视线,心中才平息的怒火再次翻涌而上。手下用力扣住她的脸,迫她抬起头,泛着水光的眼看着他。

  “好看吗?记住了,他本来可以安然无恙的,是因为你才如此。下一次若再让我看见别人,我兴许……连你一起动手。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秦如眉仰头看着他,唇瓣翕动了下,哽咽着,“带我回家吧。”

  她的声音轻柔,付玉宵动作微顿,似乎没料到她会服软,露出这样乖巧的一面。

  他便也抬手,大掌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这里虽是闹市,但大家都是平栾百姓,见惯了风浪,也不敢停留,文樾茶馆外出现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没有人驻足停留,一切如常。

  见他们离开,衔青把跪着的禾谷拉了起来。

  禾谷早已吓傻了,一直哭着擦眼泪,衔青看她一眼,道:“跟上秦姑娘吧。”

  禾谷带着哭腔,畏惧道:“如果有下一次,侯爷真的会对姑娘动手吗?”可是侯爷明明那么喜欢姑娘……

  衔青只道:“我不知道。”

  他也判断不出来。但他猜测,像侯爷这样,即便自己死了,也要为秦姑娘谋好后路的人……这样的人,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放开秦姑娘。

  无论是活,是死,他都和她在一起。

  禾谷擦擦眼泪,飞奔着跟了过去。

  衔青站在原地,看向另一边安静伫立的月白身影。

  江听音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衔青心中复杂,低声问道:“江姑娘,你何苦呢?”

  江听音听见这句话,眼中浮现一抹茫然,稍纵即逝,很快便被冷厉替代。

  她确实是做了丑角。

  本以为……付玉宵过来,会直接对她动手的,没想到只伤了魏百川。

  但没关系,她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达到了!

  江听音抹掉眼泪,“我做事,不需要任何人评判。”

  衔青沉默地看着她。

  “反倒是你们,就不该想想为什么秦如眉会来这里见魏百川吗?他是太子那边的人!她有异心,你该怀疑的是她,不是我。”江听音冷声道。

  衔青摇头,“秦姑娘不是这种人。”

  江听音却被他的笃定刺激到了,恨恨看着他,“为什么你们都偏向她?阿昼是,铭川是,现在就连你也帮她说话?”

  衔青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江姑娘,您身份尊贵,已经拥有很多了。”

  言下之意,是希望她手下留情,放大家一马。

  江听音却忍不住哭了起来,看他一眼,退后一步,转过身飞快跑了。

  衔青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立刻皱眉,对旁边的护卫道:“跟上江姑娘,看好她。”

  护卫领命去了。

  做完这一切,衔青才转头看向茶馆里。

  桌旁地上,有一滩血迹。

  衔青派人过去清理现场。

  恰此时,街旁经过几个结伴的垂髫孩子,有男孩儿有女孩儿,都拿着甩糖,边吃边跑,嘻嘻哈哈地扮家家。

  “我要当皇帝!”

  “六顺儿,我才是皇帝,你算什么东西。”

  “我当皇帝,阿妹,你当我的妃子。”

  “我不要,好多人都是你的妃子,我才不当呢。”

  “为什么啊?”

  “不当,不当,反正不当,你给我买糖吃,我也不当。”

  衔青沉默着,目送那几个稚嫩的身影远去。

  *

  夜色降临,付玉宵将秦如眉带回了驿站。

  平妲这几天忙碌,下午一觉睡到傍晚,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撞见走上楼梯的他们。

  “付玉宵,阿眉嫂子?”平妲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付玉宵不是很忙吗?听说他要练兵布防,晚上都难睡两个时辰,现在怎么在这里?

  然而,见气氛不对,平妲又把话咽了回去。

  “阿眉,你是不是哭过了?”平妲愣愣道。

  秦如眉一怔,低下头,匆匆摇头,还没来得及和平妲说话,就已被男人扯着,踉跄地进了卧房。

  门砰的关上,平妲看傻了眼,隔着门叫道:“付玉宵,你不许欺负阿眉!对了,一会儿下来吃饭啊。”

  什么声音都没有。

  平妲肚子饿,嘀咕一声,转身下楼梯,先找吃的去了。

  屋内,秦如眉站到窗前,好不容易站稳,本以为付玉宵有话和她说,下一刻,付玉宵盯了她一眼,却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走得干脆,这回换秦如眉慌了,跑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别关着我。”

  付玉宵嗤笑看她,“你觉得你有资格提这个要求吗?”

  ——他才把她从别的人那边捉回来。

  秦如眉嘴巴一瘪,眼泪霎时间盈满了眼眶。她不想被关着,她最怕被关着!

  两年前,数九隆冬的日子,她一个人被关在黑暗的囚室里。

  外面是烟花,是成千上万人的热闹,她却只有自己,没人来看她,她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

  她以为自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待着,但是实际上没有。

  被关在麟园的时候,如果没有禾谷陪着她,她恐怕就要疯了。

  她想要自由,她不想再被关起来了。

  付玉宵对上她盈满眼泪、畏惧至极的瞳眸,依旧漠然。

  “我不会再去见魏百川了,”秦如眉哽咽道,“他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不会再去见他。”

  付玉宵没说话。

  但秦如眉知道他这个样子就是被说动了。

  她熟知他的性情,她知道他应该还是喜欢她的,每次她这么说,他都会松口。

  许是捕捉到她的一丝侥幸,付玉宵冷笑一声,拂开她的手,就要离开。

  秦如眉一怔,心中大乱,怕他真一走就不回来了,索性豁出去了。

  她飞快扑进他怀里,踮起脚,圈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爬到他身上,察觉他的抗拒,她反而更贴向他。手臂圈着他的脖颈往上,两只脚也绕过他的腰。

  真就严严实实,挂在了他的身上。

  付玉宵步伐顿住,眉眼沉下。

  “下去。”

  “不下去!”秦如眉把脸埋进他衣裳里,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声音闷闷的。

  头顶,男人沉冷的声音传来,“你要我把你扔下去?”

  秦如眉一呆,抬起头看他。

  付玉宵正垂眼看着她,眉眼沉沉压着,虽然冷漠,但她能感觉出方才他身上的煞气淡了很多。

  他还是吃她这一套的。

  秦如眉眼睫半垂,蹙眉,手上圈着他更紧了。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声道:“你抱着我,我要掉下去了。”

  声音轻轻柔柔,像羽毛一样撩动人的心弦。

  付玉宵抬手,按着她的后腰,手却又紧握,似要将她扯下去,又似按住了她。

  “秦如眉,你什么意思?”他眼神冷冽,尾音却上扬。

  秦如眉犹豫片刻,轻声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她的眼睫半垂着,依稀能看见小鹿一样灵动的瞳孔,再往下是小巧的鼻子,水润的唇。

  付玉宵沉默了片刻,冷笑,“你就只会用这种手段?”

  “有用不就行了么。”况且她又威胁不到他,若是有别的办法,她何必这样……

  秦如眉垂着眼,嘀咕一声。

  须臾,她抬眼看他,目光似带着纯然,又像鼓起勇气,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见他一动不动,她有些失落,但还是鼓起勇气凑近了他,生涩地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察觉到男人身体一僵,似乎有些变化。

  秦如眉心中欢喜,脑袋埋到他肩膀处,轻声道:“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不能。”他回答得干脆。

  她蹙眉,声音低了,“就一个晚上……”

  付玉宵掰过她的脸,冷笑道:“你知道我有多少事情要做?”

  多少人还等着他商议事情,很多抉择需要他亲自到场。离开营地把她抓回来,已经浪费他很多时间了。

  秦如眉哑口无言,抿了抿唇,眼眶逐渐红了,眼中蓄起眼泪。

  付玉宵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无名火更盛,“秦如眉。”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了。

  到底是因她的无理取闹,还是因他奚无昼居然因为她简简单单的挽留,就生了动摇的念头,他分不清。

  “你留下来吧,”秦如眉哽咽道,“我知道你们马上就要开战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猫儿,又像密不透风的藤蔓,将他缠绕住。

  ——是了,他说过,这场战胜负难料,他若胜了,日后坦途通天,他若败了,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改变。

  所以,她是怕了,怕她再也见不到他,所以才鼓起勇气留他下来?

  当这个认知浮现在脑海中,察觉到自己近乎粗鲁地把她扔进床榻间,付玉宵就知道,自己今晚,是走不了了。

  就算她赶他,他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