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缚春腰>第39章

  这一切来得迅疾又突然, 她几乎没有防备,懵然着,只能用手抵在他胸口。

  她的推拒如同蚍蜉撼树, 微不足道,好在,当他的吻从她唇上移开,失控地向下, 接触到她露在空气中微凉的脖颈时,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蓦然推开了她。

  身上一轻,付玉宵已然起身,扔下她,一声不吭绕过屏风,大步进了湢室。

  许久后,她听见流水的声音, 盖过了沉沉的喘息。

  方才一遭,秦如眉却是完全醒了酒, 听着不远处那声音, 脸颊微烫,扯过被子,蒙头滚进了床榻里侧。

  不知过了多久, 当她呼吸逐渐平缓,快要睡着时,男人终于走了回来。

  身旁被褥再次下陷, 他手一伸, 她就被扯了过去,枕在他的手臂, 靠着他的身体。

  这番动作再次吵醒了秦如眉,她困乏地蹙眉,睁开眼,想要抗议他的强横。

  只是,对上他的脸,那点怒火竟又诡异地消失了。

  屋内烛火灭了几盏,只剩一豆微弱的烛,在夜风里拉扯。

  男人已经闭上眼睡了。

  秦如眉悄悄仰起头,就这样靠在他手臂上,安静看他。

  她的视线落在男人的眉眼上。他长得不像太子,太子容貌肖似怜贵妃,更偏妖异,加上纵情过多,周身总弥散懒散之气。而他君子斐然,容貌俊朗似星,更偏冷冽,不带感情看人之时,几乎拒人千里之外。

  ……罢了,表面君子罢了。

  秦如眉腹诽着,冷不防,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看够了没?”

  她一僵,抬眼看去,果然对上付玉宵平静的、毫无情绪的眼睛。他就这样看着她,将她的窥视一览无余。

  方才,就在她神思周游之际,他不知已这样看了她多久。

  偷看被当场抓住,秦如眉尴尬起来,移开视线,“没有……”

  下一刻,她陡然停住话头,捂住嘴,懊恼翻涌而上。

  她顺嘴说了什么?

  ……是了,他问的这句话本就有歧义,她无论答是或不是,都会掉进他埋下的陷阱。

  果然,付玉宵沉默片刻,道:“没看够?那趴我身上继续看?这样省得抬头,不累。”

  “……”

  秦如眉哽住,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在他的视线里,她努力寻找蹩脚的解释,好半晌,忽而想到什么,低低叫道:“夫君。”

  付玉宵闭上眼睛,“嗯。”

  秦如眉思衬片刻,“我明日想出门。”

  付玉宵没反应。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见他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她不由着急起来,忍不住爬起来一些,探身凑近了他的脸,蹙眉看着他,又催促地叫了声,“夫君。”

  他睁眼了,漆黑如墨的视线攫取住她,“为什么。”

  她乱了一瞬,道:“我、我想去新开的那家酒楼,听说那家的牛乳糕特别好吃。”

  他打消了些怀疑,皱眉,“改日吧,明日我没空。”

  没空好啊,她就是要趁着他没空的时候去。

  秦如眉忙道:“没关系的,我自己去。”

  付玉宵不说话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眯眸,似探究,似怀疑。

  秦如眉被看得心虚,强装着,轻声道:“你让人跟着我,我不会乱跑的,夫君。”

  她努力装出一副稚嫩懵懂的模样,希望他没有看破。

  “可以吗?”

  她继续加了把劲,鼓起勇气,探身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讨好地看着他。

  她并不知自己这般,眼神便如同小兽般湿漉漉的,望着他,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付玉宵陡然皱眉,将她拉开一些,平复着微微紊乱的呼吸。

  “随你。”

  他不再看她,翻过身背对着她,冷冷的声音传来,“睡觉。”

  她登时欢喜起来,凑过去,脑袋搭在他手臂上,“夫君,你真好。”

  “不想睡觉可以直说,没必要来招惹我,秦双翎。”

  他蓦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顷刻间让她吃痛。

  她感受到他手上滚烫的温度,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红着脸,乖乖说了声知道了,在他松手后,立刻抱着被子滚到了床榻里侧,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床很大,她裹着被子躺在最里面,离他好一段距离。

  秦如眉安了心,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均匀。

  但没安静多久,又被捞了回去,圈进了男人怀里。

  彼时她已经昏昏欲睡,便不再折腾,遂了他的意思,乖乖窝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听着耳边有力的、沉稳的心跳声,竟慢慢感到安心,逐渐陷入梦中。

  一夜无梦。

  早上起身时,付玉宵照旧已经不在。

  秦如眉爬起来,揉揉眼睛,声音里还有初醒的绵软喑哑,“禾谷。”

  禾谷呵欠打到一半,匆忙推门进来,“姑娘我在。”

  “替我拾掇一下,我要出门。”

  *

  今日的兆州氛围,同昨日的热闹相比几乎一个天一个地,许是被昨夜那场动乱所惊,今日百姓不敢大声说话,街道上遇见的人都三缄其口,迎来送往笑呵呵的神情后,都藏着警惕,生怕再遇上一次这样的事情。

  付玉宵果然没让人再拦她。

  杜黎照旧跟在她身后。

  昨日出了刺杀一事的松云河拱桥,连同附近的街道,已经被官兵围起,不许人靠近。

  秦如眉出了神,在街上漫无目的行走。

  禾谷忍不住问,“姑娘,你不是要去那家新开的酒楼吗?”

  秦如眉后知后觉嗯了声。

  街上人流较昨日少了许多,路过商街一家药铺时,秦如眉余光一掠,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停下脚步。

  禾谷也看过去,“那是……汤姑娘?”

  汤秋心独自一人站在药铺里,眼睛还泛着红,似乎哭过了。药柜前的大夫在抓药,她拿着帕子擦擦眼泪,又焦急地看大夫一眼。

  “汤姑娘。”

  有女声响起,一阵木樨香袭来,汤秋心正觉得这味道熟悉,转过头,看见木簪挽发、倩影出尘的女子,吓得瞪大眼睛,“你、你……”

  秦如眉轻声道:“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你还记得我吗?那日在付家,我见过你。”看了看抓药的大夫,“汤姑娘,我冒昧问一下,你这是?”

  汤秋心埋下头,转身擦眼泪,“容愿哥哥病了,魏姐姐忙着照顾他,我出来买药。”

  “容愿病了?”秦如眉一怔,“为何?”

  方才她看见汤秋心神色慌张,便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看汤秋心的模样,这病恐怕非同小可。

  汤秋心张口想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秦姑娘,你和玉宵哥哥认识很久了吗?”

  秦如眉没料到她转移话题,皱眉,但还是认真答了,“不久,我同他认识两年多。”想起什么,“汤姑娘,我记得淮世侯付玉宵有一个青梅竹马,是你吗?”

  汤秋心想起旧事,点了点头,哭得更伤心了。

  秦如眉朝四周看去,见周围不少人投来视线,对汤秋心说了句什么,先带她出了药铺,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巷口。

  此处无人,秦如眉正色道:“汤姑娘,你已经知道付玉宵不是他了,是吗?”

  汤秋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宵……他已经不在了……”

  秦如眉沉默片刻,心中慢慢将因果串联起来。

  一瞬间,竟有豁然洞明之感。

  她凝重了神情,“容愿一直头疼,是因为被下了药,是不是?”

  汤秋心不敢看她,点点头,抽噎道:“那天在付家,玉宵把容愿哥哥的毒解了,之后容愿哥哥一直没什么事的,只是昨日七夕和魏小姐出了趟门,回来之后,毫无预兆就病倒了。”

  原来真的是奚无昼动的手脚。

  秦如眉问道:“他和付玉宵长得像吗?”

  汤秋心摇摇头,“不像,玉宵没有他那么好看。”

  所以她回到兆州,满怀希冀来了付家,想见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时,看见的却是顶替了身份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她难以置信之下,几乎绝望。

  秦如眉明白了。

  奚无昼和付玉宵长得不像,可换了身份之后,对付玉宵最熟悉的付容愿却没有起疑,柳棠意也同样没有异常,她原本一直对此事存疑,没想到真的被猜中了。

  ——奚无昼对他们用了药。

  至于付老太太……

  难怪她总觉得老太太对付玉宵的态度奇怪,疼爱中又带疏离,不像是对亲生孙子的态度。

  还有一事。付老太太一向身体硬朗,两年前却毫无预兆迁往风荷郡养病,大抵也是因为此事。老人家看得透彻,没有服药,知道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便自请离开。

  无怪付老太太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神透着惊异,应当也是从奚无昼那儿见过她的画像。

  想明白之后,秦如眉闭上眼睛。

  世事荒谬。

  只能说造化弄人。

  须臾,她睁开眼,羽睫却半垂着,低声问道:“容愿病得很重吗?”

  汤秋心看了看她,“容愿哥哥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那时魏姐姐就坐在床边,容愿哥哥陷入昏迷,却喃喃念着阿眉两个字。

  她不知道阿眉是谁,后来才打听到,那日付玉宵身边那个女子,名字里有个眉字。再继续打听下去,更是愕然。

  那个女子,竟曾经是容愿哥哥的未婚妻。

  听到这句话,秦如眉鼻子一酸,猛地别开头。

  汤秋心哀求道:“秦姑娘,魏姐姐给容愿哥哥喂过药了,可是没什么用,我虽然再次出来抓药,可我也知道这药治标不治本……秦姑娘,你去见见容愿哥哥吧。”

  秦如眉沉默很久,终是点头,“我和你走。 ”

  汤秋心露出笑容,“那我先将药取了,再带你去付家。”说着飞快跑回了药铺。

  *

  重新踏入熟悉的地方,秦如眉有些恍如隔世。

  付家如今已是兆州数一数二的世家,今日却门可罗雀,冷清得厉害。

  门口的袁叔脸色颓丧,满满担忧。

  看见汤秋心带着秦如眉回来,袁叔大喜,“秦姑娘!”忙给她们开了门。

  秦如眉跟着汤秋心走到付容愿的屋子外。

  门没有闭紧,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然能闻到苦涩的药味,萦绕鼻尖,让人心口也一阵阵发苦。

  四周安静,秋日的天,只有风掀落叶的簌簌声。

  门内走出一道身影。

  魏苏似是毫无预料,抬头看见她,愣住。但她终究没说什么,皱眉撇开头,留下丫鬟,飞快转身去了厨房。

  汤秋心带上药包,跟魏苏一起过去了。

  禾年站在门口,看见秦如眉和禾谷回来,用力咬着牙,低下头,竟红了眼眶。

  秦如眉在门口站了很久,垂眼注视着门槛旁的毯子。

  终于,提着裙子进了屋子。

  绕过再熟悉不过的格窗,看见博古架上的冰鉴花扇——天气凉了,冰鉴花扇已经不再使用,但依旧摆在那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显然被人精心擦拭过。秦如眉记得,这个花扇是她挑的,付容愿很喜欢。

  她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再次抬眼,她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脸色微微苍白、阖目休息的人,停住脚步。

  付容愿察觉到声音,叹了口气道:“阿苏,你出去吧,守这么久,你也累了。”

  “容愿,对不起。”

  女子呢喃的、轻柔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付容愿的身体陡然僵住。

  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睁开眼,缓缓看向她。

  看见她站在不远处,他眼神一震,震惊之下,竟不知说什么,“阿眉……”

  禾谷退到了门外。

  付容愿看着她,喃喃道:“阿眉,是你吗?”

  秦如眉嗯了一声,见他勉强坐起,飞快过去搀扶他,“别起来,你还病着,躺下吧。”

  她的手才隔着衣裳触上他,已被他握住。

  “阿眉……真的是你。”

  秦如眉沉默着,须臾,对上他的视线。

  付容愿回过神,看着她清明的眼,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怔然道:“阿眉,你恢复记忆了?”

  秦如眉颔首,“不要和你大哥说。”

  付容愿一愣,自嘲一笑道:“原来有一天,还会有我知道、他却不知道的事情。”听她这样说,知道她恢复记忆还瞒着付玉宵,他竟有些庆幸。

  她没瞒他,却瞒着他大哥。

  付容愿注视着她,低声道:“我早就没有大哥了,阿眉。”

  秦如眉一怔,慢慢抬眼看他。

  “容愿,如果你愿意,你还是……”

  “不,”付容愿打断她,“阿眉,我大哥早已死在那场大雨里。”

  秦如眉愣住,“什么?”

  “两年前。”付容愿笑笑,道,“那一年的秋天,天气反常得厉害。快要入冬的时候,整个江南下了一场大雨。这便算了,按常理来说,这样大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可那场雨足足连绵了一旬时间,兆州附近的河堤差点被冲垮,差点让兆州的官员掉了乌纱帽。”

  说到最后,付容愿也觉得好笑,低声笑起来,笑中却带苦涩。

  “我大哥,困在那场大雨里,被贼匪拦住,再没回来。”

  秦如眉怔怔看着他。

  付容愿道:“阿眉,你一直很聪明,应该猜到我之前为何一直头疼了。”

  秦如眉喉咙哽塞,涩声道。

  “抱歉。”

  付容愿笑着摇头,“没什么好抱歉的,阿眉,奚无昼不欠我们什么,你更不欠我什么。”说完,对上她的目光,他继续微笑道:“阿眉,想听故事吗?我说给你听。”

  “我和我大哥自小一同长大,我大哥从娘胎里带了病症,身体弱,但比我聪明得多,善谋划,有远见,父亲很喜欢我大哥,爵位理所当然也传给了他。我父亲年轻时不懂事,走南闯北,结了不少仇敌,后来,我父亲稳重了些,带着我母亲来到兆州定居,有了我们,才彻底安定下来。”

  “但后来,父亲遭仇家所害丧了命,母亲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那时我尚小,我大哥便学着撑起这个家。但我大哥身体不好,纵然聪明,可第一次挑这么大的担子,终究比不上我父亲付家便逐渐没落了。”

  “两年多前,我大哥南下做布帛生意,途径一处偏僻山坳,被贼人所袭。对方十多年前和我父亲结仇,早就盯上了付家,袭击蓄谋已久,我大哥防备未及,几乎殒命。”

  付容愿抬起眼,对上她怔然的目光,笑笑道:“之后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我大哥碰上了奚无昼。”

  往事揭开,秦如眉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付容愿低下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似眷恋地感受着她的温度,“我恨奚无昼,恨他把你抢走了,却也感激他,如果没有他,我们付家不会有今日的辉煌,很可能在两年前就被搞垮了。”

  “阿眉,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他喃喃着。

  秦如眉鼻子一酸,说不出话。

  付容愿见她眼眶红了,有些慌了,笨拙地抬手,替她擦掉眼泪。

  但是奇怪的是,眼泪这种东西,靠别人是擦不完的,如果自己一个人哭,哭完了就好,可若是有旁人在,眼泪反而越来越多。

  到最后,付容愿索性不擦了,猛地把她抱进怀里,用力之大,急迫之至,秦如眉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这样失态。

  付容愿抱着她,鼻尖萦绕着她发上的木樨香,手竟有些颤抖。

  “阿眉,你还会回来吗?”他低声道,“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秦如眉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很快让付容愿清醒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经跟了付玉宵,他也已和魏家小姐定亲了。

  付容愿僵着手,把她放开了。好久,他问道:“他对你好吗?”

  说着,忽然动作一顿。

  他感觉到了,她身上除了木樨香,还有另一种龙涎香,很淡的,和她的发香交织在一起。

  这种沾染上的其他味道,只有亲密纠缠后才会留下。

  付容愿不敢再多想,转移了话题,忽然问道:“阿眉,你很早就认识他了,是吗?”

  “是。”

  付容愿想到她和奚无昼之间种种奇怪的关系,只觉得复杂矛盾至极,没有再深想。

  门外传来动静,是禾年在提醒他,魏苏快从厨房回来了。

  付容愿握了握手心,最后涩声问道:“阿眉,如果……如果我认识你,比他认识你更早,你会不会喜欢我?”

  秦如眉愣了下,抬眼看他。

  这一生以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是个不起眼也不受重视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有人会这样问她。心中,有一小块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下。

  她笑起来,嗯了一声。

  “你对我这样好,我肯定喜欢你。”

  女子眉眼弯起,笑意灿烂,如同春日艳阳下峭壁迎风而曳的花。

  付容愿怔了很久,竟不敢看她,低下头,喃喃道:“阿眉。”

  他的话里带着苦涩。

  他清楚地知道,今日可能是最后的道别。

  奚无昼很快就要离开兆州,他的身份非比寻常,兆州不会是他最终的目的地。他的未来,是常人难以想象、难以企及的高度。

  比如,那个位置。

  那样滔天的尊荣和地位,他们这些人就连想都没想过。

  “我还能……见到你吗?”他低声道。

  秦如眉笑笑,很坦然,“我不知道。 ”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轻柔又郑重地一字一顿道:“容愿,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人这样好,一定得老天庇护,一辈子无灾无忧。

  付容愿一震,猛地看向她,握紧她的手,“阿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她笑道。

  付容愿预感不好,紧张追问道:“阿眉,你要做什么?”

  门外,禾年重重咳嗽了一声,付容愿反应过来,松开了秦如眉的手,却依旧紧紧看着她。

  魏苏带着端药的丫鬟走了进来,“容愿,药炖好了。”

  看见秦如眉,魏苏客气笑笑,“秦姑娘。”

  秦如眉似有些无措,退后一步,对她行了一礼,飞快出去了。

  魏苏疑惑地目送那道身影离去,“容愿,秦姑娘她……”

  付容愿低声道:“她失忆了。”

  魏苏愣了,“什么?”

  手上还依稀残留着那一抹轻淡的木樨香,空气却早冷了,付容愿心头涩然,扯出一个笑,没再说什么。

  转头看去,窗外秋露霜重。夏季已过,转眼间竟秋。

  *

  离开付家,秦如眉还在思索。

  禾谷歪头看她,“姑娘,你饿了没?”说着,目露期待,“那家新开的酒楼,这几日开业大酬宾呢,我记得第一日老板阔绰地摆了流水席,结果来的人差点没把人家酒楼的门槛踩塌了。”

  秦如眉心中想着事情,听到这话,被逗笑了,“这么阔气?不会是魏家开的吧。”

  “秦姑娘怎么知道?”

  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温厚声音。

  秦如眉愣住,转过身,见魏百川一身宽袍布衣,带着个小厮站着,正看着她。

  禾谷讶然,“魏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我去松云河那边帮忙陶知府处理事务,碰巧回来路上看到秦姑娘你,就一路跟着了。”魏百川笑道,“方才本还担心找不到合适的话,和你交谈。”

  松云河?是昨夜遭到刺杀的那处河流。秦如眉低声问道:“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吗?”

  “嗯。”魏百川颔首,“陶知府尤其重视,正在紧锣密鼓地派人调查。”

  秦如眉心中无声一笑。

  大家都是聪明人,派人调查?明面上是这样说罢了,七夕佳节出现这种事情,若不给百姓一个交代,恐怕陶知府这个板凳便坐不下去了。

  只是,注定终究查不到什么。太子的手伸得太远,陶知府也是太子手底下的人,怎可能把太子供出去。

  很多人都看出是太子所为,但谁有证据?谁敢指认?

  秦如眉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魏公子。”

  她话中的凝重,忽然触动了魏百川,他一愣,继而皱起眉,看着她的目光多了探寻和不确定。

  “秦姑娘,你……”

  她看起来和昨日的青涩和稚嫩完全不同。

  难道她已经……

  秦如眉抬眼,点头,“我想和你谈谈麒麟印玺的事情。”

  魏百川神色大震,“什么?”

  她歪头,目露迷惘,“你们不是一直在找这个吗?”

  魏百川终于回神,大喜过后,“那我们找一处地方聊。”

  “不用了,”秦如眉道,“就这儿吧。”

  魏百川看出她的拒绝,想起那日酒楼厢房中的僵持,明白了。

  女子和男子共待一处,总归不妥。

  她对上次那件事情有阴影了。

  魏百川有些不好意思,遂点头道:“那好,反正此处安全,四处都是太子的人,不怕泄露了。”

  秦如眉僵住,刹那间,背后腾起细密寒意。

  什么?

  她一字一顿,“附近都是太子的人?”

  魏百川正要回答,却见秦如眉盯向他身后,小脸微白。

  “阿眉,好久不见。”太子着常服,背手在后,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看着她。

  他依旧笑容满面,却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杜黎顷刻间持剑挡在秦如眉面前,冷冷看着太子。

  太子见怪不怪,也不惊慌,从容笑道:“别紧张,我不会对阿眉怎么样的,正巧魏公子也在,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一起说说话,也无不可吧。”

  “这里说话不方便,站着太累了,阿眉,进去坐坐?”太子看着她,笑意加深,示意旁边的茶馆。

  方才盈满茶客的茶馆,此刻竟已空无一人,看来已经被太子清场了。

  秦如眉对上太子目光,点头,“可以。”

  太子笑容满面退到一边,伸出手,彬彬有礼。

  秦如眉盯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茶馆。杜黎和禾谷看着太子,也跟了进去。

  “魏公子?”太子又看向魏百川,后者颔首,也迈步进了茶馆。

  茶馆里空空荡荡,只余冷清。

  他们在正中一张桌案前坐下,头顶天井泄下溶溶天光,衬得四周暗,中间明亮。

  走进来,秦如眉才发现,这里并非只是茶馆,还是……赌坊。

  幕帘放下,隔绝外面和茶馆。

  她闭上眼睛。

  “别紧张,阿眉。”太子走到她身边。

  她冷声道:“别碰我。”

  魏百川也皱起眉,盯着太子。

  太子动作一顿,倒没说什么,收回手,也在桌边坐下。

  有人战战兢兢地上茶,可将茶盏放在桌上,手却颤抖得厉害,太子扫了一眼,微笑道:“手不听使唤?”

  那人险些将茶杯弄倒,闻言擦了擦汗,“殿下见谅,是……是有些。”

  太子嗯了声,“那就剁了吧。”

  话音落下,邬卢鬼影一般出现在那人身后,将那人按在桌上,另一只手握着利刃,寒光一闪,就要落下。

  “奚承光!”

  痛哭流涕的求饶声中,出声打破这一切的是秦如眉。

  她盯着太子,呼吸不匀,眼中尽是愤怒。

  太子动作一顿,“阿眉,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你这个疯子……”

  太子扫了邬卢一眼。邬卢会意,反手收起刀刃,将那吓得魂魄尽失的小厮带了下去。

  魏百川看着太子,虽一句话未说,眼底神色却森寒不少,眉宇皱得很深。

  秦如眉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要跟我说什么?”

  太子端详着她姣好的容貌,藏起心中恶念,微笑道:“阿眉,你知道吗?你真让我惊喜,若不是魏公子,我还不知道,麒麟印玺和你有关系呢。”

  “然后呢?”

  “阿眉,”太子低低诱哄道,“告诉我,东西在哪里?”

  秦如眉坦然道:“我不知道。”

  太子神色一顿,笑容淡了不少。

  “阿眉。”他沉了嗓音。

  “我说了我不知道。”秦如眉抬眼看他,淡淡的,眼尾弧度带着凉薄。

  太子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腕。

  魏百川站了起来,“殿下?”

  太子注意到对面男人带上敌意的警惕目光,哦了声,笑道:“魏公子,我和阿眉有话要说,你若有事,先行离开吧。”

  魏百川深吸了口气,“殿下是用掉那个要求,让百川离开?”

  太子颔首,“可以。”

  什么要求?

  秦如眉并不知她失忆昏迷后,曾在太子和魏百川之间过了一手,此刻带着些微迷惘,看向魏百川。

  魏百川对上女子的视线,竟有些无地自容。

  终究,他避开目光,道:“好。”

  魏百川看了秦如眉一眼,似压抑着内心的挣扎,片刻,转身离开了。

  禾谷和杜黎竟没有出声。

  周遭暗了下去,只有天井下这一方桌案是明亮的。

  秦如眉看向周围,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心中明白,禾谷她们极可能已被掣肘住了。

  “阿眉,你恢复记忆,我很高兴。”太子低声道,“按时间,你也应该恢复记忆了,不知道奚无昼知不知道?”

  她神情淡漠,没说话。

  见她无动于衷,太子心中来了怒气,却愈发笑道:“你落在我手里,他应该还不知道吧?你说他若知道你失踪了,会不会来找你?听说最近他一直和江听音在一起,如若要他作出选择,只怕会舍弃你,选择她。”

  她抬眼,“你说完了吗?”

  太子见她软硬不吃,昳丽面庞始终淡然,一瞬间,心中嫉妒勃发。

  “你不怕他放弃你吗?”

  她弯眸笑起来,“那样的话,有损失的是他,又不是我。”

  太子被她眉眼间美丽的笑意所摄,心潮澎湃,握着她的手腕,努力压抑着兴奋,“阿眉,你跟着我吧,我让你做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