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33章 32 锋芒

  

  百官聚于朝堂,三三两两细声交谈,不时有人窥望多出来的那两人。

  赫连枢来到后,见到二人便禁不住欣喜。

  那二人撇下前来搭话问候的同僚,迎上前去,恭敬揖礼:“见过令公大人。”

  赫连枢笑道:“贤侄免礼!正盼着你们回来呢!”

  彼此一番寒暄过后,赫连枢问:“怎么不见执初啊?”

  许执安、许执盛对视一眼,面上无奈。

  “莫非老夫人还未松口?那你们这是……”

  许执盛连忙说:“不,我们是得了母亲同意才来的。”

  许执安惭愧道:“只是没逃过母亲动用家法,大哥他……”

  “二位许大人回来了?久违了,不知许老夫人近来可好啊?”

  裴霖走进殿中,远远地便开了口。

  二人从容转身与之揖礼:“家母安好,劳太尉大人挂念了。”

  裴霖笑不达眼底,径自往前头去了。

  赫连枢又与二人说:“先归位吧。你们回来后,复职或是调任,殿下自有定夺。”

  二人应声,赫连枢便也走向大殿前方。

  待赫连枢站定,其余大臣纷纷停止交谈,各归其位,整齐列定。

  随即内侍一声长吆,太子进殿,来到御案右方另设的座前,受百官朝拜。

  顾辰麒自队列中看到许家二人,顿时微露喜色,不见许执初,又感疑惑。

  当着朝臣,许执安只说是长兄抱恙,暂不能上朝。

  顾辰麒心知另有隐情,也只能先按下疑虑,主持早朝。

  许家三子起复还朝,太子分别恢复许执初、许执安以兵部尚书、侍御史一职,擢许执盛为奉义中郎将。

  对此,朝臣反应各异,裴霖亦有微词。

  赫连枢一如既往笑得和善:“宣褚与方碣开战就在眼前,朝中正值用人之际,殿下惜才,起复任用,许氏三卿也有心一展宏愿,报效国家,正是君臣一心,必将一战扬威。臣等恭贺殿下!”

  继而,一声声“恭贺”此起彼伏。

  裴霖哑口无言,又满腹狐疑。

  退朝后,赫连枢、许执安、许执盛留殿。

  “许尚书怎么了?”

  许执安一揖:“这几日,臣等苦劝家母,被用了家法,大哥比我们伤得重些,这才未能来早朝。”

  “什么?”顾辰麒站起,“叫御医瞧过了吗?伤势如何?”

  许执安:“瞧过了。大哥只是一时下不得地,但说下次早朝,定来拜见。”

  “不急,你且让他好好养伤。那许老夫人可还好?”

  “家母无恙,请殿下放心。”

  顾辰麒锁眉长叹:“本宫竟累你们至此,实在有愧。”

  许执盛礼道:“非是殿下所累。先父教导,不敢有片刻忘怀,而今国有需,臣子岂能偏安一隅?自当为殿下、为宣褚效犬马之劳。”

  “本宫亦时常感念老太师一片为国之心。”顾辰麒走上前来,“此次募兵非同小可,恐要劳累诸卿了。本宫想着,待与令公等卿议定完整方略,便颁布诏令,务必在上元之后开始施行。”

  “上元?”

  三位大臣乍听觉得时间过于紧促,毕竟所剩时间不及一个月,同时还需紧急筹措新一批军备粮饷,可战事更为紧迫,募兵完成后操练新兵少说还得三个月。

  虽说前方还有渠关兵力顶着,但是京中耽误得越久,渠关兵的压力无疑越重。

  要行募兵事宜,当前要逐一商榷的,是从哪些地方募兵,募哪些人入伍,每人给予薪饷几何,如何操练、管理,如何确保军需供应,以及后期抚恤安置等诸多问题。

  宣政殿专注议事,与此同时,紫宸殿中也毫不轻松。

  光朔帝在榻上被捆缚手脚,挣扎不休,涕泗横流,口中咬着布巾,只听得见含糊而绝望的嘶吼,前所未有地狼狈。

  安贤不敢靠近皇帝,靠近也无用,只能惶恐不安地任他痛苦打滚。

  闻倾越背对着皇帝,静静站在寝殿,与之一帘相隔。

  帘内帘外,仿佛截然两个世界。

  中常侍心急如焚,徒劳地用言语劝慰了半天,不时看向帘外一人,最终还是耐不住走了出去。

  “闻庄主,陛下熬不得这样的痛苦,您不如……不如就让他用药吧。”

  闻倾越光是听着皇帝的声音,便知道这个历程有多痛苦。

  戒除五石散瘾,是任谁也难以承受的、生不如死的痛苦,能够让人心志消磨殆尽,失去理智,做出任何不计后果之事、说出任何不计后果的话,甚至宁可图求一死。

  他垂首闭了闭眼,先坚定自己的心志,漠然回应:“既然陛下有决心,此时谁也不能心软。”

  “但是……陛下都已这样了,咱家是怕……”

  “今日就算要将我砍了,这五石散,我也不能给。”

  安贤哑然,又听得闷声动静,回头看见皇帝匍匐在榻,不断地以头磕枕,慌忙转回去夺过玉枕……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平静下来,安贤给他喂过安神汤,令他沉睡过去,而后领着宫人收拾妥当。

  闻倾越把过脉后,替皇帝处理手脚上的捆缚之伤。

  安贤立在一旁,帮忙传递物事,末了叹道:“陛下总算又熬过了一次,可这几时才是个头啊?”

  闻倾越沉眉半晌,未有一言。

  安贤便也垂首无话。

  就算皇帝挺过了戒除五石散最煎熬的时期,沉疴创伤也已无法根治,仍会让他痛苦不堪,今后状况恐怕不会比先前好。唯有一点,摆脱了五石散后,便不会再狂躁失控,错杀无辜。

  皇帝当日忽然转变态度,正是想到他已因这五石散而误杀太师,百年之后,万不能以此面目再见许太师、再见故友。

  闻倾越势要起身,安贤连忙扶他。

  他缓过眼前昏黑,而后走向一旁药箱。

  “闻庄主坐下稍待,让咱家来吧。”安贤说着,上前替他收拾药物,又道:“闻庄主为陛下费心劳神,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别总为陛下的事郁结。陛下说了,您已尽心尽力,就算……那也绝不是您的过错。”

  未几,帘外闪进来一人。

  安贤忙要行礼:“殿下。”

  “免了。”顾辰麒挥手止住他,分别往皇帝、闻倾越那边看了一眼,问道:“父皇怎么样了?”

  安贤颔首回答:“才熬过去,睡下了。”

  顾辰麒在榻前坐下,仔细看过,仍能通过皇帝极差的气色料想到方才的艰辛难捱。

  闻倾越站在一侧。

  医者本该看惯生老病死,泰然处之,可他显然资历不足,眼见光朔帝受病痛折磨,此人又是一心关怀他的长辈,而他无力挽救,不由得心绪沉重。

  顾辰麒到他面前:“怎么你的脸色也不大好?”

  闻倾越看向别处:“只是有些累了。”

  “那我们回去吧。”

  安贤已提了药箱,藏入暗格——

  闻倾越为皇帝治疾,是机密。

  “你今日的事情处理完了?”

  顾辰麒携他出殿:“没有,还得去趟明国公府,再带人去一趟城外。”

  安贤将两人送到了殿外,闻倾越驻足:“你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这身不方便。”顾辰麒看了看身上朝服,坚持与他同行,闻倾越只好由他。

  顾辰麒回到东宫换了常服,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走了,看样子是得晚些回来。

  闻倾越让人磨了墨,在主座提笔续写皇帝的医案。

  先前他想让苏夏另收拾一处桌案,可顾辰麒非要让他用主座,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熏香铜炉搁在稍远处,轻烟袅袅散开。

  雪落无声,梅香盈室。

  一味雪中春信,香如其名。

  据传前人研合此香时十分考究,非取那早春梅尖雪,且须采雪人持感存天地和爱梅之心,摒弃杂念,以羊脂白玉碗盛之,合与方底,以至用时七年,始称心意。

  闻倾越曾对此香颇有兴趣,可惜渠关难得见雪,更毋论早春的梅尖雪,故而一直无法合制,只能引憾。

  眼前所用,是顾辰麒前几日才献的宝。

  他想到这里,不禁抿唇浅笑,心头阴郁也散去了些。

  案边还垒着顾辰麒新拿回来的折子,底下压了几封信函。

  闻倾越虽时常借他的座,却懂得紧要,从不动他这些东西。

  今日不巧,侍从摆放折子时,顾辰麒正好喊他陪同外出,他不敢耽误,匆匆下去更衣,便没来得及摆整齐。

  闻倾越伸手取茶时,不慎碰翻了那一摞物事,连忙俯身收拾。

  这等杂事,侍候一旁的小宦官自不敢让他亲为,忙劝了他起来,而后捡拾。

  闻倾越抬起头,视线渐移到桌案上,信函还散躺在那里。

  本来悄然无事,可偏有一个信封不安分地掉落,显出下面一页信笺来,白纸黑字围着“方碣”一词,让他愣怔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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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阴沉,闻倾越走出大殿,神情木然。

  院中瑞雪皑皑,艳红的梅花却开得正欢,相映成趣。

  旁边的石桌石凳也覆了雪,零落几点梅花瓣。

  稍远些有一座白玉小桥。

  还真是渠关所看不到的良辰好景。

  他终究沉溺在了这场美梦里,以至于……

  以至于忘却了现实的残忍。

  一朝梦醒,事态已到了他无可奈何的地步。

  他自小桥上下来,孑立在院子正中,袖下的双手冰冷。

  他记得那一日偶然撞见顾辰麒大发雷霆,看见他后似是收起了什么东西,一并收起了眉间戾气。

  当时收起的,大约就是那封信函——

  来自方碣暗桩的密报,称方碣三皇子季慎元、昭武校尉傅桀已归国。

  仁奚山庄一百一十八亡灵含冤,他们却背负这些人命,功成而返,凭什么?

  虎归山林,蛟入大海,鞭长莫及。

  除非潜入方碣,否则他再无机会了。

  暗藏的恨意又阵阵翻腾上来,烧红了一双眼,冲荡得胸间起伏,肩背微颤,急于宣泄。

  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三枚银针,乍然显露了蓄势已久的锋芒,倏地破空钉入数丈之外的枝干,入木三分。

  四周一阵响动。

  闻倾越敛眉望去,东宫守卫严严实实将他围困,刀剑出鞘,都只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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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中春信:最早是苏轼合制的一味香。此处参考了相关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