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 沈意远病逝。
年中早夭谥号为悼，是为大昭国悼帝。
悼帝在位时膝下两位皇子, 一长一嫡。
长子沈暮晨，嫡子沈宁。奉先帝遗诏，尊长子沈暮晨为太子，继承大统。陆景行，顾廷均为摄政王。悼帝一生勤勉，与文献思皇后合葬泰陵。
同年，太皇太后薨逝。
盛京城似冬日一般, 银装素裹。
...
四年后。
“娘亲。”
小孩子的声音又奶又甜，软糯糯的。小肉脸圆鼓鼓的, 似小豆包一样。伸出一只肉嘟嘟的小手, 摇晃着美人的衣裳。
“娘亲, 我想和姐姐一起玩。你答应了我的，可不能反悔！”
小孩儿名叫陆如珽，小名小宸。今已三岁余了，常常出入宫闱。偏偏又生的粉雕玉砌的, 宫中的小太监小宫女都欢喜他极了。
周杳杳拉着陆如珽的小手, 眉头微皱：“小宸, 太阳都快要落山了。爹爹说了回来兰绁湖接咱们的, 明日再和姐姐玩可好？”
既然被封了摄政王, 陆景行这几年可不清闲，常常是忙的脚不沾地。加上沈暮晨也不过八岁, 许多事情还需要循循教导。
“不要。”陆如珽委屈巴巴的，直直的盯着周杳杳。
他的眼睛最似周杳杳，杏眼浑圆温和。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那丽人牵着两个小女孩儿, 缓缓走进，靠近兰绁湖，靠近周杳杳和陆如珽。
“夫人。”声音依旧清脆悦耳。
周杳杳回头，与她见礼：“太妃娘娘，公主殿下。”
陆如珽很是激动：“公主姐姐！”
沈意昭和沈祈岁是双胞胎，可是两人的长相却大不相同。沈意昭肖似沈意远，略微英气一些，而沈祈岁生的温柔小意，和孟佩婉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宸。”俩姐妹异口同声的。
她们都非常喜爱这个弟弟，只要周杳杳进宫，这三孩子就缠在一起玩耍。
天色将暮了都还不尽兴。
三个孩子有三个孩子的乐趣。
周杳杳和孟佩婉坐在了兰绁湖旁边的亭子了，扑着团扇看三个孩子打闹玩耍。暮色四合，湖面被镀上了一层鎏金。
孟佩婉嘴角带笑：“想不到因为这三个孩子，你我二人也有心思坐下下心平气和的聊上一两句了。想一想，宫闱寂寞，有个能说话的人还是好的。”
“太妃娘娘喜欢便是最好的。”阳光闪烁，照在周杳杳的半边脸上。
孟佩婉将手中的团扇轻放，语调依旧似当年一般娇俏：“你我也算是有缘，你是盛京人世，我是江南人士，却能结缘。俗话说，男儿之间是不打不相识。你我之间，便也是这个道理。你是懂我之人，以来而去竟要把你引为知己了。”
周杳杳目光怀远：“是啊。”她叹了口气：“一晃眼便快四年了，光阴逝水。几个孩子大了，我们也不是当初还在闺阁的女儿家了。”
“宫中上下都太妃太妃的称呼，平白无故的沾了些老起，还都让我快忘记自己是个刚二十出头的人了。刚进宫时，大家都有凌云志。想要当贵妃，皇后。现在不论位份高低，都太妃太妃的称呼着。无非就是有的宫殿大一些，有些小一些罢了。仔细想来，还真没什么意思。”孟佩婉缓缓阖眼。
她才二十来岁，肌肤依然是吹弹可破，笑起来没有满脸的褶子，依旧明媚。
像囚鸟一样，被锁在深宫之中了。
周杳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浅淡道：“难得你看得透。”
“当真早一点看透，我便不会踏上选秀的船了。如今想来，还是做寻常人舒心一些，过的下去就过，实在不行还可以合离。多自由畅快啊。”
“你舍得意昭和祈岁？”
周杳杳和孟佩婉面面相觑，两人都笑出了声来。
“柔玉姑姑。”三个小团子出声。
才知是沈芸来了，沈芸与顾廷均去年才完婚。才不久就有人沈芸，御医诊断沈芸身子弱，整个孕期顾廷均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的娘子出了一点差错。
直到近一个月胎象稳固之后，沈芸出府走动才多了一些。
沈芸很喜欢孩子，和宫中的几个孩子都能打成一片。
孩子本就是灵性的，逗得她直笑。
“杳杳，太妃娘娘。”沈芸在外面停了好一会儿才行至亭子中，坐了下来。
想来今日陆景行在宫中处理要事，顾廷均应也是在的罢。她和沈芸常常说玩笑话，陆景行和顾廷均在一块儿的时间，比和她们俩在一起的时间都还要多。
两个大男人也很是无奈。
大昭正值蒸蒸日上之际，沈意远临危受命，他们无论出于哪种角度，什么立场，都必须为大昭为幼帝尽心竭力。
沈意远应当是早就想好了立沈暮晨。
一来，沈暮晨确实有帝王之能。
二则，沈暮晨是陆景亭的孩儿，陆景行必当尽心辅佐。
这是沈意远的几重考量。
周杳杳叹息，沈意远于大昭，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不是好的夫君，确实好的君王。
这一生大抵是功过参半了。
“今日你也入宫了，想必是等待夫郎罢。”孟佩婉率先开口，她常年在宫中，前段时间还真没怎么瞧见过沈芸的身影。
最近倒是常常出入宫闱。
沈芸刚休息半刻，脸被晒得红彤彤的。
她匀了呼吸，才开口：“与杳杳相同。”
孟佩婉瞧见这两个人，一个似一个的甜蜜。啧了好几声。
周杳杳含着笑意开口：“待他们忙完这几年，我们便找处清净的地方，好好住上一阵子再回盛京城。”
“正有此意。江南便很是不错。”沈芸同意的说道。
孟佩婉拿起扇子，轻轻的往沈芸那里送着凉风，瘪了瘪嘴：“我也有几年没回去江南了，说来还是想念着的。你们别说江南了，眼红。”
江南的日子，是岁月静好的。
说到底，还是想家。
“公主大了，你便也轻松些，回一趟故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沈芸说道。
孟佩婉笑道：“若我回江南，那气势那排场。我不喜太麻烦。”
说来也是，若是真的孟佩婉要回江南去。从盛京城到江南，层层下报。地方官员各各赶着前来觐见请安。还未行至江南地界，倒把身子整累了。
周杳杳和沈芸扑哧一笑。
从前最是喜欢气势排场的人，如今却喜欢安静了。
时光如刀，可慢慢琢磨一个人。
有些人经得起时光的琢磨考验，可有些人就面目全非了。
远处走来两个长身而立的男子，一人着紫金袍，一人着青松直缀。
“阿爹！”陆如珽还是与陆景行亲近的。
蹦蹦跳跳的就扑到陆景行的怀里去了。他人小，陆景行就将他一手抱起。一大一小的人离周杳杳愈来愈近。
周杳杳眼角带笑，这两父子都一个德行。
沈芸看顾廷均的目光略有闪躲。
“不是让你好好在家中待着吗？怎么又偷偷入了宫。”他语调是略有责备之意，话语之中确实真切的关心。
沈芸委委屈屈的：“御医也说了，现在我的身子并无大碍。不磕着碰着就行了，偏偏你还小心的紧，这不让做那不让做的。你公务繁忙，我日日在府中都要憋坏了。”
顾廷均上前几步，牵住沈芸的手。为她整理的鬓边几缕头发，顿时就示弱了：“好了，是我不对，我们回家了。”
孟佩婉在旁看着，忍不住小。这大昭新立得两位摄政王，脾气品性大不相同，可对妻子好这一点，可是一模一样的。
她不经想起了初见沈意远的那一日，似乎故人还未曾走远。
每一个人，都风华依旧。
沈芸和顾廷均相携着走远了，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头对周杳杳说道：“慕姐姐不久便要回盛京了，到时候我们三人把酒再聚。”
顾廷均低头提醒她什么。
周杳杳想，大概是告诉她，是有身子的人了，便要忌口。
不能碰酒水了。
“好。”周杳杳笑说道。
自苏小王爷登上南部帝位，慕栖迟嫁过去也有三年了。当时南部求娶公主，大昭并无适龄人选。如今慕栖迟与苏青玉心意相通。
慕栖迟便以大昭公主的身份嫁去了南部。
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南部皇后，婚后与苏青玉也如初见一般，想是冤家一样，不时便小吵小闹的。但两人感情却是极好的。
大昭正是春日，暮春的气息越来越浓。
周杳杳却是想到，今生与陆景行在兰绁湖畔初见，她被雨淋了一身的场景。
沈芸和顾廷均的身影渐行渐远。
“夫人，咱们也回府罢。”陆景行抱着陆如珽，笑着开口对周杳杳说道。
陆如珽挣扎着下来，原是想让阿爹和阿娘牵着他，一只手牵一个。
与孟佩婉作别之后，一家三口从御花园出宫。
一路上有说有笑，陆如珽十分的不舍沈意昭和沈祈岁，念念不忘的模样可怜见的。
陆景行与周杳杳相视一笑。
彼时太阳西斜，一道斜阳打在两大一小身上。暮春的落花瓣瓣飘落。
暮色鎏金，一眼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