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主母难为>第56章

  都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檀玉前脚拒了红芍牵线搭桥,后脚便有马车驶进了榆钱巷。那车是青布油棚,却挂了丝绦璎珞,碌碌停在榆钱巷口,下来一对男女青年并一个丫头。

  男子一身淡松烟绣竹纹的长衫,头上簪得玉冠儿,一身清贵气派。那女子则带着丫头立在他身旁,两个人均戴了素青色坠八角银铃的帷帽儿,瞧不见容貌。余下还有一人高头大马立在巷口踟蹰,最终只是目送那一对男女青年进了巷子。

  檀玉宅门儿给人扣响时正是前头那房人家里的男人出来迎客,见两人面生,那青年又一副好相貌,忙做足了姿态:“不知两位是哪一家的贵客?今日上门,可曾递了帖子?”

  那青年眉目温和,朝他笑笑:“老管家不必多思,我与这位姑娘是你们主人旧友,只管传话便是。”

  这话头落下,里面便有人出来了。来的人是那嬷嬷和吹雨,听到外头有人上门那嬷嬷便进去传话了,起初檀玉还以为是谢谦耐不住过来寻他,没想到细问下那嬷嬷却说叩门的不是侯爷,檀玉这才觉得新奇,使了吹雨跟着上门去问。

  吹雨穿了花廊拱门,到前头来时见了那青年便呀了一声:“您是……之前王府的那位?快请进。”说完又把眼神落在安平后头那姑娘身上,虽遮着脸认不出来,吹雨却觉得有些许眼熟。她们这些做人大丫头的除了伶俐还都要有一双厉害眼睛,碰过面的贵人都需在脑子里有个影儿,下次再来好提醒主人。安平前头过来送礼时她在正厅是见过的,因而吹雨记得他,眼下领着这两个人立在廊下,却不知是有什么事。

  见吹雨眼神一直看过来,那戴帷帽的女子与婢女索性掀开一角绸子,露出她的脸。吹雨见了更是一惊,怔道:“……大姑娘?银荷?!”

  待李茗玉与安平入了正厅,檀玉同样怔在了原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算来他与李茗玉也许久不曾见了,李茗玉出嫁后不常回门儿,上次碰面还是檀玉出门子嫁去锦梁,李茗玉循旧礼回来送嫁。姊弟两个在檀玉院子里对着坐了一次说得一会子话,再见面便是眼下了。

  将近一年的光景过去,李茗玉瞧着比旧时瘦削了点,但气色还算好,可见在郡王府里没吃苦头。檀玉看看姐姐又看看安平,全然想不到这两个人为何会来榆钱巷。见檀玉懵懂,安平才将缘由细细说了。

  原是督查司封了郡王府,从里到外抄了次家,这掘地三尺的抄法当时就把李茗玉抄了出来。只是这事儿谢谦没报上去,安平也有遮掩的意思,两个做主的人通过气儿,索性就把这事再压了下去。只是李茗玉不能再住在王府,伯府与李氏又回不去,眼下临时买个院子又太匆忙,谢谦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儿决定让李茗玉去投奔檀玉,在榆钱巷里暂住一段日子。

  这想法他存了私心,眼下李茗玉依旧是个谁都接不得的烫手山芋。若是投了檀玉就算在谢谦掌控之中,一旦有什么变数他也来得及打算。二来檀玉一个人住在那儿就算有红芍在他也不算放心,若是有李茗玉在那引着安平注意,他们姊弟两个到底存着一丝血脉,在榆钱巷里互相照应,也能教人放心。

  既定了下来,安平便预备着在谢谦走前将李茗玉乔装送出府。如今湖阳的雍州卫依旧由谢谦暂领,他指了小车去王府角门接人,待车出来后连着自己也上了车。

  马车里的女子正同安平坐在一处,她摘下遮面的斗篷,抬眼看向钻上车来的谢谦:“你就是檀哥儿的丈夫,武安侯谢锦梁?”

  比不得能对着同为男人的李茗珏翻白眼,对着檀玉的长姊谢谦听了这句忙低了头道:“是,阿姊,在下谢谦。”

  李茗玉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轻笑一声道:“久闻谢侯风流名望,如今一见实乃锦梁雅士。不知檀哥儿在府中可好?可堪当得一府主母?”

  听得这句安平不动声色侧目看去,却见李茗玉锐着一双眼盯着谢谦,仿佛要把谢谦看出一对窟窿。少见她有这般讽刺人的模样,安平转念一想,却也能猜出几分茗玉的火气从何而来。谢谦旧日里的风流纨绔名声太盛,莫说京都锦梁两地,就是他们这些亲近京畿的府郡也都小有耳闻他的轻狂。茗玉纵使与檀玉隔着一层亲缘,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面对这么个顶着风流名头的弟婿,她做长姐的到底是要给檀玉出头的。

  只是如今湖阳一事还要仰仗谢谦周旋,不能闹得太僵。安平袖下轻轻握住了茗玉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点了几下以作安抚。李茗玉知觉到手上温度,她抿了抿唇,到底止住了剩下的话头。谢谦听到上头没了动静,却也知道了他这个大姨子和檀玉是一样的性子,出身大家生得端庄矜持,骨子却烈得像团火。

  谢谦忙又伏低做小:“阿姊慧眼。檀玉样样都好,只是眼下与我拌了嘴,正搬了出去同我置气,还望阿姊届时替我好言劝和。”

  安平捏捏茗玉手指,茗玉才蹙眉道:“……那是自然,做长姊的,自然希望你们好。”

  桌案上檀玉听了茗玉复述这句,哧地笑了一声:“他在姐姐这儿吃瘪了?没瞧见那样子,可惜可惜,”说完又叹气,“这挨千刀的,姐姐来这儿的事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说。来得这般匆忙,连个住处都来不及理,当真可恨。”

  红芍立在一旁递了新茶:“这有甚,我那边儿只住了偏厢,正厢理出来刚好给大姑娘住。只是地方窄些,大姑娘别嫌弃。”

  李茗玉摇摇头:“如今我不过浮萍之身,能有一处安身已是幸事,哪里称得上嫌弃。”说罢却见凝露吹雨两个扶着檀玉起身,那身宽松衣袍让茗玉多看了两眼,半晌迟疑道,“阿檀,你、你可是有身子了?”

  她囿于王府数月,外头消息都是安平递给她的,如今看这一眼才知檀玉有了孩子,更觉着一股火气朝心里冲。看了两眼茗玉便蹭地站了起来:“那个挨千刀的,你有了身子还这般同你闹,当真可恨,我去说他!”

  说得这句转身就走,晾下了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安平更是一口茶水险些噎着,他咳了一声追着茗玉出了门,一把握住她手腕:“茗玉,做甚呢,气性愈加燥了。”

  安平柔声道:“在王府里连王爷都骂过了,可见是得了意,现在又要去骂谢侯,你甚时候成了个炮仗性子了。”他手上伤口刚结新痂,贴着茗玉手腕传来些许粗糙的触感。茗玉怕又弄伤了他,也不敢挣开,只站在那儿看着安平衣裳的暗纹:“如今我已是这般处境,还有什么舍不舍得下的。表哥,檀玉是他三媒六聘从家里大门抬进去的正室,他怎能这样折辱他!”

  “哪就那么严重,”他笑了一声,低了头同茗玉私语,“你看,今日本可我一人送你来,但谢侯偏要跟着过来。可他跟过来却又不敢入巷子,而是骑着马在外面徘徊远眺。可见不是谢侯待二公子不好,是二公子住在这儿不许他来。”

  安平边说边带着茗玉往回走,眉眼柔和口吻温婉,恰如当年竹马青梅,廊下初见。

  檀玉还在屋里没走,隔着大门虽然听不大清那两个人说什么,但见他们举止亲昵,却也挑了眉。见檀玉望过来,银荷才低了头道:“回二公子,安平大监……其实就是时家表少爷。”

  檀玉“咦”了一声:“竟是那位城阳伯府的遗子。”

  他是知道李家有这么门亲戚的,是那位先头夫人娘家妹妹的夫家,算起来和李茗玉兄妹俩是嫡亲的姨表亲。平日里逢年过节都要接茗玉去小住,只是自从十年前那场朝廷祸事,便也没了下文。

  檀玉望望安平背影,叹道:“不曾想竟还有这样一段缘分。虽然幼时没见过,却听说这位表哥学问极好,有翰林之才……可惜、可惜。”

  门外安平总算把茗玉劝了回去,几人重新用了茶,安平便告了辞。出得巷口,谢谦正坐在大石头上看几个小娃在树荫下头玩虫子,见安平出来他拍拍身上的灰,懒洋洋道:“还当右使舍不得温柔乡,要跟着一同住下了。”

  安平笑了一声:“倒不是入了温柔乡,那院子里臣替谢侯免了一场口舌之灾,不知谢侯拿什么谢臣。”

  谢谦解下马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声:“你要是真入朝当了官儿,一定是我最烦的那种。”

  安平眨了眨眼:“谢侯此言何讲?”

  谢谦慢悠悠转过身,懒散答道:“学问好,口才好,又爱管闲事儿,还有一副菩萨心肠。你这种人当了文官最讨厌,你说呢?”

  安平含笑不语,转身上了马车,同谢谦一同驶离了榆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