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主母难为>第50章

  雨越下越大,淅沥沥打在房檐上,滴漏叮叮当当地响。

  谢谦听了一耳朵外头雨声,只在心里头朝佛菩萨许愿,许这大雨再下一日,小玉或许就能多留一日。只这想法他不敢露在面上,唯恐小玉瞧出他那点子心思马上抬脚就走。谢谦苦笑一声,蹲下去收拾满地的书卷,边收拾边他忍不住想:他武安侯仗着圣人的势当土霸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向人低头。

  想来想去仿佛一直有一团丝在心里乱,乱到最后谢谦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又抬头看了看檀玉,释然地呼出一口气。好吧,就在那里乱吧,谁让檀玉是他的活宝贝?他是心甘情愿给他供在头顶上的,如今人家不愿意要走了,他能怎么办呢?

  收拾完床下的书,谢谦洗了手把食盒拿了过来,摆在檀玉身旁的小几上一样一样摆出来。灶上递了一碟玫瑰鹅油卷、一碟子烫面桃花饼、一瓮浇了酱汁的金银肉圆,都是些檀玉爱用的口味,谢谦拿饼皮卷了肉圆茸,递到了檀玉嘴边小声道:“日头长了,好歹吃点儿……”

  檀玉看他一眼,张了口就着谢谦的手吃了。连着用了两块,檀玉摆了摆手便是吃不下的意思,谢谦见他蹙眉便知是他胃里不舒坦,怀着孩子反酸,他想起自己带回来那包盐津梅子,方才换衣服时照旧揣在了怀里。他变戏法似的掏出那小油纸包,捧给了檀玉。

  盐津梅子颗颗饱满,挂着盐霜糖霜,檀玉捻了一颗放到口中含了,酸甜水儿顿时压过了喉咙里的塞意。谢谦见他眉头蹙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好不好吃?喜欢就多吃几颗?”

  檀玉摇摇头,轻轻道:“折腾一日了,歇了罢。”

  被拒在外头大半个下午的下人终于进了主母的屋,提食盒的提食盒,收拾书的收拾书,余下的捧盆递茶,服侍两个主子洗漱。待熄了灯躺回床上,谢谦睁着眼看着檀玉在昏暗光影里背对着他的模样,只觉得像做了一场大梦。

  薄被下他轻轻碰了碰檀玉的手,又慢慢把那只手握在手里,见檀玉不躲,他索性转了身将檀玉搂在怀里,他紧紧锁着檀玉的身体,额头抵在他肩上轻声喃呢:“小玉……能不能不走……”

  檀玉没有应,由着谢谦搂抱他、亲吻他的颈子与脊骨。那双手臂环过他的腰肋将他拉向那处温热的胸膛,温热的呼气打在颈间,他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一夜无话。

  谢谦几乎彻夜未眠,半睡半醒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定阳落下一场大雪,大漠朔雪中檀玉骑着一匹枣红小马,他深深望了他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道枣红的影子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无尽的风雪中。

  他醒来时刚过四更天,窗外夜雨潺潺,仍未停歇。谢谦睁开眼,满额头的细汗。

  檀玉初醒时瞧见的便是这样,谢谦怔怔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点血丝。他手指轻轻抚过谢谦双眼,声音还带着朦胧:“……你一夜没睡?”

  谢谦握着他的手,却咧开一个笑:“小玉,你听,雨没停。”

  檀玉平静地看着他:“嗯,但是会有停的时候。”

  谢谦忽然凑过来埋进他怀里闷声道:“那就让天漏了,一辈子别停。”

  又说浑话。檀玉摸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哪有下不停的雨,你不要惹我生气,好不好。”

  说得这句他披着衣裳坐起来叫了丫头,应声的只有凝露却没有吹雨,檀玉问得一声,才知吹雨昨儿晚上下床时腿上没劲儿扭了脚,今天在床上抹了药油躺着呢。檀玉叹了口气,叫灶上多仔细吹雨的吃食,又额外点了几个房里的二等丫头,跟着凝露收拾箱笼来。

  他不知要在榆钱巷里住多久,索性四时衣裳都带着。一样一样吩咐下去,凝露拿了钥匙去开了箱笼预备,谢谦看着丫头们转来转去,才发现檀玉是到底是认了真的。他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檀玉半扶着腰柔声说着什么,一切好似旧日一般。

  谢谦闭着眼想了片刻,开口唤道:“小玉。”

  檀玉转头看他,谢谦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去使人上李府,叫你嫂子遣个婆子套车上门,就说是送东西给你……”他顿了顿,“你同那个婆子一起回李府住一夜,第二日跟着采买的人出去,再回榆钱巷。”

  他朝檀玉招招手,待人过来了握住了檀玉的手,低声道:“别让别人知道你不在府上。吹雨伤了脚,让凝露先跟着你去,待她好了,我再送她过去。”

  说完他像想起什么一样自他床头那抽出一个暗匣,从匣子里摸出他昨儿撬门的那把匕首,而后无比珍重地交到了檀玉的手中。

  “听着,小玉,”谢谦的声音头一次有些许涩意,他握着檀玉的手死死攥着那把匕首,“这把刀,你压在枕下或者是带在身上,不要离身。它吃过我的血、也吃过我那匹良驹的血,它会保护你。”

  “会不会用匕首?”他问,见檀玉摇头,谢谦握住檀玉的手教他将刀鞘对准自己的喉咙,“不要想着去捅人的心,你不会使力,刀会卡在肋间。所以要记住这里,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就这样刺穿他的喉咙。”

  檀玉垂了眼神看他,冰冷的刀鞘抵在谢谦喉间,留下一点红痕。半晌,他抽出手轻声说道:“你不必这样……我相信你,谢谦。如果湖阳中有人能取我的性命,那一定是你已经死了。你死了,我的命也就如浮萍一般了。”

  “如若你没死,”他顿了顿,朝谢谦露出一个笑来,“那我死了你一定会为我雪恨,所以,我并不害怕。”

  檀玉收好那把匕首,视线望向窗外雨幕:“谢谦,我累了……榆钱巷那里,你不必来寻我。你若是来了,我便离开湖阳,去一个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谢谦默然,良久,他苦笑一声:“好,我答应你。”

  刚过晌午,雨后初晴,李氏的车便趁着放晴的天头来接人了。方才大雨时去门房传话的是清风,因而温氏就放在了心上,眼见雨停便差了人接。檀玉同凝露连带着红芍一并在角门上了车,几只箱笼挤在车上,碌碌驶离了谢府。

  谢谦看这那架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转身回了房。

  环顾一周,他发现檀玉带走的东西并不多。无非不是箱笼里的衣裳、几包吃的食药看得书本,余下的什么都没拿走。临窗小几上尚有半局残棋,谢谦踱过去拾起案上书笺,上头却是檀玉没能临完的半阙《眼儿媚》。

  云青色巴掌大的一张笺,细毫蘸了松烟金墨,正写到: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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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走喽!蟹钳呐,你老婆带球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