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主母难为>第8章

  晨雾一点点漫上窗棂,后半夜里下过一场雨,未破晓时屋里便已添了水汽。谢谦睁了眼睛定了定神,身旁人呼吸安稳,显然还在熟睡。他抬手将被角掖严,好叫里头那具单薄身子骨儿不受了凉风。

  时辰还早许多,前几日他拽着檀玉赖床,实是故意为之。

  谢谦自幼习武,真若论起晨起规矩,他要比檀玉勤快许多,只是现在肩上无事,便养出一副懒散性子。不过懒散归懒散,温柔乡里懈怠了几日,谢谦也觉得骨头都要酥了,他看一眼枕侧的檀玉,轻手轻脚下了床。

  年轻人精气足,谢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又想了想这几日檀玉的身子,便也歇了大早上折腾他一番的心思,转而推了房门出去,寻些事情。

  早上的勾栏远不比夜里热闹,留宿的人大都还未起身,曲折回廊里一眼望到尽头也不过四五个妓馆里的小厮在走动。谢谦晓得那是给素场子的角儿们跑腿儿的人,白日里勾栏里只听曲儿喝茶,夜里掌灯时才做皮肉生意。

  他打了个呵欠,自己去要了热水木盆来在院子里洗漱,而后赤膊打了套拳法。一套打完便出了一身汗,谢谦洗过澡出来时他吩咐的小厮刚送来聚香楼里第一笼白案点心。跟着点心来的还有一只大食盒,里头坐了热汤水、米粥,还有几碟小菜并一碟酥油泡螺。

  那酥油泡螺是北边传来的手艺,在奶点心里算新鲜,只是他和檀玉都是南人,也不知合不合檀玉的口味。

  谢谦接过食盒,赏过小厮后便往屋里走。鸨儿爱钞,伎子爱俏,谢谦出手阔绰,又不打骂人,故哪儿的窑子接待他都比待别人多上一万个心眼子。这一番折腾已到了辰时,谢谦回来时檀玉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窗子旁发呆。

  听到门响,檀玉转头一看便瞧见谢谦进来,手上提了两只大盒子放到桌上,边摆边招呼他:“小玉,来看,要吃什么?”

  檀玉一眼就看见那碟酥油泡螺,一只大盘子里金澄澄摆了四个,油汪汪惹人食欲。见檀玉看那泡螺,谢谦把碟子往他面前一推:“小玉爱吃这个?我还当你吃不惯奶点心。”

  檀玉点点头,捏了一枚道:“……也说不上喜欢,小时在北边待过一段时间,也算吃得惯。”

  谢谦闻言挑了眉,他筷子搭在碗上笑:“你还去过北边儿?”

  檀玉应了一声:“外祖家在定阳,我曾随母亲在那小住。”

  “啊,我想起来了,”谢谦挑过一筷子小醋萝卜丝,正拌在粥里,“你母家是定阳镇北侯府,也是巧了,我少时也在定阳驻过军。”他朝檀玉笑笑,“打百夷人。”

  檀玉当然知道谢谦在定阳打百夷人,他还知道谢谦屁股底下这侯爵位置是拿全家人的命换的。谢谦的亲爹与亲伯父都留在了百夷王庭,三百轻骑奇袭进去,最后剩他一个人提着百夷王的脑袋瓜子从大漠里出来。

  那年谢谦刚十五,一人一骑,如同地狱恶鬼。

  当时的武安侯还是谢谦的伯父,只是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在宫里当妃子。当今圣上原配早逝,也未曾立继后,谢荣妃在宫里兢兢业业熬了七八年,也算出了头。谢谦是他爹中年得子,谢荣妃大了她这堂弟近一轮,圣上又长了谢荣妃一轮,两头算在一起,谢谦可谓是圣人的半个小舅子又半个儿子,除了宗室里的龙子凤孙,再没比他尊贵的了。

  百夷事了,谢家也只剩了谢谦这么一根独苗,圣人又架不住谢荣妃的眼泪,只得把谢谦从定阳调回了锦梁,再把武安侯的爵位塞到他屁股底下,教他下半辈子都可以混吃等死,再不用玩儿命。

  所以对于檀玉来说,谢谦这浪荡人纵然不是良配,但他是个尽过忠良的臣子。为着这个,他倒也不怨什么。毕竟谢谦那一年除了眠花宿柳和不咋搭理他以外,别的事儿上倒都没短过他。钥匙库房中馈账本儿均在檀玉手里,逢年过节给李氏的礼也丰厚,檀玉眼睛睁一只闭一只也就过去了。

  所以平日里谢谦拿他当透明人儿倒还好,只这段时间他转了性儿和自己热络起来,檀玉还拿不住该怎么对他。

  眼下谢谦同他说百夷人,檀玉不知怎么接,只得点点头,去吃手里的酥油泡螺。里头灌了满满一泡香甜奶油,檀玉咬了半口细细嚼,免得腻着。嚼了没几下谢谦突然伸手来捏他下巴,檀玉诧异看过去,却听谢谦道:“小玉,张嘴儿。”

  檀玉下巴给他捏在手里,只得听话地张了嘴。谢谦眯起眼睛,瞧见檀玉舌上口中还沾着些许奶油,乳白一片,倒不似吃食,而像他射在了他口中。说起来还没让小玉给他品过萧呢。谢谦轻轻啧了一声,松开了檀玉的下巴,教他慢慢吃。

  檀玉给谢谦这一捏捏得满腹狐疑,虽然不知谢谦脑子里正一片龌龊想法,却也晓得谢谦那脑仁子里没装啥好事儿。

  用过早膳,谢谦带着檀玉去楼下听曲儿。檀玉还当白日里勾栏唱的戏都是《玉奴传》这种淫词艳曲之流,死活不肯下楼去听。谢谦一把扛了他笑嘻嘻道:“小玉,你要不跟我下去,我就这样扛你下去。你看谁丢人?”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檀玉对上谢谦这没脸没皮的人物,只觉得自己养的近二十年的好气性都要破功。打吧,打不过。骂吧,檀玉自己是文雅人又不会拌嘴。至于讲道理呢,谢谦压根不鸟这玩意儿。

  俩人在屋里好一番拉扯,最后还是檀玉认输,跟着谢谦下了楼。

  到了场子,两人安安静静听了两折子《孟楼春》,临到中场小憩,檀玉才说要回去换件儿衣裳。谢谦晓得更衣是他们文雅人常用的说辞,左右这场子离他们那屋也不远,谢谦屁股沉,也不问檀玉要干嘛,只叫他快去快回,免得勾栏里人多口杂,给人冲撞了。

  檀玉一去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谢谦左等右等没等回人,他嘶了一声起身去寻,不想刚到木楼梯口儿便见檀玉给几个人堵在廊里,进退不得。这场面妓馆里常有,一般是道儿上混的来窑子里堵小娘。檀玉面嫩又好看,许是让这些溜子当成了院儿里的新花儿,想尝尝味儿。

  谢谦这小半辈子除了是个忠臣良将外便与好人两个字儿搭不上边,京城的金銮殿他上得,锦梁的勾栏瓦肆他也睡得,谢小侯爷什么都大度随意,唯独不爱别人动他的人。他长叹了口气松松筋骨,又四下看一看,在角儿处顺手提了根拖把杆子就上了楼。

  临到楼上,谢谦抱着杆子站在几个小溜子的身后,似笑非笑道:“哥儿几个干嘛呢?寻乐子也得带着眼珠子好好挑不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