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推少许。
沈非玉离开客栈后,洛闻初当即找来纸笔,传书贺知萧,入夜方收到回信。洛闻初一目十行,看完后唤来任生任死,命他们先往徐川去一趟,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出手。
二人领命,就要离去。
“等等。”
“师父还有何事?”
洛闻初问:“今天下午,可有见过你们师弟?”
任生任死对视一眼:“未曾见过。”
说话间,店小二带着一名管家模样的男人找上门来。
“请问三位可认识一位姓沈名非玉的公子?”
洛闻初神情微冷,问那管家:“非玉怎么了?”
管家一听,知道自己总算找对了人,便把今日傍晚发生在方府的事和盘托出:“小姐命老奴来这周围客栈打探沈公子的熟人好友,话已带到,老奴这便告辞了。”
任生叫住管家,给了他一锭银子,“谢老伯告知。”
管家的任务已经完成,收下银子后离开了客栈。
“师父……”任生本想先请示一番,未料刚抬头,眼前只剩下一道残影,木窗大开,窸窣虫鸣顺着夜风传来。
洛闻初不知去向。
任生任死心知事有蹊跷,立即寻找起小师弟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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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夜晚的森林夜雾重重,杂乱无序的树木枝桠像极了一个个手舞足蹈的人,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祭祀。万籁寂静中,粗重喘息由远及近,不多时,又被偌大森林吞噬,只有越过草丛时惊起的流萤能证明方才有人经过。
一名狼狈青年在森林中奔逃,青年的外衣不知所踪,只剩下单薄而凌乱的中衣。
正是沈非玉。
方才就在他提剑打算永绝后患时,黑衣剑客突然闯入,搅乱了他的计划。沈非玉只能暂且收手,转而开始疯狂逃命。
先前陆纪明打入体内的内劲始终徘徊游走在经脉间,此刻更是提不起一丝内力,只能依靠两条腿跑路。
一边跑,一边回首望向身后。
虽不见剑客身影,沈非玉依然没有停下逃命的脚步。
倏地眼前一花,寒光乍破,沈非玉下意识停下脚步,剑刃自斜后方劈下,险些削到鼻尖。
下一招袭来前,沈非玉直接从护手里抽出一卷丝帛,抖开丝面,轻盈粉末涌向剑客面门。
吴鸣吃了一惊,倒飞数米,方才悬停。
趁此时机,沈非玉再次逃走。
吴鸣鼻翼微动,并没有任何奇异的味道。他始终不敢大意,半个时辰前他根据陆纪明传书抵达城隍庙,刚好将沈非玉袭击陆纪明的一幕收入眼中,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显然这个青年并不像表面这般“弱不禁风”。
有獠牙、有心计,只是平时轻易不撕下和顺的面具。
夜风送来一缕粉末,吴鸣用剑尖接住,仔细辨认,竟然是面粉!
吴鸣顿时怒不可遏,循着青年方才逃去的方向追去。
夜雾弥漫,青年一席白衣,倒是很好找。
吴鸣追出一段距离,毫不意外的发现前方的白色背影。在吴鸣看来,那跑路姿势煞是奇怪,转念一想,对方早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般模样实属正常,遂揉身上前,一把按住白影,往身前捉来——
居然是空的!
白色外衣披在树枝上,袖口用枝桠撑起,主干则由细丝线绑在树上,由于重量极轻,被夜风带动,夜雾阻隔视野,遥遥看去,就像是一个人在奔走逃命,甚至还有上下起伏,营造出气力不支的假象。
先前追上沈非玉时,对方似乎就只穿着中衣……想到这里,吴鸣手里的外衣几乎要被拉扯变形。
对方既然使了一出诱敌深入,接着肯定是瓮中捉鳖。
吴鸣双目微睁。
斜前方的树干上,绑着一颗霹雳子。
不好!
想要撤退却已来不及。
砰地一声巨响,数棵树木拦腰齐断,爆破带来的气流吹得周围树木向外倾倒,枝叶乱颤,森林中刷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持续向外扩散。
刚踏足森林的洛闻初眉心一拢,顺着气流涌来的方向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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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破带来的动静逐渐平息。
距离爆破中心百米远的一棵树后,沈非玉现出身形。
望着被树冠遮挡大半的夜空,沈非玉眼中满是疲惫,经脉中的疼痛变得更加尖锐剧烈,他狠狠喘了口气,闷痛声从嘴角泄出。
“唔……”
长睫忽闪,清亮的眸子黯淡下来。
这一日下来,几乎花光他身上仅剩的“积蓄”——迷晕陆纪明与莲的迷烟、藏于护手中用来迷惑敌人的面粉粉末、还有一种能让人短暂进入情绪躁动期,不会深入细想周围不对劲的药粉。
第三样东西是掺杂在面粉中的,吴鸣只要吸入一点,就足够沈非玉完成计划。
哦,还搭上一件外衣,以及一些从莲腰包里顺来的霹雳子。
沈非玉在看见吴鸣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对方不会放过自己,与其耗费体力的胡乱逃窜,不如放手一搏。
至此,事将成。
非但如此,还找到了密石林中使用霹雳子杀人的真凶,沈非玉着实没想到真凶居然是那花绣男子。
不断飞舞的黑白小点侵占了视野,沈非玉再没力气去思考其他,大脑放空后忽觉钝痛,不由自主的靠在树上,顺着树干跌坐在地。
扬首喘息,唇角却带着一抹畅快的笑意。
这出诱敌深入,他完成得不错,没有掉链子,暂且捡回一条命,可是浑身泛起针扎似的疼,注定他今夜走不出这片森林。
“师父……”
想到某个人,沈非玉情不自禁呢喃出声,就在这时,心尖忽然蹿起一阵细微的疼痛,像是心脏被攥紧了一般,呼吸紧跟着一窒。
视野中的黑点扩散,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原是那道内劲流窜至心肺了。
不远处,爆破带起的烟尘彻底散去,沈非玉强聚涣散的目光朝那边瞥去,却在此刻看见一道剑光,长剑轻颤争鸣,似有悲恸之意。
垂下眼,他轻声叹道:“原来还是不成啊。”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话音落下的瞬间,剑尖便已抵住咽喉。
吴鸣脸上用来伪装的黑纱斗笠尽皆破损,露出一张疤痕盘错的脸庞。
“竟是小看了你。”他声音嘶哑,说不出的阴森,“你的那些小伎俩呢?使完了?”
沈非玉神色平静:“多说无益,动手吧。”
吴鸣却不想就这般杀了他:“留着你,比杀了你更好用。”
说罢,一掌击晕沈非玉,抗在肩上,正准备离开时,一丝寒气顺着脚踝贴了上来。
熟悉的感觉令吴鸣心惊肉跳,后退五步,定定的望着来人。
洛闻初手持折扇,笑容似春花灿烂,眼底却如寒冰,叫人瞧上一眼便冻在原地。
“阁下要带洛某徒儿去哪儿呀?”
吴鸣不答。
“要么,放下我徒儿自己走,要么,我送你走。”
在看见小徒儿的瞬间,洛闻初胸中怒意节节攀升,还能客气说话已是极限,偏偏眼前剑客不识趣,不由勾唇冷冷一笑:“罢,做个了断吧。”
话音未落,洛闻初已袭至吴鸣眼前,周身气势翻腾,似有鬼魅魍魉嚎叫。吴鸣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洛闻初的身影,胸膛便中了一掌,稳住身形后,咳血不止。
沈非玉的身体从空中落下,洛闻初踩树借力,揽过沈非玉顺势与吴鸣拉开距离。
甫一落地,他便伸手探了探怀中人鼻息,发现小徒儿并无明显外伤,心中稍定,但当他一把脉,发觉一股蛮横的气劲在沈非玉体内横冲直撞,当即不再保留,沸腾杀意直指吴鸣。
吴鸣心中震撼不已,到底是活命的想法占了上风:“你徒儿中了陆纪明暗算才会如此,若不及时救治,一生当个废人都是次要的,小命恐将不保。”
洛闻初冷眼一瞥,不再停留,打横抱起沈非玉往回走。
吴鸣捡回一条命,强撑着身体回到城隍庙,带走了陆纪明与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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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任生任死外出寻人,刚得到消息,便回来告诉洛闻初,没想到洛闻初下一秒便抱着沈非玉回来了。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
洛闻初沉着脸:“任生任死,守好门,三天内,谁也不许进来。”
说完,便抱着沈非玉进门,任生任死还想问什么,却被闭合的大门拦在外面。
三天很快过去,洛闻初面容阴沉的走出房门,任死问道:“师父,师弟如何了?”
“命保住了。”
任生任死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听师父这语气,命保住了,但是其他的呢?
“看护好你们小师弟,我去魔教走一趟。”
任生任死异口同声:“师父不可!”
洛闻初掀了掀眼皮,摆明了去意已决。
任生咬牙坚持:“若师父非去不可,那带上弟子一同前往。”
“阿生,不要胡闹。”
“可是师父,您一个人……”
“我独自前去,更方便些。”
具体方便在哪儿,任生没问,想也知道,师父这是嫌他们扯后腿。
洛闻初望向房内,目光这才柔和一点:“我离开期间,非玉就交给你们了。”
任生还想再说什么,被任死拽住:“师父放心去,我和哥哥会看顾好师弟的。”
洛闻初点点头,下楼找店小二要了匹上等的骏马,驾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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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总坛设在陈国西南方,沿着官道一直走,出了国界再走数十里就到了。
洛闻初跑死两匹快马,剩余的路程使用轻功,终于在十日后来到魔教。
魔教本名氏阿多教,在陈国内统称魔教。初时由异邦人组成,因其信奉“无上自由”,威逼利诱,哄骗民众入教,数年间扩大十倍有余,尔后更是以教化之名,行杀戮掠夺之事,上任教主叶非以人血入药,练就魔功,最终被洛闻初一剑斩首,魔教总坛更是被他一把火烧没了。
然而众人没料到的是,叶非之子叶寒继任教主之位,直接将魔教总坛新址设立在旧址之后,乃是一片沼泽地。
一路行来,可见一簇簇在微风中摇曳的攞象草,毒草之后,便是魔教总坛旧址残垣,剥落的神像与覆满苔藓的石料,显出破败没落之意。继续往前走,蛇虫鼠蚁多了起来,脚下泥土愈发潮湿,终于,一脚踩下去像是踏入了软绵的脂膏中,抬起脚,甚至有水珠从鞋底滑落。
湿润的风送来远方不详的气息。
洛闻初脚步一顿。
到了。
番外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贺知萧仍然对洛闻初入魔的事耿耿于怀。
凌绝派几近灭门的第二年,洛闻初召集武林各派,商讨灭魔一事,诸位掌门百般推脱,是洛闻初依次上门拜访,“说服”了各位掌门跟他一道前来。
此次联盟,大部分人受了洛闻初威胁,少部分人认为此行于平定动乱江湖有益,还有些老谋深算的,意图从中赚取好名声。一行人各怀鬼胎,行进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就在队伍抵达距离魔教十里之外的当天夜里,营地篝火盈天,帐内几名掌门商讨着进攻对策,不知怎的就吵了起来。
“当是由我青山派为先锋。”
“谭老弟,不是我说,你门派那点儿弟子,怕是还没冲破第一阵就败下来了。”
“那崔门主之意又是如何?”
“听闻魔教有十二道连环阵,如今在场门派远超十二之数。不若以门派弟子实力分配,好生选选每一阵,该派哪些门派。”
“可大家都知道,十二阵后便能直抵魔头所在,诛魔首功又该如何清算?”
“当然是谁快算谁的。”
“那破第十二阵的,岂不是最快抵达的?”
“话不能这么说……”
“崔尚老儿,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
帐内争执之声许久未消,伫立在角落的两名青年抱剑不语,眼见他们争不出什么结果,两名青年一前一后离开营帐。
“这些老头儿当真可恶,这次各派联盟是分明是你提出来的,召集众人的也是你,哪怕问一句你的意见呢?凭什么把咱们薅在一边?”
在他身边,束着马尾的青年眉眼精致漂亮,带着刀刃似的锐利,却不见了洒脱,全是淬炼后的沉稳,利刃般的锋芒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薄唇微启,音色如空谷中蔓延的山风,清凌凌的:“我派式微,破阵的功劳,送与他们又何妨?”
语气淡薄,浑然不在意送出去的究竟是一份怎样的功劳。
贺知萧仍是不服:“可是掌门师兄,他们摆明了就是欺负咱们。”
“知萧,慎言。”
贺知萧用力握紧佩剑,因骤然发力,手腕至双臂的经脉隐隐发痛,咬牙忍住疼痛,贺知萧狠狠地说:“师兄,要是我还是以前的我,定为你掠阵!”
青年回过头来,好整以暇的望着他,薄唇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八戒,怎么以前不见你说这样肉麻的话?难不成不是伤在手脚,而是伤了脑袋?”
他一笑,那份不羁洒拓的少年意气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贺知萧怔了片刻,恼怒道:“洛闻初你丫找打!”
洛闻初自然不可能被他打到,——贺知萧的伤虽被治好,但这一生都再难出剑了。
各门派掌门争执了两天,总算定下了章程,然而等到破阵时,这份章程却没派上用场。魔教外围的攞象草,几乎夺去半数人的神志,魔教弟子趁虚而入。
一场厮杀下来,还站着的只有寥寥数人。
武林各派各个血亏,各派掌门人当夜就想找洛闻初的麻烦,却没找着人。从脸色不好的贺知萧那里得知,洛闻初压根儿就没回来。
等到众人再见到洛闻初时,已是五天后。
——青年提着魔教教主的首级一步步走出来,血染透了白衣,背后的魔教总坛倏地燃起熊熊大火,衬得他宛如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所有人望着这一幕,不约而同的想到:凌绝派被魔教屠戮的那日,也是这般冲天火光。
那一刻,哪怕是贺知萧,心里也不免打了个突。
他清楚的知道,他的师兄,有哪里不一样了。
洛闻初平安归来,愈发显得这场结盟仿佛是个笑话,所有风光都让洛闻初一个小辈占了,各大门派的掌门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却忌惮洛闻初身上那股亦正亦邪、时而疯癫时而刚正的气质,寒暄过后便带着各派残存弟子返回门派休养生息。
如此大事,江湖上很快便传开来,所有人都在赞颂斩下魔头首级的洛闻初,求上门来拜师的人从大门一直排到山下,洛闻初一个都不见,唯独收了一个小徒弟。
那是洛闻初从路边捡回来的小孩。小孩说自己家人被魔教的人杀了,无依无靠,还说自己叫陆纪明。
凌绝派再次有了一个掌门首徒。
可是贺知萧发现,对于这个徒弟,洛闻初根本没有认真教过,连剑法都是丢给陆纪明一本剑谱让他自己练。洛闻初本人则从那天开始醉酒,每天喝得人事不省,从不离身的洛水被随意丢放,贺知萧甚至有次进门时还被洛水绊了一跤。
想到洛闻初消失的那五天,贺知萧心里越发笃定是那五天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洛闻初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得知真相是在这样一个契机下——
某日,洛闻初从山下寻酒回来,不知为何走错门,醉倒在听萧楼外,贺知萧披衣而起,看着门外烂泥一摊般的洛闻初,心中百般滋味,怒气有、无奈有、惆怅亦有,此外,还有一丝隐隐的心疼。
这一天,是师父与小师妹的忌日。
白日里,洛闻初做他的甩手掌门,逍遥自在,入了夜,只有酒能够麻痹神经,偷得一夜安眠。
贺知萧费了点劲把人带回飞竹殿。
躺回榻上,洛闻初忽然扬手,差点一巴掌拍在贺知萧脸上。
贺知萧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洛闻初滚到里面,作乱的手把枕头挥到床下,同时落地的还有一个香囊。
贺知萧看向洛闻初的目光顿时就变了。
难不成他在山下有了喜欢的姑娘?
带着这样的想法,贺知萧偷偷打开了香囊。
不同于一般香囊的馥郁芳香,拉开锦绳的瞬间,苦涩的草药味道扑面而来,贺知萧眼神晃了晃,尔后直接倒地不起。
梦里,他回到小师妹和封云琴成婚当晚,洛闻初送了一对同心铃,还把洛水交了出去。
洛闻初笑着扬眉:“我也送不出什么好物,当初师妹念着想要一把好剑,我便把它赢了回来,本来就是给师妹攒的嫁妆。”
后来毒火燃起,映红了洛闻初的面容,贺知萧匍匐在地,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洛水送进封云琴的胸口,而封云琴脸上则带着平静释然的笑容。
喜烛引起的大火把什么都毁了,师妹的婚礼、视他们如己出的师父、栖身的门派……统统都毁了。
贺知萧醒来时脸上尤带泪痕。
洛闻初则坐在塌边,眸色深沉的望着他。
“那个香囊里面的,是什么?”贺知萧哑着声问,“别给我装傻,打开香囊的一瞬间陷入梦魇,攞象草?还是其他什么?”
“是攞象草的药粉。”
贺知萧气极反笑:“洛闻初、洛掌门!你真是好样的。白天酗酒,晚上噩梦,有你这样消磨自己的么?”
“知萧,你不明白。”洛闻初靠在塌边,一手挡脸,语气是满满的疲惫。
“我不明白什么?”
“我不敢忘。”
“什……”
贺知萧如遭雷劈般僵硬在场。
他的噩梦是凌绝派陷入危机的那一晚,洛闻初又何尝不是?
不同的是,他极尽全力想要忘记,而洛闻初则反其道而行。
“为什么?”贺知萧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用如此平静的语气,“不能说?”
那人只是沉默。
沉默得,仿若死去。
贺知萧忽然一把扣住洛闻初手腕,细细探寻。都说病久成医,平日无事,他会翻一翻医书,哪怕不能完全治好手,也能拓宽知识面。
越是探寻,越是心惊。
洛闻初体内有两股内力在不断交锋,一股澎湃浩然,另一股邪妄阴寒,显然是两种不同的练功路子,却不知为何在他体内寻得了平衡。
不,不对。
非是平衡,阴邪的那股力量隐隐压制着另一股,若是不加引导,说不得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所以,他才会用攞象草制造的幻境,每日每夜逼自己陷入梦魇,好用疼痛来坚定意志。
“你怎么不告诉我?”
洛闻初收回手,挑眉看过来。
那眼神在说:告诉你又如何?
贺知萧讪讪:“还可以找盛神医。”
“神医去年就消失无踪了,去何处找?”
“什么时候中的招?”
洛闻初笑了笑:“现在问这个有意义?”
贺知萧板起面孔:“对我来说,有。”
对方于是又不说话了。
“是你孤身闯魔教失踪的那五天,对么?”
贺知萧猛地锤了一下床板,眼里红了一片:“要是我还有武功,你就不会……”
温暖的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安抚着贺知萧躁郁的内心,一下一下,动作娴熟无比,就像小时候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贺知萧抬起头来,洛闻初的面容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柔和,“是我选择的道路,路阻且长,我习惯了。”
贺知萧怔然。
在遇见他之前,洛闻初也是这样,一个人讨生活、一个人漂泊,而如今,又一个人背负起整个江湖的期待,踽踽独行,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哪怕是贺知萧,也自认不够格。
所以当得知那个人是沈非玉的时候,才会如此震惊,如此难以置信,一度对这名小弟子态度恶劣到极致。
为什么是沈非玉呢?
当江湖一切风波彻底平静下来,贺知萧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沈非玉呢?
他不是最好的,是一块有瑕疵的玉石,有难以抹去的黑点,可是,他对师兄又是最真挚的,每一次抬眸望过去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光,这时的他看起来像个热乎乎的发光体,在寒冷黑夜行走许久的人,最易被这份光和暖吸引。
于是贺知萧释然了。
或许,他是该下山走走,就像洛闻初说的,给自己找个徒弟,总好过一生都搭在门派琐事中,这样不仅防衰老,还有助身心健康。
但当他真收了徒弟回来,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时光倒流,回到过去给自己和洛闻初每人一个大耳刮子。
此事又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