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澶等了几日, 也不知沈肃容与沈远说了不曾,霜澶留心着,却不见沈远有应, 心下只道这沈肃容莫非还没得空?
这日许是有事,沈肃容将沈远带出了宅院。
待午间, 霜澶已然用了膳, 与青徊敛秋一道在房内, 青徊这几日倒似是很忙,闲来便在做针线,霜澶悄么儿立身于青徊身后, 探身一瞧, 竟是一个柳叶兰草的荷包。
“这是做给谁人呢, 竟用了这么素净的丝线。”
青徊原就全神贯注, 现下霜澶骤然出声, 心下一骇,险些教那针线戳了手,遂回过头来,抬眼瞧了霜澶,撇了嘴。
“姐姐这是要吓死我么。”
说罢, 随即扯了针线便要将那荷包往袖襟内藏去。霜澶如何猜不到这荷包是要送与谁人,却不点破,只揶揄道。
“你如今差事愈发当得好,午膳都用了这般久了,今日小厨房的汤药却还不曾送来, 往日里你不最是在这上头上用心么。”
青徊被霜澶噎得哑口不言,不想一旁的敛秋却为青徊开脱。
“倒是我的不是,原青徊姐姐说了她有旁的事, 今日的汤药是我来看着的,也不知怎的今日小厨房还不曾送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不成么,不若我去瞧瞧罢。”
青徊听罢,遂起了身,只道她去罢,逃也似得离了这屋。
霜澶与敛秋相视而笑。
少时,便见青徊端了药盏来了,待入了屋,兀自朝霜澶解释道。
“如今这小厨房愈发没有规矩了,今日煎药的婆子竟将坐胎药跟旁的药煎混了,故而浪费了辰光。”
“旁的药?”
“想来是上回不曾喝完的健脾胃的药了。”
霜澶闻言,了然,只道小厨房事也多,这上头不曾当心也是有的,只莫再要有下回的了。
青徊应下,只道已然教训过了的,言罢,递上药盏。
霜澶接过,也不矫情,屏息一口咽下,只今日那药却尤为苦,连小腹都忍不住微微抽动,霜澶随即轻抚小腹,瞬然心下柔软,只道连腹中的孩儿都觉苦了么。
随即拿了颗蜜饯吃了,压了那散入四肢百骸的苦意。
今日外头金辉斜照,竟比屋里头更教人舒适的。
敛秋见状,提议出去瞧瞧热闹。
霜澶近日里在宅院里头也是憋坏了的,问青徊,青徊却兴致缺缺,只道手里还有些女红没做完。
霜澶自然知晓青徊忙什么,揶揄道,“原今日沈远不在,他便不能驾车,你自然没有兴致。”
说罢,与敛秋二人言笑晏晏扬长而去,只留青徊一人于屋内跺脚。
*
二人出了宅院,差了小厮驾马,便出门去了。
想来是这些日子教关得狠了,一路上敛秋时不时推开车窗向外头看,好似瞧什么都是新鲜的,连带着街上往来女子穿了什么时兴的衣裙,戴了什么别样的发簪,都要评头论足一番。
霜澶瞧着敛秋乐以忘忧,亦跟着一道笑逐颜开。
待至街上,二人让驾马的小厮随意挑了一处小巷停了马车,便往街上去了。
还有大半月便是年下,街上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有男子挑了年货,也有女子结伴而行,街旁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敛秋始终小心护着霜澶的肚子,只道人多,没得教人冲撞了。
既出来了,自然是得买些回去的,二人便进了一家银楼,敛秋入内只道让掌柜紧着好的拿出来瞧瞧。
霜澶却道不必,只些时兴的便好。
掌柜惯是会瞧人的,瞧着霜澶与敛秋二人穿戴不俗,便拿了好些翠玉琅嬅摆出来。
霜澶心下念着青徊,倘或后头青徊与沈远的好事提上日程,自己自然得有所表示才好,遂挑了块温润而泽的玉佩,又紧着敛秋的喜好挑了件首饰给她,敛秋已然是喜出望外。
待付了银钱,掌柜替包好,二人便要出门去了,才刚跨出门口,迎面走来两位女子,走在前头的那位瞧着便是鹄峙鸾停,珠翠满头,教日头晒着,不经意便晃了霜澶的眉眼,霜澶抬了眉眼瞧去,竟是张瑶华。
上一回见她还是在张府的后院的客房,眼下再瞧她竟已然绾了发,只面上好似悒悒不乐,再不似从前的娇俏婉柔。
张瑶华想来已不记得霜澶,端面经过霜澶身边时,只垂了眸,随即便入内去了。
霜澶亦无心去瞧她,便与敛秋二人一道去了。
二人沿着街道走着,待过了两条街,霜澶已然兴致缺缺,不想那敛秋蓦然来了劲头,霜澶顺着去瞧,竟是一家成衣铺子。
敛秋只道马上至年下,还未裁新衣,不若进去挑挑。
霜澶亦觉着有理,遂教敛秋搀着,便入内去了。
不想里头想来是有贵客在,那掌柜端了好些教试剩下的衣服在隔间的外头候着,瞧着来人,随即笑脸相迎,只道稍等片刻,又遣了一旁伙计先来招呼的。
霜澶原就是好脾气的人,“掌柜您忙,我随意瞧瞧便是。”
这铺子想来有些来头,内里提花娟、古香缎、妆花缎、玉锦、软烟罗竟是应有尽有。
伙计轻声细语得介绍,霜澶于一旁翻看着,心下想着沈肃容的身量,暗道他平日里都着些月色的襕袍,待年下也给他置换些旁的。
正这时,一旁传来声音。
“霜澶,许久不见。”
霜澶一时怔愣,铺子里头暖和,却仍教霜澶的背脊凭白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随即应声回转过去瞧,那隔间的门已然开了,倚在门边姿容胜雪巧笑倩兮的,不是云季芙又是谁人?身边还跟着那齐嬷嬷!
霜澶面色一僵,那从前在沈府被云季芙支配着的恐惧油然而生,只恨今日为何要出门来,竟这般巧得遇上这两个罗刹!
霜澶睥了眼云季芙的肚子,五六个月的身孕,已然很显怀了的,再瞧她面上笑脸盈盈,旁人却不知晓那无害的笑下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霜澶自然不想与那云氏多言,登时放下手中的布匹,也不理人,转身便要走。
“如今你享了富贵,竟也不管燕归了么。”
云季芙说罢,侧转过脸朝一旁的齐嬷嬷问道,“那丫头,是叫燕归吧?”那齐嬷嬷垂了眉眼颔首。
骤然听到燕归的名字,霜澶心下震动,霎时顿住了步子,回转过身,瞧着云季芙那得意的面庞,佯装镇定道。
“燕归在你那?”
云季芙见着霜澶转过身,遂挑了眉眼讳莫如深,却不应,只施施然向霜澶走来。
霜澶见着云氏一步步靠近,下意识的抬手抚住小腹。
敛秋见状,忙跨了一步立身于霜澶跟前,好似那护崽的母鸡一般微微张开双臂,只听她颤抖着双唇,“少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云氏横眉朝敛秋瞥了过去,却不理她,回转眼波复看向霜澶用手护着的小腹,心下轻笑,随即轻启丹唇。
“霜澶,你我许久不见,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的,你可赏脸?”
霜澶自然知晓这云氏从来不是善茬,亦不想与她多费唇舌,可她如今说了燕归,青徊说燕归已然失踪了许久,又想起七夕那晚燕归眼含热泪与她说了那许多话,心下委实放不下。
云氏冷眼瞧着霜澶面上的犹疑,复开口,“你放心,我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霜澶闻言,垂眸瞧着云氏那肚子,想来云氏眼下担着这么重的身子,未必会做什么的,何况外头还有小厮在,待发觉有异,再唤人便是。
想罢,霜澶遂将敛秋轻轻拉往一旁,微微摇了头,只道无碍。
云氏见状,示意齐嬷嬷给了一锭金子那掌柜,想来拿掌柜亦是惯会瞧眼色之人,收了钱物,随即便将云氏引进里间,又带着店内的伙计出了铺子。
霜澶跟着云氏进了里间,齐嬷嬷与敛秋立身于门外,反手将里间的门关好。
霜澶开门见山,“你将燕归姐姐如何了?”
那云氏闻言,只道莫急,遂轻敛了裙摆,坐在了桌旁,倒了一杯茶水推置于霜澶面前。
霜澶自然不会去喝,于她眼中,云氏就像是一只浑身淬满了毒液的蝎子,眼下与她待在一间屋内已然是极限,莫说喝她的茶水,便是与她触碰都是万万不能够的。只从前她竟然还会当云氏是个温柔晓意的,当真是瞎了眼。
霜澶的模样落入云氏的眼中,那云氏心下竟忍不住嗤笑出声,随即端起那杯茶水,自饮尽了。
“瑾怀将你看得太好了,想见你一面委实艰难。”
云季芙蓦得提到瑾怀,霜澶心下起了防备,她自然是知晓云氏对沈肃容的心思,莫非云氏今日是要从中挑拨,编些与沈肃容有了首尾的事么?可沈肃容如何待自己,霜澶心里清楚得很,情真意切做不得假。
霜澶勾了唇角,轻慢道,“你要与我说什么,你与瑾怀如何情深?既情深,你今日便用不着想方设法得留下我,还与我费唇舌。”
云氏闻言,面上那丁点笑意已然挂不住,遂敛了唇角,眸光冰凉。
只半晌,却又轻笑出声,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撑着后腰,慢慢起了身,侧转过身,背对着霜澶。
“你如今有了身孕,竟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霜澶闻言,心下一骇,还不及应,便又听到云氏的声音。
“可惜了,瑾怀怕是不想要你肚子里的那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