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春愁>第70章 立冬4 她想去瞧一瞧他,哪怕只肖一眼……

  霜澶随顾长安回宅院时, 已然过了未时。

  顾长安又道身旁暂且用不着人伺候的了,霜澶便退下回了她的偏房。

  待至偏房,吱呀一声推开门, 想来是几日不曾住人,屋子里猝然腾起一缕薄尘, 霜澶却无心去打扫, 只坐于窗边瞧着外头的几棵枝条萧瑟的老树发呆, 脑中不禁回想着从前在泸山院时的日子。

  眉眼带笑的柳氏、沉稳持重的燕归、跳脱欢愉的青徊、还有人嫌狗弃的……

  蓦然想到那人,霜澶心下忽得烦乱,遂关了窗户, 褪了鞋袜去床榻上躺着了, 青霄白日的睡觉是不能, 只得闭目养神。

  想来是昨夜睡得晚, 今晨又醒的早, 霜澶在榻上微眯着眼睛模模糊糊得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稍晚,霜澶起身推开门去瞧,外头竟又淅淅沥沥得下起了小雨,那雨水打在院中老树的枝干上,又顺着屋外的廊檐叮咚滴落下, 转瞬便陷入院中的泥地里头,那土松软,明明早间才下过一场大雨,眼下又似是干涸得久了,雨水落上去即刻便被纳饱, 不多时竟教雨水细细密密浸出一个个小酒窝来。

  霜澶跨出门来,缓缓至廊下,又一步步下了台阶, 至院中,亦不管雨水淋在面上迷蒙了双眼。

  雨水慢慢渗透进霜澶的衣襟,继而又徐徐淌过她的胸口,再顺着手臂越过指尖珍珠落盘似的滴落下来,霜澶枯窘的心,好似慢慢被浸润了,那曾经心里头的万般难言之语,今日都好似结了痂化作了脓疮,全教雨水冲刷了个干净。

  霜澶抬眸望向四周,眼下她正在顾长安的私宅,这里夜阑人静万籁俱寂,最是静谧。

  是了,顾长安这宅院最是安闲舒逸之处,可就是有哪里教她不安,有哪里教她魂不守舍……

  天已然凉了,霜澶身上的衣襟渐渐吸饱了雨水,教那凉风一吹已然是寒彻透骨了的。可她却不觉着冷,她心潮涌动,一颗心跳动得愈发急切,似是反复催促着她——

  去吧——

  去瞧一瞧——

  只瞧一眼——

  是了,她想去瞧一瞧他,哪怕只肖一眼,想瞧一瞧他好不好……

  再跟他说会儿子话,告诉他节哀,告诉他万自珍重……

  她想见他!

  蓦然,霜澶回转过身,不顾一切得朝着宅院外跑去。

  从没觉着顾长安的私宅这般大,也从没觉得那九曲回廊与谢了锦簇的花园如今日这般碍事过。待一口气跑至宅院大门,霜澶微喘,门口的小厮见着来人竟连一把伞都不掌,心下大骇,还道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体,遂上前问询。

  霜澶却不管他,连寒暄的心思都没有,提了步子便往外头跑去,再不管后头小厮的呼喊。

  待又跑出了两条街,霜澶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倒不是心下犹疑,而是她一时竟不知该去何处寻他。

  今日柳氏下葬!他定然在沈家祖宅后山!

  想罢,霜澶复提了裙摆向郊外跑去,不曾想过眼下什么时辰,更不曾想过从此处到沈家祖宅要多久!

  霜澶凭着一口气,径直往祖宅跑去,至城外,一路上风萧雨晦都没教霜澶心下退怯过半步,待至后山,却早已是空无一人,只徒留了一地的纸钱。

  霜澶怅然若失得跪在了柳氏坟前,只觉先头的一腔孤勇一股热血全教洒在了这新坟处。

  雨还在无休止尽得落着,雨水打在周边还未及落下的树叶,随即又跌落在底下,霜澶心下已然火烧火燎一般,胸腔内仿佛教塞入了沙尘,多喘一口气便不住得咳嗽,双腿更像是灌了铅水,只觉一步都是走不动了的。

  他不在这里,所以,还要去寻吗……

  不,她想要见他的念头,远不止在这处!

  她要去沈府寻他!

  霜澶倏地起了身,朝柳氏的坟深深鞠了一躬,遂又转身跑了。

  雨还在下,霜澶亦不知晓眼下的时辰,待至沈府府外,霜澶瞧见府门早已关阖。

  她想她可能是疯了,可这辈子再没有比眼下想见他更强烈的念头了。

  霜澶抬手胡乱抹了脸上的雨水,竟径直上了台阶立于门外不管不顾得去敲门。

  “开门——”

  因着跑了太久的路,霜澶喉间干涸,早已说不出话来,声音沙哑至极,只得重重得磕着那门环,口中无意识得重复。

  “开门啊——”

  少时,竟真教霜澶拍开了门,那府门“吱呀”一声,缓缓从内推开一条缝来,探出一个脸生的小厮,皱着眉头朝霜澶看去。

  霜澶眼下蓬头垢面,哪里还有半点无风仪秀整之态。

  那小厮惯会鉴貌辨色,将霜澶从头至脚瞧上一边,只道是哪处来的疯子,暗道一声晦气,遂“哐”得关上了府门。

  霜澶甚至连话都不曾说得一句,便已然被关在了府外头,任凭她再去痴傻得敲那府门,也再无人来开了。

  夜色已深,街上已然连人影都瞧不见几个,霜澶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得下了台阶,至空荡荡的大街,霜澶抬头望天,雨水哗哗得落在霜澶的面上,那被一时冲动支撑到现在的孤勇已然是消散殆尽了,心下百念皆灰……

  霜澶摇摇晃晃得往顾长安的私宅走去,与来时的迫不及待心急如焚不同,回去的一程路她只道竟是这样的远……

  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知何时停了雨,月亮悄然露了头,只风凉,身上半干不湿的教那寒风侵肌。

  待至宅院时,门竟还不曾关,霜澶无心想这些,耷拉着步子便往里走了。

  门口值夜的小厮一眼都不曾瞧出是谁人,那般狼狈,心道莫不是走错了路,正想上前制止,复又看了眼,才发现来人是霜澶。

  那小厮也是个热切的,随即跟了上来,“姐姐怎的了?可要紧?”

  霜澶听着有人唤,猝然顿了步子,迟钝得回转过脸,朝那小厮扯了一个比哭好要难看的笑容,遂往内院去了。

  才刚入了内院,便有小女使上前来迎,一瞧来人竟这般狼狈,心下大骇,“你怎的了?公子前头还寻你了。”

  霜澶神思恍惚,思绪呆滞,“公子寻我?那我给公子回话去。”

  那女使闻言,登时将霜澶拉住,“原沈二公子晚间来寻公子了,公子遂吩咐了谁人都不许打搅的,眼下这样晚,想来都歇息了。”

  霜澶只道莫不是今日教雨淋坏了脑子,已然出了臆想了?

  “你才刚说谁人?”

  “是,公子吩咐了谁人都——”

  “不是这一句,谁人来了?”霜澶遽然将女使的话语打断,又问了一遍。

  “是沈家二公子,你身上头这样湿,没得着了凉,赶紧回屋去罢。”那女使敛了眉眼道,说罢,遂转身朝另一边去了。

  霜澶心下震动,已然将顾长安的吩咐抛至了一边,鬼使神差得往顾长安的小院去了,待至小院,随意拉了个女使问道,“沈二公子今夜宿在哪间客房?可在公子的小院里?”

  那女使瞧着霜澶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应下,只道沈二公子眼下就在公子的小院偏房内休息。

  霜澶听罢,撇下那女使,便往小院内去了。

  待至偏房,四周不见一人,只一间房门口还亮着灯笼,屋内还亮着一盏昏暗的烛火,想来人便在里头。

  霜澶的心跳又开始加剧,唿吸急促,胸腔内唿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在乱窜,前头跑了那样远的路,就为着见一见里头的人,可眼下他就在内里,心下反倒情怯了。

  霜澶在院中站定不动,心下百转千回,许久,只道是去说一句话便走。

  继而抬了步子,往那屋子去了,待至门边,犹疑着抬起了手,轻叩房门,想来是紧张,那指节发软,第一下都不曾叩出什么声音,霜澶喉间发紧,随即又握了拳复叩门,这一回清清楚楚得听到“笃笃”的指节与门框相撞的声音,遂颤抖着声线道。

  “公子,可安睡了?”

  半晌,却听不得里头有应,霜澶心下一惊,又怕沈肃容像上回那般疼晕过去,低声呢喃“公子,冒犯了”,遂轻轻推开门进屋去了。

  待进了屋,霜澶一眼便瞧见了蜷缩在床榻之上的沈肃容,瞧着已然是睡着了。

  今日心心念念要见的人,现下便躺在她的眼前,霜澶心下怆然,情不自禁得向床榻走去,待至床边,瞧着沈肃容面色微红,想来又是喝了酒的,不过几天未见,只瞧得他面颊凹陷,已然清瘦了许多,只还好,今日这样的阴雨天,却不见他泛疼,心下稍稍宽慰了些。

  原有千言万语,眼下竟不知从何说起,又与谁人去说。只瞧着他的酣睡,霜澶心下便教得慰藉了许多,再没有先头的慌乱无助,胸腔的一颗心也渐渐趋于平静。

  霜澶轻叹一声,正想转头出屋去了。

  只在堪堪转身之时,瞧见了沈肃容手中的物件,有些眼熟……

  霜澶复上前去,小心翼翼得躲开沈肃容的手,悄悄将那物件抽了出来。

  只一眼,便教霜澶心下涌起惊涛骇浪,那颗不过刚平静了半刻的心蓦得又颤动了起来,面上再也绷不住,连唇瓣都在颤栗,一时悲痛莫名椎心泣血,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是她的帕子,她绝没有认错,再无人能绣出比这更丑陋的帕子来了。

  帕子上有一朵梨花,是她从前在翰墨轩时绣的,那时敛秋还笑她怎的绣了个白面红心的包子……

  后来在小花园,他巴巴得给她送点心……

  她原以为这方帕子早被丢了的……

  不想竟在沈肃容身上……

  教他藏了这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