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春愁>第34章 芒种9 我若纳你为妾,你可是愿意?(……

  霜澶自然不会说方才他家的沈二公子发的甚劳什子病, 悻悻然道,“自然是公子叫我出来的,你又在这处做什么?”

  霜澶抬头看天, 今晚也不见有月亮,闷闷的天, 倒像是要落雨, 心下有意戏弄道。

  “瞧月亮?”

  沈远自然是不理会霜澶的调侃, 只觉心都提了上来,“姑娘何必寻我的开心,公子为何叫你出来?”

  霜澶想, 沈远这脑子, 整日里的与虎谋皮, 不知道他家沈二公子的脾性么, 这般反面无情的性子, 自己还能为何被叫出来,自然是被轰出来的……

  霜澶佯装不解,诺诺,“我倒不知为何,”又一手将沈远拉至身边, 道,“许是看我笨手拙舌的,不若你进去吧,我看公子脚下水早该凉了,没得夜里腿疼。”

  沈远起开一步, 打量着霜澶,话倒是听不出毛病,可总归是疑窦丛生, “真是这样?”

  霜澶听罢,有意逗一逗沈远,故而敛眉,“公子腿疼还能有假?”

  沈远慌张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的。”

  霜澶再不理沈远,只说既然无事就要回偏房去睡了,沈远却将其拦住。

  “公子原就说夫人那处姑娘是不必去的了,我自作了主张,将姑娘的一应铺盖全搬来了公子小院的侧房……”沈远说罢,满脸堆笑。

  霜澶心下揶揄,自己住下倒也没什么,只沈远这般孤行己见还不曾行到沈二公子的心里头去,怕是待会儿没有好果子吃的。

  霜澶只言笑晏晏,谢过了沈远。

  沈远面上一喜,领着霜澶便向侧房去了。

  待到了那侧房,才发现居然与沈肃容的卧房堪堪只隔了一面墙,连沐浴的水都是现成的,如今就在屋内屏风后摆着,虽说没有专门的隔间,这待遇已然能让霜澶咂舌了……

  霜澶遂又谢过沈远,进屋,关门,点烛,宽衣下水,整个人泡在浴桶中,将这一日的乏累都纾解了去……

  约莫泡了小半个时辰,水渐渐变凉,才起了身,在床上躺下来。

  公子小院的侧房,自然是比院里的偏房来的舒适,连床铺都是软噗噗的,耷拉了凉被,霜澶今儿一整日精神都是被吊着,现下突得放松,没一会子便沉沉睡去了……

  *

  隔壁沈肃容的卧房。

  沈远正匍匐跪地,沈肃容倒并未出声苛责,却也未让起身,也未擦足,蓦得从水里将双足抬起,直接趿了鞋,继而起身,行至床沿坐下,这才正眼瞧了沈远。

  沈远自然不晓得方才自家公子与那霜澶在这屋里究竟是闹了何样不快,横竖先跪总是无错的。

  良久,沈远腿脚都有些麻了,才听到沈肃容悠悠的声音。

  “才刚,她与你,在外头的小院,树下,说了什么。”

  沈远心下一紧,“旁的也未说什么,只问奴才是否在赏月。”

  “赏月?”沈肃容敛眉,下意识的望向窗外。

  沈远连忙道,“是霜澶姑娘揶揄奴才,今日何来的月亮。”

  烛火映着床帐,床帐落下影子,影子又将沈肃容的脸堪堪盖住,倒让人瞧不出他此刻的面色来。

  只今夜眼瞧着是要落雨,在外头还是闷闷的天,沈远却只觉现下屋里头凉意尤为逼人,既然又道。

  “霜澶姑娘后头还说了,让奴才进来伺候公子,没的公子腿上着了凉,泛疼……”

  沈肃容听罢,遂从床沿上站起身,整个人也迎在了烛火之下,只面色沉静如水,行至桌前,自倒了一杯茶水,饮下。

  “你且出去吧,今日不用伺候,我乏了,旁的明日再说。”

  沈远急忙从地上起身告退,又为沈肃容关好了房门,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待沈远行至小院内那颗槐树下,下意识得回头,瞧了瞧沈肃容的房间,既而又看了只隔了一墙的侧间,才走了。

  ……

  夜里风渐渐大起来,霜澶是被一声惊雷炸醒的,那雷仿佛炸在了霜澶的耳边,震得人心直突突。

  霜澶坐起身,一手抚着心口,喘着气,许久,才将这骇人之感压下,外头的雨早就倾盆而下,霜澶翻身下床,趿了鞋,走至窗边,推了一丝窗户缝儿往外瞧,这雨落的,倒像是跟人有仇似的,想来往后天就真要热起来了。

  遂放下窗柩,继而爬上了床,只如此一来,睡意全无,闭了眼,强自入睡也不能,只翻来覆去的……

  蓦然听得隐约一声痛吟,似是从隔壁传来的,霜澶原以为自己听错了,静心听了会儿子却再无什么声响。

  待霜澶恍惚间似睡非睡时,竟然传来什么物件跌落的闷声,霜澶再也躺不住,遂起身披了外衣,开了门便出去,不过几步便到了沈肃容卧房门口。

  霜澶轻叩了门,“公子?”

  里头无人应,也再听不到声什么声响,霜澶心下忐忑,遂小心翼翼推开了门,屋内未着烛火,只能借着外头的光亮。

  愕然发现沈肃容竟跌在床下,一手抚膝,整个人蜷缩着,霜澶心下一紧,即刻跑了过去。

  “公子?醒一醒!公子!”

  沈肃容却神思恍惚,只重重喘着气,口中呢喃,倒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不想人竟然浑身滚烫,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霜澶双手穿过沈肃容的腋下,想将他抬至床上,只她到底只是一个女子,如何抬得起沈肃容!

  饶是使了浑身的气力,也不过堪堪将沈肃容抬至床踏上,实在无法,霜澶遂想出去喊人。

  “沈远……”霜澶呢喃道,现下只能去找沈远了。

  不想霜澶还未跨出半步,手臂竟被抓住,随即唇被一双滚烫得手捂住,“别喊。”

  霜澶一时惊异,遂回头,沈肃容依旧微眯着眼睛,只呼吸更重了些。

  霜澶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沈肃容搀至床上,待沈肃容躺下后,霜澶又为其盖了凉被,遂焦急道。

  “公子,您正发着烧热,奴婢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半晌,也不见沈肃容回应,霜澶瞧着实在不放心,想着还是去叫了沈远,左右沈远才是沈肃容贴身伺候的,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不待她起身,沈肃容便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虽说眼下他正烧热,手上的劲却依旧大的吓人,一如当初在塘中,将自己托出水面那样,霜澶半点动弹不得……

  也不知沈肃容现下醒了不曾,动手去推他,倒不见有旁的反应,只一手搭在霜澶肩上,一手抚着左膝,渐渐得整个人又蜷缩起来。

  霜澶无法,只得轻声哄道,“奴婢不喊人,奴婢去打盆水来,让公子退了烧热。”

  许是听到了霜澶所言,沈肃容才缓缓缩回手。

  霜澶跑出了卧房,原是想立刻就去叫了沈远,待到了小院门口,却又顿住,只想着若沈二公子不让叫人,自然是有不想人知的缘由,眼下自己这般冒冒失失拂了他的意思,倒是不好。

  遂又折回去,打了水,回了卧房,点了烛火。

  霜澶看沈肃容还是卷缩成一团,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立刻缴了帕子,覆于沈肃容额上,又拿了凉帕子,想着将他的手心擦了,却不想将他的手从膝上拿开后,沈肃容随即握紧了拳头,连指节都微微发白,霜澶只得想法子将他的手掌打开,待擦了手掌,又把沈肃容的衣袖撩开,拿帕子擦着手臂。

  这样一番下来,霜澶又将沈肃容额上的帕子换了一块,如此周而复始,着实累人。

  霜澶才在床沿上坐下,不想沈肃容喉间还隐隐有闷哼,身子又不自觉得蜷缩,眉头紧皱,瞧着当真痛苦不堪。霜澶无计可施,只得起身去把自己的手在热水里泡了一刻,复回床边坐下,隔着一层布料,将自己的手覆在了沈肃容膝盖之上。

  霜澶的手掌心之下,是骨骼错生的膝盖,原知道沈肃容有腿疾,只不知遇上了阴天落雨竟能痛成这样,想来心里实在不忍,只得将自己的手,覆得更紧些……

  许是霜澶的手暖,沈肃容的眉头渐渐松开,霜澶瞧了心下稍安,待手上渐凉,便起身换帕子擦身子,再泡了热水去捂沈肃容那膝盖。

  几番下来,桌上的蜡烛已然去了半截,外头的雨渐渐小了,沈肃容面容沉水,想来是睡着了的。

  霜澶松了手,起身另热了一块帕子,重新覆在那膝上,而后拿开沈肃容额上的巾帕,探了探他的额,烧热也已然退了,身上虽是发了汗,但却因为霜澶一直帮着擦拭,倒也不见粘腻。

  遂回身,这就要出门去了。

  不想沈肃容在这时醒了。

  “霜澶?”许是才刚烧了热,故而沈肃容的声音暗哑之至。

  霜澶转身,见沈肃容一手撑着床,一手拧眉,已然醒了的。

  霜澶至沈肃容面前行礼,“公子,是奴婢。”

  沈肃容好似又恢复白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床踏之下那脆弱不堪的影子?

  沈肃容不发话,霜澶便不敢动,只垂着头,因着沈肃容坐卧在床上,故而霜澶也能看到沈肃容,却不敢直视,只眼神堪堪往别处瞧,瞧他匀称有力的手臂,他前头昏迷之中捂住自己唇的手……

  许是才觉察到腿上的异样,沈肃容敛眉,一手抚去,摸到了那块巾帕,遂抬头。

  “你绑的?”

  “奴婢瞧公子痛的厉害,便用了这个笨法子。”霜澶诺诺道。

  沈肃容轻抚那块帕子,手无意识得于那上头打着圈儿,那帕子上还有微微的余温透过掌心。

  “你为何在我房中。”沈肃容听着屋外头的雨声,其实心中猜了个大半,却还是想问上一问,声音闷闷。

  霜澶自然不会说他痛得都从床上跌到地上了,自己睡在隔间,只耳不聋的都听得见,自家主子有事做奴婢过来瞧不是分内之事?

  “公子夜里发烧热,奴婢隔壁听到些动静,便过来了。”

  霜澶说得委婉,发烧热能有什么动静,沈肃容不用问都能想得到,继而竟有些面红,沈肃容揉了两下膝盖下的巾帕,遂道。

  “原是幼时落下的毛病,先头阴天落雨的也没多痛,这回倒教你见笑。”

  沈肃容将头微微向床内一侧,低喃道。

  霜澶心下一软,竟就跪坐在那床踏之上,一手抚着床沿,仰面瞧着沈肃容,诚恳道。

  “公子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原又不是自己要的,这般痛楚换作常人忍都不能的,公子已然强过旁人许多的。”

  沈肃容心中震动,一时顿住,半晌,才缓缓将头转向霜澶。

  霜澶这回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得望了回去,又几不可闻得嗯了一声。倒似是在月下沉静的湖面投了一颗细小的石子,石子虽小,却泛起层层涟漪,回荡久久,破了湖面的平静,却也击碎了他的面具。

  沈肃容一时百转千回,自幼不曾在人前软弱过,现下竟有些恍惚。

  沈肃容目光流转,从霜澶的眼,到她的眉,再到她的面庞,就是这张赤忱的面孔,将他心底的阴郁一扫而空。下意识得复看向霜澶的眼,这双眼真是好看,只从前瞧她时多是低着头,现下才觉她双瞳犹剪秋水……

  许是看得入了迷,沈肃容不自觉得向霜澶靠近,继而伸手抚向了霜澶的眼眸。

  霜澶原是只瞧着沈肃容,骤然被抚心下一恸,遂转头向后撤去。

  沈肃容的手掌,才堪堪碰到霜澶的眼睑,因着霜澶向后一让,手不可预见得稍稍碰到了她的肌肤……那是上好的天鹅绒,蓦然拂在手心,倒连心下都被撩拨了……

  屋内寂寥,只余更漏之声,与那烛心挣开的轻微噼啪之声。

  左右也不是不行,有了首尾,纳了就是,沈肃容强自镇定得想。

  “霜澶。”

  霜澶因着方才的惊吓,还不得反应,只呆愣得看着沈肃容。

  “我若纳你为妾,你可是愿意?”

  沈肃容面朝霜澶,原还想看她的反应,只说罢,心下一阵慌张,竟不敢再瞧她的眼。

  屋内一阵静默,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就擅自停了,外头檐上的雨水顺着琅瓦低落在庭院的石子上,月亮也悄然露了脸。

  不知哪处门窗未关好,屋内的烛光摇曳了几下,倏地灭了。

  房内从亮转暗,沈肃容与霜澶二人,一时谁也瞧不清谁。

  霜澶以为原是自己听错了,那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只连在一起,从沈肃容的嘴里说出来,竟就怎么都无法领会。脑中来来回回回忆了好几遍,将那几个字拆开揉碎了又重新拼起,才慢慢意识到方才这沈二公子究竟说了什么,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得随意跳动,倒像是要从喉间蹦出来似的。

  只这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霜澶委实想不明白,怎的今日才第一回 来这沈二公子的小院,自己也不肖做过什么,横竖不过是伺候了一回烧热,便能作妾?真是儿戏,怪道这沈二公子身边不曾有近身伺候的女使,要不然,岂不是缝落雨就得纳一个小妾填房的,这小院可安置得下?

  自己虽身份低微,倒也不是见杆子就上,见床就爬的人……

  沈二公子这般,当真是瞧轻了她。

  继而又想,如今这沈二公子才发了烧热,脑子本就不甚清楚,一时糊涂说要纳妾,自己若现下应了,明日他反悔,到那时又如何自处?

  再者,这沈二公子是何样的人物,虽说性子不好相与,可也是圣人钦点的进士,功名在身,芝兰玉树谪仙一般的人,也是随便什么人就能配得的?

  屋中的滴漏又滴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肃容的心都渐渐凉了下来,才听得霜澶的声音。

  “公子,奴婢不曾做什么,实在配不得。”

  沈肃容现下只庆幸屋内烛火暗了,没得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倒被旁人瞧了个尽性。

  良久,沈肃容声音低沉。

  “出去。”

  霜澶听罢,福礼告退。走至房门边,遂开了门,月光照进来,映得沈肃容面色惨白又阴郁,却看不清神色。

  随着霜澶倏地从外头将门关上,又即刻遁入了黑暗。

  沈肃容想,原怪自己,一时不察兀自卸了盔甲,倒被人弃之如敝履。

  只那膝上的手无意识的摩挲,渐渐扣紧,骨节分明……

  ……

  霜澶因着这番闹过,待回房躺在床上便再也睡不着,不经意间总要去想那沈二公子,想她当时坐在床沿上为他擦身时手掌下的肌理,想沈肃容与她对视的眼神。

  蓦然好一阵羞赫!随意抓过一把凉被将自己头盖住,双腿乱蹬。

  霜澶委实想不通,这沈肃容为何说要纳自己,莫不是自己当时瞧他的眼神,让他有所误会?

  说到底是自己的不是?那明日不若去解释一番?自然也不能直通通得去,得寻个由头才是。

  想罢,霜澶随即又苦恼得在枕上直摇头。

  纳妾一事本就是他一时兴起,自己才刚义正言辞得驳了他的面,明日倘或自己再郑重其事去说与他,那这沈肃容会如何瞧自己?

  指不定面上一阵嗤笑,心里头再想着她霜澶如何道貌岸然罢。

  霜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从床头卷着凉被坐到床尾,又从床尾爬回床头,好一番闹腾。

  等堪堪有睡意正要入睡时,外头已然蒙蒙亮了。

  原是夏日里,天也亮得早些。

  霜澶透过窗外,眨巴着眼睛,神思游曳,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无人来扰,当真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外头蝉鸣渐起,霜澶才迷迷糊糊醒了,待睁开眼,顺着窗户往外瞧,才反应过来,这厢竟也无人叫她。

  待她打点好一切出房门时,外头烈日炎炎,天竟就这么热了起来,云朵儿薄得好似早被日头晒化了。

  小院里静悄悄的,只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厮在洒扫。

  霜澶侧头睥了隔壁的房门紧闭的屋子,即刻就将视线收了回来。

  又想,自己这般俯仰无愧的,心虚个甚?横竖也不是不曾遇到过事儿的小丫头了,不就说了想纳自己么,先头大夫人王氏不也说想帮大公子抬自己的?

  怎的当初倒能落落大方,现下倒似怀了鬼胎?

  遂行至沈肃容卧房门口,抬了手原还想叩门的。

  不想那洒扫的小厮许是见着了。

  “姐姐找公子么,公子一早便起了,现下已不在卧房内。”

  霜澶心下犯窘,默默收了手。

  原道自己昏了头,现下这个辰光去敲房门作甚?莫不是这沈府上下还有比自己起的更晚的么?

  遂汗颜无地下了房廊,走至小厮身旁。

  “公子早起谁人伺候的洗漱?我初来乍到有些认床,故而睡得晚,竟这样失礼睡过了头。”

  那小厮年纪虽小,倒也不是不谙世事,斜睨霜澶这般睡眼惺忪,哪里有半点不曾睡好的样子,赖床便赖床了,还说与他什么认床?早也听说这霜澶是翰墨轩来的,不想这翰墨轩也有这般厚脸皮的人,心下挪瑜,面上却不露。

  “许是沈远吧,我倒不清楚那许多的。”

  霜澶谢过他,便出了小院。

  如今她是沈二公子的女使,自然要围着他的衣食起居打转才是。

  便绕去了前头书房,不想书房门倒未关,沈肃容却不在房内,里头也只有两个女使在擦那桌案,铺在榻上的凉褥。

  霜澶抬腿进门,问道,“公子不在么?”

  “早间就瞧公子带着沈远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可有说什么时辰回?午膳可回府用?”

  “这倒不知,不过公子既出门,通常午膳就不回来用的了。”

  霜澶颔首,心道自己这女使做的忒不到位,今日才第二日,赖了床连主子人影都不曾见到,一应伺候还都得旁人来,没得这沈二公子心下不爽,将自己发卖了?

  这样想着,霜澶转身往小厨房去了,且不管这沈肃容今日究竟回不回院用膳,先教人备下,总不会有错。

  也不知这沈肃容平日里头喜欢用些什么,只得问了小厨房,让他们全凭经验自行拿主意。

  做完这些,霜澶就无甚事情可做了,悠闲得很。

  便去沈肃容的书房,寻那本《鉴略》,遂另铺了纸,研了磨,便细细临了起来。

  今日心中无杂念,故而练得又比昨日好上许多。

  边上打扫的女使瞧了,咦了一声,“姐姐竟然会临咱们公子的字。”

  霜澶一愕,停了笔抬首道,“这《鉴略》竟是你家公子临摹的?”说完又懊悔,怎的是“你家?”,现如今自己也是泸山院之人,这沈二公子自然也是自己的公子!

  幸好那女使倒并未在意霜澶言语上的得失,脸上是遏不住的骄傲。

  “自然了,这般俊秀的字,有几人能写得出?”

  霜澶放了笔,心下百转千回。

  这沈肃容为何要自己临他的字?

  不过自己写得一手与大公子相像的字,现下又是在泸山院,免不了哪天用字,若被旁人瞧出了当中蹊跷,倒教旁的人看笑话,沈二公子的脸面上自然也是不好看。

  可随意拿本柳公权、米芾的字帖让自己临就好,为何偏偏要拿他沈肃容的?

  霜澶行至书架上,粗略看了一遍,竟未发现有哪位书法大家的帖子,随即心下了然,这沈二公子书房内就不曾有旁人的字帖,不临他的临何人的?

  如此这般,霜澶又有些面红,想着流水本无意,自己却几次三番的思绪迁迁,才真是要被人看扁了去的。

  霜澶想罢,遂收了心思,复回那案桌前,提了笔,心无旁骛便练了起来。

  待到午时已过,将将要到未时,外头竟热闹了起来,说是热闹,不过是沈远一人在叽叽喳说个不停,泸山院原本就静,倒凸显得沈远那嘴格外能说。

  霜澶在屋内,倒听不清沈远在说甚,心道这沈远先头瞧着那般稳重的,倒不想也是这般能说之人,遂放了笔。

  至书房门口,一见果然是沈肃容与沈远二人。

  那沈远见着霜澶,神色怪异,只不停得挤弄眉眼。

  霜澶佯装不见,笑脸盈盈,上前福身见礼。

  “公子可在外头用过了?我已然让小厨房备下了一应吃食,都是公子爱用的,现下可要用些?”

  瞧沈肃容的样式原是要回书房的,也不知霜澶说错了哪一句,沈肃容堪堪在霜澶面前停下,斜睥了一眼霜澶,遂转身对沈远道。

  “沈远,随我去母亲那处。”说罢,便负手走了。

  沈远应下,朝霜澶瞥了一眼,立马跟上。

  沈肃容走了两步,平视前方,步履未停,这话倒像是对沈远说的,“去用膳。”

  只留霜澶一人在书房门口,面上还挂着笑,只身子倒似僵住了,半晌都未动一下。

  罢了,沈肃容这般样子,从前也不是没见过。

  遂转身又回了书房,看着那桌案上的还不曾临完的《鉴略》,稍稍出了神,便起身拾掇了起来,原是想把今日才临了的半截撕了的,又一想,万一日后又要临呢?便将那纸稍稍折叠夹在了《鉴略》中,而后便拿了梯凳垫着脚,把《鉴略》放回了书架原处。

  ……

  沈肃容那厢去了柳氏处,身边的小厮早就来传过话了。

  只柳氏倒不曾备下吃食,原先沈肃容若出门,必然要在外头与旁的公子哥儿们用的,就是来用膳,也总是挑晚间。

  这一不曾提前说,二又挑了午间,当真教柳氏措手不及,随即吩咐下人即刻去备。

  前脚才吩咐了,沈肃容后脚便到了。

  柳氏原以为沈肃容是在外头遇了事,遂刚想遣了房中人。

  不想就听沈肃容道,“母亲不用麻烦,我已然在外间用过了的。”

  柳氏反应不及,原道自己听错了?遂看向沈肃容身后的沈远。

  沈远只将头埋得低低的,半点不敢吱声。

  沈肃容顺着柳氏的视线,回身睥了沈远一眼,见他现下只心观丹田,心道还算懂事。

  遂对着柳氏勾唇一笑道,“母亲这是作甚?儿子说的自然都是真的,才刚与顾家的一齐用的。”

  既如此,柳氏便不再多问。

  “我让燕归沏壶茶与你。”

  “我只坐一坐便走的,不费事了。”沈肃容温声道。

  “今日早间云氏特差人送来的花茶,说是春日里摘了自己晒的,左右无事,你也尝尝罢。”

  沈肃容听罢,自然不会拂了柳氏的意,遂应下。只眼色渐渐发凉。

  不多会儿,燕归便将泡好的花茶拿上来。

  柳氏只让沈肃容快些尝尝,与那些个翠竹明前比倒有不一样的滋味。

  沈肃容依言抿了一口,微微颔首,“确实不错,倒是别样的香甜。”遂放下茶盏,又道,“只这些个花茶母亲用时还是要当心,没得跟旁的相克的一道用了,反倒不好。”

  默了片刻,又道,“母亲若是喜欢这些,过两日我让沈远去外头买些回来。”

  柳氏应下,又感慨道,“你兄长也不比你大了多少,眼下已然成了家,后头就要建功立业,你如今二十有三,我倒也不求你在圣人面前如何出人头地,就想着你何日能有个可心人在你身旁……”柳氏话都不曾说完,倒像是想到了伤心处,拿帕子浸了眼角,又道,“日后我百年,也好放心去不是?”

  沈肃容听罢敛眉,“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都是好好的,母亲身子也健朗,说那些作甚。”

  柳氏也觉自己这般说多有些不妥,遂道,“原也不想与你说这些,只今早见着云氏差人来,便想起你的亲事……”

  “儿子记下了。”

  屋中一阵静默,半晌,沈肃容才起了身,与柳氏规规矩矩作揖告了退,方才出柳氏的小院。

  柳氏自然不知晓昨夜沈肃容遇上的事,只觉他今日面上瞧着不大好。

  ……

  那沈肃容出了小院,一路上倒是且走且停,沈远也在后头不紧不慢得跟着。

  沈肃容想着,那霜澶既然这般不识抬举,便算了,左右她也无甚特别,不过是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多看了她两眼罢了,日后,自己该怎样便怎样就是了,只一点,自己的心绪再不能教人随随便便就撩拨了去。

  只想归想,待回了书房,瞧见书房门竟是开着的,心下竟又可耻得燃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希翼来,只一进门,立身站在书房门口,往房内一瞧,早已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人在。

  沈肃容心下不免朝自己嗤笑,沈肃容,你这般模样当真是难看至极。

  ……

  “公子站在门口作甚,不进去么。”

  沈肃容回头,就瞧见明眸皓齿的浅笑盈盈的霜澶。

  霜澶手上还拿着一壶茶,原是就在偏房候着的,待人一回来,就要上来伺候。霜澶想了,自己既来了泸山院,又是要在沈二公子身前伺候的,这些个自觉还是要有的,主子甩脸子怕什么,从前不得脸时,不都这么过来的么,左右要过下去的。

  沈肃容敛了气息,倒不言语,神色默然,行至案桌旁坐下。

  霜澶得了个没趣,倒也不馁,只将茶盏放置案桌上,便退到一旁入定听吩咐了。

  沈肃容眼眸扫过桌案,随意拿了本《公羊传》便翻阅了起来。

  一室静默无言,霜澶待茶盏内的水渐凉,便换上一盏,沈肃容回回饮时都是温热的。

  屋内更漏走了许久,外面日头渐渐西沉。

  霜澶从前倒不知这沈二公子是这般修身养性之人,竟也能坐定了看一仄日的书本。又兀自点了烛火,遂出了书房,去往小厨房,这是要吩咐备晚膳了。

  待一切备续,遂又回书房,依旧在门边站定,等着沈肃容吩咐。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肃容才吩咐布膳。

  霜澶原想着伺候沈肃容用膳,不想沈肃容却道。

  “你且下去吧,叫沈远进来。”顿了一顿又道,“你们都下去。”

  声音听着倒是不曾有什么起伏,只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霜澶应下,诺诺告退了。

  霜澶出去时,正与低头进屋的沈远打了个照面,那沈远是瞧都不瞧霜澶,只往里去了。

  霜澶一时好笑,这主仆二人,莫不是会变脸么。待出了屋子,径直回自己房间去了。

  *

  这厢沈远入了内,反手将门给关上了。

  沈肃容虽说是庶出,却是有极好修养的,用饭时筷子与碗都不曾发出什么声响,也不说话。

  待用毕,沈远叫外头来两个人撤了吃食,便将房门给关上了。

  今日沈肃容心里头不爽利,沈远是早间就瞧了出来的,故而一整日,沈远都是夹住了尾巴小心伺候小心说话。

  原早上沈远以为霜澶会伺候沈肃容穿衣洗漱,自己只稍在门外候着就成。不想天渐亮,都不曾见隔壁的房里头有动静,心下犹疑,却也不敢耽搁,今日原就是约了顾家公子的,遂径自去叩了自家公子的房门。

  待见着沈肃容,才发现他面色阴郁,眼下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青,倒像是昨日夜里不曾睡好,沈远自然不敢多言,一应伺候了便跟着沈肃容出门去了。

  现下沈肃容在榻上看书,虽说是看书,可那书许久不瞧不见翻动一页的,沈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想来自家公子昨日是在这上头摔了跟头,左不过就是公子想,那霜澶不想,二人不欢而散罢了。

  只是倒不知自家公子是怎么个“想”,又是如何去“想”……

  沈肃容原就在榻上躺着出神,不想余光瞧着沈远一脸苦大仇深,不知在动什么脑子。

  “你这副样子倒是作给谁看?”沈肃容忍不住出声,声里还带了笑。

  沈远听罢,眼波流转,“奴才说了,若是说错,公子可不能怪罪。”

  沈肃容沉眉,只觉这沈远愈发讨人嫌。

  沈远眼看着沈肃容又要发难,不敢再拿乔,遂道,“奴才觉着,若是这霜澶姑娘不肯……”

  “你怎知她不肯。”沈远话还不曾说完,沈肃容已然嗤笑出声,随手扔了书本坐正,略叩了牙关,阴郁道,“你也觉着她该是不会肯。”

  沈远当即大骇,立马跪下,心道这还用觉得么,沈肃容今日的脸上不全写的清清楚楚?

  “奴才怎敢!”沈远急道,转念一想自己说这话不对,现下要紧的哪里是他敢不敢,而是为何霜澶会不肯,继而脑中一时转了好几个弯才又说。

  “霜澶她自然不会不肯呢,许是一时不得准备,心下慌乱,才口不择言。”

  沈远这话说的,倒像是昨夜里头亲眼见到那霜澶是如何拂了沈肃容的心意。只说完,偷偷拿眼瞧沈肃容,倒想看看沈肃容的反应,也不知自己这般说的中不中听。

  不想一抬眼,沈肃容正盯着他,二人竟对上了眼。

  沈远一时反应不及,只得收了视线腑地再不敢乱瞧,只等沈肃容训斥自己。

  不想沈肃容倒并未发难,室内一阵静默,良久,沈肃容才缓缓道。

  “你是说,她心下是肯的,只嘴上不肯?”

  沈远一听,心下陡然一喜,“这是自然!不信公子院子随意拉个女使问一问,若说跟了公子,必然是祖坟冒青烟的了。”

  沈肃容沉眉,虽说这沈远说话油嘴滑舌,没几句能入耳,可,若就教他说中了呢?

  沈远看沈肃容不语,大着胆子又道:“霜澶姑娘年纪本就小,不谙世事,许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体,一时不及应,也是有的。”

  霜澶当然不是第一回 遇到这样的事,先头王氏也问过她,听她的意思,当初也是即刻回了的,沈肃容自然也是愿意相信她说的“的确不曾肖想”。

  可她昨夜也是真真切切拒了自己。

  沈肃容都不堪说自己那时多窘迫,一腔热血被人临头泼了一盆冷水,现下想来都教人羞于启齿。

  “那依你之见,现下又该如何?”

  沈远来了劲,面上一喜,正想起身,一抬头又对上沈肃容默然的眼,心下又是一阵慌乱,继而只得将刚刚立起的一条腿又放了下去,乖觉道。

  “奴才觉着,既然公子您行一步,霜澶姑娘便退一步。不若您也退两步试试?”

  沈远说罢,竟一脸的高深莫测。

  沈肃容敛眉,瞧着沈远那一副兀自得意的模样倒是有些想笑,遂道。

  “沈远,这沈府里头你可是有了可心之人?”

  沈远怔楞,“奴才这一世都要为公子死而后已,半点不敢想旁的事的,还望公子明鉴。”

  “既没有,你这般纸上谈兵,倒拿我给你目治手营?”

  沈远随即叩首,只道不敢。

  沈肃容却没来由得心情舒畅,倒是难得的不曾见怪。

  “起吧,去跟她说,叫先去我母亲那处伺候着。”

  沈远领了命,便退出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