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忧黎眷>第46章 状若哀兵

  朱夫子见忧黎众人认出阿薛来历,得意非常,朗声道:“不错,正是雪公子。贵方哪位出战?”云眷知道自己与广涵之间必要二择其一,不由探头看她。

  广涵沉吟片刻,转头道:“雪罗刹武功比佟五高出不少,如此厉害尚排在第二场,由此可知那戚槟更胜于他。云眷,这场你接下,下一场我来出战。你自己小心。”

  云眷尚未回答便听清萧重重哼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戚槟不是下驷?”语声冷硬,显是颇为不满。广涵端坐不理,神色漠然。

  安无问道:“敢问山长:这位雪罗刹也是你临城书院的弟子么?恕我直言,贵院教不出这般弟子。”

  朱夫子冷笑一声,斜睨着自己一方,问道:“阿薛,你怎么说?”阿薛缓缓点头,认真道:“此刻我是临城书院弟子。”

  云眷握紧手中长剑,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忽地衣袖一紧,被清萧拉住:“云眷师妹,我替你出战。”云眷看他一脸关切之状,心中一暖,继而一酸,轻轻挣出衣袖,笑道:“师兄好意,云眷心领了。我既身为忧黎弟子,理应汤火不辞。”

  安无站起身踱步过来,忧色满面,低声道:“忧黎胜负不应由你一肩扛下,既知打不过,直接认输也没什么。”

  云眷笑道:“多谢师父挂怀,我会量力而为。”安无素知她轻功超卓,便是打不过,全身而退想来不难,便去了两分忧心,拍拍她肩头,再叮嘱两句,回了座位。

  云眷刚向场中走了两步,清萧忽地想起一事,跑到安无座前低声问了一句,见安无允准,急急喊道:“师妹且慢。”云眷见他急步离去,不解其意,又听他头也不回地大声喊了一句:“等我回来你再打。”说完已跑得远了。她不知出了何事,不由回头望向安无,又看了看阿薛。

  阿薛声音清冷轻柔,缓缓道:“你别急,我等你便是。”说完静静站在原地,对着云眷上下打量。他面相虽是一派孤高清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甚是灵动。

  云眷外出游历曾见人女扮男装,自己也曾着男装而行,但一个人无论如何易容装扮,是男是女终究有迹可循。这阿薛面貌形容兼具阳刚与阴柔之美,二者混合得恰到好处,已不能算是雌雄难辨,而是雌雄莫辨了。想起关于他的种种传言,实在不敢相信便是眼前之人。此时见他对着自己反复打量,举动虽略显无礼,但眼神干净清亮,倒不算招人厌烦。

  思及眼下形势,第一阵已败,若自己再败,今日比试便以败告终。若自己能胜了这一场,第三阵才是决胜关键,或有挽回余地。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自己拼命便是。

  正思索间,清萧捧了只长长的木匣跑来,径直到了云眷面前。打开盖子,匣中是一柄长剑、一把匕首。虽是隔着剑鞘,仍觉寒气扑面而来。清萧拿过她手中长剑,把木匣中长剑递给她,又把匕首交到她手中。云眷看他一手捧着木匣一手来回拿兵刃,似是一个当家主妇在肉案上挑肥拣瘦一般,虽有强敌在侧,仍忍不住想笑。她一向觉得清萧师兄有些嘴碎聒噪,平日若无事总是敬而远之,看他今日言行心头却涌出阵阵暖意。

  清萧又嘱咐了几句,无外乎量力而行之类,好容易退出场去。云眷俯身将匕首塞入靴筒,手握长剑,歉然一笑,抱拳道:“劳公子久候,请。”

  阿薛见她一笑,似是颇为意外,凝望她片刻,耳听得朱夫子不住催促,手伸至背后取下腰间别着的淡黄色竹笛,伸手示意道:“请。”

  云眷见他以此为兵,愣了一愣,缓缓拔出长剑,横剑当胸。此时恰有微风自她背后而来,抚过她满头青丝,有几根吹到剑刃之上,发丝应刃而断,随风轻轻飘落。

  阿薛见状不禁感叹:“好一柄利器!”

  云眷知道清萧特意寻来的长剑必非凡品,却未曾想竟锋利至此,见状也是一呆,心中微微有愧,略一沉吟,道:“公子稍候片刻,且容我去换件兵器。”

  阿薛闻言愣了一瞬,目光直视她双眼,似是笑了一笑,道:“无妨,我尽力躲开便是。”

  清风和软,直吹向观战众人。众人目视场中对阵双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二人虽未刻意扬声,安无等耳力稍好之人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清萧恨不得跳进场中直接将阿薛踢出场去,又觉得这个师妹光明正大得欠管教,安无皱眉,期待或有转机出现,广涵仍是面无表情,皱眉思索。

  朱夫子眼看二人聊上了天,怕坏了大事,扬声道:“阿薛,怎么还不出手?你忘了你答应的事么?”阿薛撇了撇嘴,皱了皱眉,正色道:“云眷师父,请。”一语未毕,抬手挥笛直指云眷眉心。

  云眷使一招冷月如钩,长剑自面前划过,去势如弯月。阿薛知道不能碰她宝剑,连忙撤笛,又如此这般拆解了数十招。云眷拆解的渐渐费力,心中明白若非阿薛顾及她手中宝剑,自己早早便已败了。想到这一节,手中剑任意挥洒,剑意愈加凌厉,见竹笛袭来便举剑相迎,虽知不够光明正大,但也无他法可想。

  阿薛挥袖扬笛使出一招,不待招式用老,转手袭向她右腿,云眷抬腿避开,以长剑去格竹笛,正是云横秦岭的前半招,正要转身后跃挥剑横扫。忽听一声轻响,跟着手腕一痛,却是长剑贴着竹笛划过,削去一片竹皮,阿薛看她凌厉之势已过,竹笛去势不停,就势上指,直点云眷右肩,岂料竹笛新断处极锋利,且阿薛出招极快,竹笛划过云眷手腕已是一条长长血痕。云眷本不在意,正要挥剑直取他中路,忽听阿薛一声惊叫,扔了竹笛跳开,似是急切抛开什么极为厌恶之物,后半招便不再使,站定之后望着阿薛。

  众人均是惊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阿薛站在原地,身体微颤,似乎并未受伤,云眷右手一条长长血痕,一脸疑惑。云眷看那只被自己削坏的笛子,断口处沾了自己鲜血,再看阿薛的表情,似乎是气愤,但更多的是......厌恶、恶心。怎会如此?再看看阿薛,衣履俱洁,周身不染纤尘。

  云眷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眼见阿薛站在场边并不上前,干脆闭上双目,凝神苦思。

  清萧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师妹你回来裹伤,大不了咱们认输便是。”云眷忽然睁开眼,侧首对着清萧暖暖一笑,扬声道:“谢谢师兄。”将剑还入鞘中,轻轻放在场边。取下双腕的精钢束袖,随手抛下。抬腿取出匕首,拔刀在手,刀鞘仍旧插入靴筒中。向阿薛走了几步,轻轻道:“今日我为师门而战,得罪之处,公子莫怪。”

  阿薛知道那柄匕首与长剑乃是一套,锋利自不必说。云眷去掉束腕之后广袖飘飞,匕首在袖中若隐若现。当下摆个起手式,紧盯着云眷右手,赤手空拳准备迎战。

  朱夫子本在和安无计较云眷用了利剑大占便宜,此时见二人又要动手,不由站起身扬声道:“云眷师父,你倚仗神兵利器与手无寸铁之人过招,未免胜之不武。贵院旁观者众,你便是这般为人师表么?”

  云眷侧头望着他轻轻一笑,朗声道:“借夫子吉言,我可要胜之不武了。”伸左手轻握刀刃,指缝中立见鲜血,笑道:“得罪。”

  阿薛尚未解其意,便见她左掌轻挥,将手中鲜血朝自己头脸洒来。阿薛万万没想到她有如此一招,眼看退无可退,连忙纵身跃起。饶是如此,白衣下摆已有点点桃花洒落。阿薛再不敢正面迎敌,只是满场蹦高伏低闪避,百忙之中撕下外衫下摆随手丢弃。

  云眷见状,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心中大定,掀开左袖,刀刃轻划前臂,那刀锋甚利,鲜血立见,她左掌微弓,如碗盛血,展开轻功围追堵截,将手中鲜血做暗器洒出。

  忧黎众人素知云眷轻功绝佳,此时在场中施展出来,如风摆荷叶,水送莲香。临城书院之人不识倒还罢了,忧黎一边早有弟子喊出:“云眷师父走的是莲步!”

  这莲步乃是忧黎某位前辈自创,当年名动天下,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轻功。因其讲究姿态曼妙飘逸,又对修习者悟性要求甚高,故而习练者多是女子,练成者甚少。此时云眷使出,年轻一辈弟子莫不瞧得心驰神往。忧黎众人看场中二人追逐来去,虽不明云眷自伤之意,但也知她撑不了多久,眼见薛公子仓皇逃窜,轻功远逊,心下略安,盼她胜出之心又急切了几分。蓝白两条人影闪动间,台上不时落下一幅沾血衣襟。

  不过片刻功夫,云眷已微觉头晕眼花,知是失血所致,心中焦急,打定主意必须在晕倒之前把他逼下台去,否则前功尽弃。于是稳住心神,也不顾安无清萧等人喊她退场,左手取出靴筒中刀鞘,右手刀刃再朝手臂上轻轻一按,鲜血顺手臂而下,染上刀鞘,看准了时机,在阿薛跃起之时先投刀鞘,随后将匕首投掷出去阻他下坠之势,使他拧腰转身,下落之处离自己更近了些,深深提一口气,将鲜血朝他迎面洒去,终于有几滴沾上他脸庞耳侧。阿薛顿时呆住,惊叫几声,抬袖擦拭脸颊,见衣袖满是血色,奔下台去,不知所踪。按照比武规矩,这一场,忧黎胜了。云眷见状,终于放下心来,见清萧与安无到了自己面前,轻笑一声“幸不辱命”,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朱夫子气急败坏,连连跺脚,在场众人看完如此怪异的比试,尚未回过神来。安无眼看云眷面色苍白,双手血迹斑斑,料想伤得不轻。这一场虽胜了,却毫不欢喜,见清萧已着弟子去请大夫,另派了几名女弟子送云眷回剑阁,安排得甚是妥帖,便稳住心神一边待客奉茶,一边安排弟子清洗试剑场。

  半个时辰后,清理完毕,广涵与戚槟上场。众人皆知双方均是一胜一负,实则最后一场定输赢。安无此时气定神闲,朱夫子却暗暗叫苦。他此次集结人手,原本要趁对方空虚之时一击而中,承诺将学田拱手相让,待生米煮成熟饭,他们精锐回山亦是不怕,自己怎么也占了一个理字。集结的好手之中以阿薛和佟五最是出类拔萃,此二人出战想必胜券在握,三局两胜之后,第三场可不必再比。

  孰料,阿薛输得莫名其妙,极其冤枉,且是败在对方实力最弱之人手下,不由郁结于心。待到广涵出战第三场,即使强撑着一张老脸,内里却是泥沙俱下,欲哭无泪。戚槟来头不小,自己万万得罪不起,可是忧黎一方却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只有把他教训得更狠。待到对方报上姓名乃是广涵,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素知书院中教授剑术的师父也是忧黎内门弟子,入内门后均舍弃自己俗家姓名,按入门先后排序,师尊根据其功夫深浅、不足等等再赐一字,便是称号。广涵,一听便知是广字辈弟子,年约三十,师尊赐号“涵”,自然是形容其功夫涵盖万象,首屈一指。一招失算,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戚槟为人最爱拌个潇洒书生,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却只会几招三脚猫招式,因其父颇有威名且爱子情深,临城书院得益不少,朱夫子向来捧在手中不敢怠慢。

  虽处书香所,心怀江湖梦。戚槟平生最羡慕的便是江湖豪侠剧饮千杯、快意恩仇。听闻挑战忧黎,戚书呆子想终于可以梦想成真,与江湖门派对阵,亲历江湖事,二话不说一马当先,自告奋勇,随大军而至。除朱夫子外,眼见座椅有三,他颇有几分自知之明,心道戚某武功未臻化境,敬陪末座便了。余人皆是江湖草莽且名声不著,也不与他相争。待到双方议定比武论输赢,心中颇为激动,眼看一场二场比下来,心不由灰了几分,他自知比不过佟五与阿薛,但想无论如何也比忧黎的授业师父强些。哪知佟五打败的那位看起来精明强干却唠叨似大婶的二愣子剑法精且出手稳,佟五要出尽全力方能胜出,第二场对阵阿薛的那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剑法虽差了些,拿刀子在自己身上比划放血却毫不手软,扪心自问:自己手不够稳、心不够狠,如何能挨过这一场?强撑着一张脸皮站在场中,眼看离自己快意恩仇的江湖梦越来越近,却有拔腿想跑的冲动,手中折扇本该轻摇浅晃,却生硬似敲木鱼。

  广涵缓缓拔剑,立个起手式,见对方只是目光投来,身形未动半分,周身似无破绽,道:“请。”言罢便是几势急攻,眼见对方也不招架,后退几步,转身便逃。

  他这一逃广涵已看出端倪,对方实力如壶装醋,一壶尚不满,盖底颇有余,也不多言,展开身法追上,抬脚将对方踹出场去。立定之后,眼看对方在场外尚爬不起来,朱夫子已然抢上查看伤势,神情既忧且愧,忧黎弟子早就欢呼出声。转头看向上首,只见安无正看着自己,嘴角虽噙了一丝淡笑,眼中却无甚笑意。

  广涵也不言语,还剑入鞘,朝安无远远一拱手,在一众弟子簇拥下自顾离开。

  安无与朱夫子寒暄几句,关于比武争胜之事一字未提,只道来而不往未免失礼,来日方长,未清之事还要等掌门归来之后方可定夺,言罢,便着知客弟子送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