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忧黎眷>第40章 番外一 月牙儿(下)

  两年后。

  露华水榭。

  午时,阳光正烈。露华建于水上,榭中可闻淙淙流水。廊下悬挂淡色薄纱,自成一厅,隔开阳光。纱厅内悬挂药草包,可避蚊虫、驱风邪。厅内一角榻上睡着一个小小孩儿,着薄绸衫裤,纱被掩腹。那孩儿肤色白腻,眉目弯弯,便似民间年画上的福娃娃一般,虽是闭目睡着,仍可见口角边含了三分笑意,似正做着什么好梦。

  谷子期悬腕屏气,笔走龙蛇。

  “表哥,表哥!”

  谷子期皱了皱眉,停笔,看了看沉睡的孩儿,不悦地望向来人。

  汪北走近,眼见谷子期满脸不满之色,讪讪笑了笑,挪近书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的诗,数月不见,表哥的狂草更得古意,颇有张旭之风。还记得后两句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表哥......这是思慕哪位美人儿呢?”

  “你又惹什么祸事了?又没和母亲说实话吧?”谷子期将那幅字揉皱,丢入脚边废纸盒。

  “怎么会?我和姨母实话实说了,这次真的是书院弟子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连着授业师父也拉偏架。”

  谷子期不语,冷冷看他一眼,抬手挽袖。

  汪北见状,讨好地拿起墨锭,兑水,慢慢研磨。谷子期不理,拿起一卷书翻看。

  “爹爹,我醒了。”声音细细小小,奶气十足。谷子期忙放下书,走到榻边坐下。榻上的小人翻身坐起,揉着眼睛。谷子期拍拍手,有丫鬟进来,带那小人出去更衣净面。

  少顷,小人仍被安放回榻上,道:“爹爹,和小猪猪玩。”不待爹爹答言,自抓着他腰上悬挂的香囊,熟门熟路地打开活结,挖出几只憨态可掬的小金猪。金猪有大有小,小人或排成一排或摆成两队,口中时不时发出哼哼声。汪北见那小人醒得精神了,便弃了墨锭,蹲在榻边凑趣。

  眼见谷子期柔声哄着孩子,满脸尽是慈爱之色,汪北道:“月牙儿,还记不记得北叔叔?”孩子抬头看他,摇了摇头:“不记得。”依旧垂头摆列小猪。

  汪北转了转眼珠,笑道:“小猪有什么好玩?玩骑大马好不好?”

  月牙儿好奇地抬头:“这里哪有大马?”汪北伏到地上,拍拍自己肩膀:“我就是大马,来,上来。”月牙儿拍手笑道:“骑大马,骑大马。”

  丫鬟见谷子期点头,便将月牙儿放在汪北背上,两手轻轻托在她腋下,随着汪北爬行轻轻向前。月牙儿玩得兴起,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水榭。

  玩了好一会,汪北道:“好月牙儿,乖月牙儿,叔叔累了,歇会再玩好不好?”

  “不好,爹爹的小金猪就不会累。”

  “叔叔哪能和小金猪比?你看,叔叔累得满脸是汗,等爹爹案上的香再下去这么一段,还和你玩骑大马好不好?”说完用手比了个长度。月牙儿想了想,不情愿地应了,跑去爹爹座椅处,倚在他腿边。谷子期将她抱起放在腿上,取过一只极细短的羊毫,浅浅蘸墨,塞入她手中,任她涂鸦。

  汪北看着父女二人,一边擦拭汗珠一边道:“月牙儿长得真是可爱,像极了表哥,你看这眉眼、口鼻轮廓,和表哥像了个十足十,不怪表哥把这孩子看得像眼珠一般,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月牙儿性子温柔和顺,女孩子就要像这样才好。若是像我那授业师父一般,生得像个夜叉婆不算,性子还差到了姥姥家,我们这些弟子可倒霉喽。”一边摇头一边偷看谷子期脸色。

  谷子期闻言一愣,转头问道:“你那授业师父、拉偏架的是个女子?”

  汪北见他问起顿时来了精神,凑到书案边猛然点头,道:“表哥你不知道,那恶婆娘凶得不得了,授课业虽不多,但弟子们没有不怕她的。幸亏她平日管事多,授业少,否则怕是书院招不上弟子,他们坐吃山空得了。”

  谷子期给月牙儿挽了挽衣袖,漫不经心道:“如此说来,这女子很不好惹,姓甚名谁?多大年纪?”

  “她叫云眷,书院的师父除了聘请的夫子名宿,都是只有称号、再无俗家姓名的。至于年纪......应该不满二十,但是为人之刻板、规矩之严比老夫子更甚。”

  谷子期喃喃道:“双十年纪?女子?”心念一动,道:“你长于丹青,可能将她容貌画出?”

  汪北拍了拍头,点头如鸡啄米,道:“我怎么没想起来,这个简单,我的画技表哥你知道的。”抽了一张纸,挤在书案边,寥寥几笔,一张女子小像跃然纸上。

  谷子期取过来看,耳中轰鸣,胸口如同挨了一记重锤,只见画中人青丝简挽,长眉入鬓,凤眼含睡,高鼻樱口,下颌尖尖,神情淡漠,不掩英气。若再配以蓝衫,正是两年来自己朝思暮想的模样。

  “你看这眼睛,自带一股杀气,下颌尖细,狡诈多疑,高鼻梁、低颧骨,乃是克夫之相。”

  谷子期再细细看了几眼画像,按下心中波澜,淡淡笑道:“她叫云眷?做授业师父还兼任掌事?”

  “对,就是她。平素飞扬跋扈,对弟子动辄打骂,极不得人心的。”

  听汪北絮絮叨叨数说她诸般劣迹,谷子期不动声色,道:“可是她若不下忧黎,我断然无法寻上门去。月牙儿还小,大哥时常在外,家中离不得我。”

  汪北笑得甚是得意:“这个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她此次一路向乐川这边来,虽不知最远到哪,但青桐镇是必经之所,离此不远。我从书院兼程赶来,她走走停停,比我要慢些。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半月十天。姨丈不是有几处生意也在那边么?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天时地利咱们全占了。表哥若肯帮我,再算上人和,齐了。”

  谷子期略一沉吟,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了,你速回书院,别误了课业。我尽快动身,去青桐镇提前布置,候着她去。”

  汪北素来知道这位二表哥的手段,但想多半求他不动。此时见他竟如此痛快应下,不禁喜出望外,笑得极是谄媚,切齿道:“可惜不能亲眼看着表哥为我报仇,若是能做到,废掉她双手再划花了她那张脸才好。”

  “噤声!当着月牙儿的面,说话检点些。”

  汪北点头称是,他素来畏惧姨丈与两位表哥,但是有事相求不得不硬起头皮、放下脸面,眼见事成有望,不敢多耽搁,忙忙告辞离开。

  谷子期写好拜帖,吩咐阿平送去给父亲过目,父亲若允准了即刻快马送往忧黎。望着阿平匆匆离去,看看仍在信手涂画的女儿,揉了揉她头上乌发,低低道:“月牙儿,找到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