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玉字心中白>第十九章

  他们两人这么一跪就跪到了晚上。

  阮玉涵的兄长还有未出嫁的姐姐们都来看过他了——只要在府里的。

  下人把他们拦在祠堂之外,阮玉涵的四姐在外头低声道:“连饭都不让送吗,何至于此?”

  下人也低声道:“这是老爷下的命令,老爷是铁了心了……”

  阮玉涵武功高,耳力也好,这对话自然听入了耳朵。

  江晓阳已睡过去了,睡在他的膝盖上。

  阮玉涵抚摸着江晓阳的头发,暗自思忖着今日的事情。他在江湖上闯荡日久,挨饿受冻也不是没有过。但是江晓阳从小娇生惯养的,估计是撑不住的。他想着自己亲娘心软,半夜十有八九会来送吃的,不过如果他爹硬要他妥协的话,半夜应该会拦住……

  若是这样的话,该怎么把江晓阳给送出府去呢?

  月上柳梢头,但是阮府却还是灯火通明。

  阮母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低声道:“你真打算一直不给他送饭,让他一直跪下去?”

  阮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听她这么说,便道:“现在不过是饿肚子,吃点苦头。若真‘成全’了他们俩,你想想六王爷会怎么对老七?”

  阮母低低一叹,道:“难道你饿得了他?若他真想和那小侯爷在一起,你便是把他活活饿死,他也不会向你低头!”

  阮父当然知道这一点了,若阮玉涵的骨头不硬,那也不敢得罪朝中如此多的人物。但这事和别的怎么一样?他身为人父,绝对松不了口。

  “那小侯爷还和玉涵一起跪着呢,难道你也要饿他?”

  阮父道:“下人禀报过了,小侯爷早已睡着——”

  “那等他醒来了呢,你也不送?”阮母摇头道,“这样还不是得罪了六王爷。”

  阮父道:“现在饿着他们,至少不关乎性命!”摇摇头,又道,“你若真心软了,便想想六王爷知道这事以后会怎么发作!”

  以皇家的脾性,定然是护着自家人,把那个敢勾引自家人的坏小子给咔擦了。不管怎么说六王爷都是皇亲国戚,阮玉涵什么人都可以招惹,却不能去招惹皇家!皇帝再对他有好感,这远近亲疏,难道还会分不清楚吗?

  阮母深深一叹,只得不加干涉,然而等阮父睡着了,却还是从小厨房做好了东西,带着婢女拎着食盒往屋里送。

  那屋门外的人老早就候着了,拦下阮母道:“老爷吩咐了,不许往里送东西。”

  阮母道:“他是子时前吩咐的还是子时后吩咐的?”

  “这……这自然是子时前。”

  阮母便笑道:“子时都过了,那日子也过了一天。昨日的吩咐今儿个未必作数,再说了,难道你们真想饿着七少爷和小侯爷不成?”

  那屋外的小厮愣了一愣,犹犹豫豫地对视一眼,又道:“夫人,不是咱们不给您开门,也不是咱们不着紧七少爷。实在是老爷说若其他人进了屋子,甭管是少爷小姐老爷夫人的……那,那都要把我们两个的腿打断!”

  阮母沉下脸来:“这个倔驴。”

  阮玉涵在屋内听见阮母的声音,轻轻道:“娘!”

  阮母目光登时一动,拉拉贴身婢女,道:“你听,可是玉涵在叫我?”

  那婢女道:“是啊,好像是七少爷的声音。”

  阮母便又对门前的人道:“不许进门,在窗前总行?”

  那两个小厮道:“老爷未曾吩咐窗前。”

  阮母笑逐颜开,招呼婢女来到窗前,阮玉涵并不起身,阮母和婢女把窗户弄开,把食盒用绳子绑了放进去。

  阮玉涵见那食盒一愣,转瞬间又道:“娘,您暂且莫走,孩儿求您一件事。”

  “你可知道你父亲这次可是铁了心了。”阮母叹了一声,方道:“什么事?”

  阮玉涵道:“把晓阳接出去吧,他未习过武,如此怕是吃不消。”

  阮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玉涵啊,你只想着他吃不消,可曾想过你爹娘我们也在为你提心吊胆啊!”

  阮玉涵道:“娘,我与他怎么说也算经历了生死,对爹娘尽孝孩儿自不敢忘,但是不能为了尽孝,就做了薄情寡义的人!”

  阮母低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和他在一起就有情有义了一样。要知道他的名声可差得很,我看那小侯爷长得也算标志……”

  “娘!”阮玉涵沉下脸来,知道阮母这是说他为色所迷呢。

  阮母笑了一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他。从小到大这么护食,也不知你这脾性是好是坏!若为娘的说句话,我便说你的容貌比他还好看百倍,指不定是他——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能把他弄出来,但是你……”

  “我会继续听爹的话。”

  阮母低低一叹,道:“玉涵啊,就是你爹这里妥协了,六王爷那里可怎么办?”

  阮玉涵一愣,皱起眉头道:“我与晓阳会一起向六王爷求情……”

  阮母在窗前但见那小侯爷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腿上,睡容模样倒也显得安宁。

  “唉……”

  若真求求情六王爷就能答应,他父亲也就不用那么为难了!

  阮母招呼着人,轻手轻脚地进去。

  那小厮想拦,阮母便皱着眉头虎着脸道:“我们是要把小侯爷接出来,就是明天老爷知道,那也只会夸你们!小侯爷在阮府受累,被旁人知道了可是杀头的罪名!”

  小厮们登时跪下,连声道“不敢。”

  阮母便笑道:“起来起来,不要弄出动静,把人给惊醒了。”

  那厢阮玉涵在屋内,轻轻把江晓阳抱起来,江晓阳轻咛一声皱眉,阮玉涵便点上他的睡穴,运了些力……

  江晓阳便立刻睡熟过去了。

  两个婢女把人半抱了出去,阮玉涵手指一动,还是没有拦下。

  阮母吩咐下人去备轿。

  阮玉涵在屋里道:“只有娘能帮我了,多谢娘。”

  阮母在窗边指了指放进去的盒子,道:“你好好的,便是帮我了。”

  阮玉涵只得垂首,应了阮母。

  阮母着人把江晓阳送回苏州,为免他半路醒来又回转来,便给轿夫了一包迷药,叮嘱他们迷了小侯爷。

  轿夫当然不敢,阮母便身先士卒,给江晓阳喂了一点。

  “若是剂量不够,你们再喂,可别喂得太多!”

  “是,夫人!”

  阮母便让他们趁着夜色把江晓阳抬走,估摸着等天亮了,派人追也来不及了。

  江晓阳半路之中醒过来一次,醒过来时但觉得头晕眼花,全身无力。

  他想叫,想喊,外头的人伺候他喝水吃东西,但等他觉得自己气力应该恢复了,却又很快地睡了过去。

  如此一来,竟然睡了一路!

  春梅带人把小侯爷半扶半抱地带回了他的寝室,得知缘由后自然又气又心疼。

  虽然六王爷很宠江晓阳,可是六王爷那里也不会愿意的!

  六王爷本来就对阮玉涵不待见了,知道了这事,还不大发雷霆?

  没有继续喂迷药,江晓阳很快就醒了,春梅着人备衣备膳,让他吃饱了之后好好拾掇了一番。

  “我怎么会在这里?”春梅正替江晓阳擦头发呢,江晓阳却有些迷茫地道:“我感觉最近一直在做梦。”

  春梅便叹了一口气,道:“什么做梦啊,你这是被人用药迷了呢!”

  江晓阳一怔:“用药迷了?”

  春梅恨铁不成钢地道:“不但被人用药迷了,还被人用美色迷了!”

  江晓阳一下子便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他,他,他呢?”

  春梅道:“谁啊?”

  江晓阳涨红了脸,道:“不就是玉,阮……阮玉涵!”

  春梅冷哼一声,道:“他?他差人把你送了回来!”

  江晓阳立时便似呆住,半晌后,急忙道:“备轿,我要去长安!”阮玉涵还被罚跪着呢,难道他要一人跪到天荒地老?

  春梅连忙道:“小侯爷,你可别乱来,阮尚书教训自家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若是王爷知道您一并受屈,他还不迁怒阮家?”

  江晓阳咬牙道:“他若是迁怒,我就不理他!”

  春梅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小侯爷,若是王爷为了你降罪阮家杀了阮玉涵,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啊?”

  阮母虽是听阮玉涵的话把江晓阳送了回来,但嘱咐轿夫时却也转达了自己的意思。

  若江晓阳真的执意要和阮玉涵在一起,他可保得住阮玉涵么?

  这小侯爷比阮玉涵还小两岁,早先顽劣不堪,便是现在也不像是个能托付终身的。阮母相信他们两人在一起一定是阮玉涵占主导地。可是,身份上,江晓阳却比阮玉涵高得多。

  阮玉涵一介草民,若是六王爷知道大发雷霆先斩后奏,江晓阳未必帮得上什么忙。但见阮玉涵那般执拗,到时候阮家退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若退让了,就要让自己孩子冒生命危险,这天下又有哪一家父母愿意?

  “他若敢杀,我便这辈子都不理他!”江晓阳几乎叫了出来,眼眶都红了。

  春梅见他如此,也是无奈,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敢把消息告诉六王爷,若是六王爷知道了……

  “若他只是认为你鬼迷心窍,非杀不可——”

  “那我就和他一起死了!”

  春梅一时失声,半晌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她虽不信江晓阳下得了手自杀,可是他既有这个念头,便更说明他吃了秤砣铁了心。

  “事到如今……”春梅沉吟片刻,道,“不如,让六王爷到府一聚。”江晓阳若真这般坚定,说不准六王爷会退让。

  江晓阳想要说些什么。

  春梅却道:“你现在去阮家也没用!这事必先得咱们王爷松口,若不然泼天之罪,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江晓阳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咬了咬嘴唇,仍旧有些不愉快。

  春梅为他细细解释了一番,并道:“这件事若是王爷那儿动了杀心,皇上也没有办法干涉!若是王爷那儿松口,这事也许……”

  江晓阳咬了咬牙,便道:“那,那你替我写一封信,让父王过来。”

  春梅点了点头,道:“好!”

  江晓阳正是六神无主之际,春梅既这么说了,他也就胡乱点了点头。

  春梅着人写了一封信,请六王爷过来。

  信中也没提到江晓阳与阮玉涵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只道江晓阳想他了,邀请他来侯府一聚。

  六王爷收到信自然欣然前往,早前阮玉涵接了圣旨要管教他儿子,皇上明里暗里地不许他去“搞破坏”。现在是他儿子想他了,他总能去的吧!因此,他立刻着人收拾,便打算向侯府进发。若自己儿子受了委屈,他还能找借口常住侯府——就是皇上怪罪下来,也不好怪罪老子去看儿子的吧?

  却说江晓阳被送回侯府之时,阮玉涵已在祠堂跪了几天几夜。

  兄弟姐妹轮番劝自己父母又劝自己弟弟。可是阮玉涵铁了心了,阮父也铁了心了!

  “就算是铁打的人,再跪下去也要伤了!”阮母咬牙道:“玉涵虽是习武之人,但是习武之人跪这么久,万一留下个什么病根的……”

  阮父身体一震,阮母道:“我听说神医还在明月楼,你若让他再跪下去,怕是就要请神医过来了!”

  阮父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我永远都不许,他就准备跪死在那儿了?”

  阮母眼眶一红,道:“你若再让他跪下去,我便同他一起跪着。”

  “你……”

  “养而不教,均是父母之过,想来我也愧对阮家列祖列宗。”

  “你这是拐弯抹角地在说我。”

  阮母道:“说你又怎么样?谁让你让他进武林的,谁让你替他去向皇上求圣旨的?”

  “这——”

  阮母打断他道:“你身为人父,助纣为虐,怎么,现在还要逼死自己的儿子吗?六王爷那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倒是想要我七儿的命了!”

  阮父明明知道她这是在强词夺理,然而,阮玉涵当真一直跪着,他也甚感不安。

  夜间有风,祠堂也凉。

  阮玉涵有内功护体,可架不住一天、一天……这几日他是否合过眼?

  “若他再跪半天——”阮父咬了咬牙,“就让他滚过来!”

  阮母眼前一亮,知他这是松动的意思:“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便是我说的。”

  “等他来了,你得同意——”

  “同意什么?我才不同意。”

  “我不管,你便是得同意,六王爷那儿……”

  阮父便轻轻叹了一声,道:“希望六王爷不会下令,也希望他能熬过这场自己招惹的风流债!”

  此处一场风波自不必提,阮玉涵从祠堂处至阮父面前,阮父便先怒斥恐吓,假作气愤难抑要把阮玉涵逐出家门。

  阮玉涵只请罪叩拜,却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阮父还想再多恐吓一会儿,阮母却怕阮玉涵当真负气而去,戳破了阮父这做戏的样子,道:“同意便是同意,不同意便是不同意!若不同意,怎么不让我儿继续跪下去?把他叫回来作什么惺惺之态”

  阮父没法,阮玉涵已跪了几天了,若再跪下去只怕真的先倒了。只得将气愤神色去了,对阮玉涵道:“我们退让,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不代表你这事情就做得对!你要知道,若是六王爷那里……”

  阮玉涵道:“爹爹放心,皇上明理,不会将此事祸及家人。若六王爷想要处置我,他手下的人也抓我不到!”

  以他武功,的确能夸下这样的海口,但是阮玉涵不过一个人,六王爷手下也不是没有武功高强之辈!

  “只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你若真心想和那小侯爷好,你……”阮父叹了一声,自己却也没有丝毫办法。他怎说得出口让阮玉涵真到危急关头挟了江晓阳的话来?“万事小心,若你真因此事殒命。我与你娘羞于将你葬入祖坟!你可切记,切记!”

  这话说得极重,死者为大,但他却说若他死了他便将他逐出门庭!阮玉涵却知道自己父亲这是必要他活着回来的意思:“多谢爹爹成全。”跪下来再磕几个头,便启程,去江晓阳那儿了。

  “父王快到了吗?”

  艳阳照天。

  江晓阳在侯府里等得说不出的焦躁,总时不时地要问一问春梅。

  春梅便道:“算行程,六王爷快到了。”

  “真的快了?”

  “真的快了。”

  江晓阳便只得耐着性子等下去,心里却想着,不知道阮玉涵那儿怎么样了?

  阮玉涵从侯府上翻墙下来,轻车熟路地往江晓阳房间里摸。

  江晓阳从下午等到晚上,吃完晚膳,便径自回了房间。

  阮玉涵矮身至窗前一推,把窗户推开,便直接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谁?”江晓阳听见窗户发出轻轻一响,走到窗边看了看。

  “难道是风吹开的?”他挠了挠头,暗道自己疑神疑鬼。把窗户关了,走回床边。阮玉涵一下子从背后把他抱住,道:“你猜我是谁?”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气息,江晓阳当然认出了人:“你,你回来了!”他一下子把阮玉涵的手扒开,扭头就扑入了他的怀抱。

  阮玉涵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竟有些下盘不稳:“回来了。”说着,便把他的下巴勾了起来,亲了一亲他的嘴唇。

  江晓阳起先身体有些僵硬,但碰了一碰之后,却是主动凑了上去。

  他搂住了阮玉涵的脖子,而且是双手搂住。

  咬,啃,舔,几乎把他的嘴唇当做了糕点,辗转不去。

  心上人如此热情,阮玉涵当然却之不恭,从善如流地抱住他的腰,舌尖灵活地探入他的口中,与他的相互嬉戏缠绕。

  “唔……唔嗯……”从鼻子里发出的鼻音撩人得紧,江晓阳眼中仿佛有一汪水,映着亮亮的神采与迷离。

  “这么久了,还是很甜。”阮玉涵亲完之后亲昵地蹭着他的额头,江晓阳也蹭他,蹭着蹭着蹭到他脖颈上去。

  “你爹娘……”

  “我爹娘同意了。”

  “我父王……”

  “接下来就剩下你父王了。”

  江晓阳刚想说他和春梅把他父王叫来了,算算行程,应该就快到了。阮玉涵却似乎觉得不够,又把他下巴抬起来亲吻他的嘴唇。

  江晓阳立刻又把双手都挂到他脖子上了,如果可以,也许他整个人都会挂到他身上上。

  阮玉涵这几日可说是历经艰辛,但是要来见江晓阳,他却逼着自己睡了一觉,还在苏州洗澡换衣。

  从前说女为悦己者容,他竟为见江晓阳这么拾掇,若是几个月前,怕是光是想想便觉嗤之以鼻。

  阮玉涵一把把人抱了起来,然后放到了床上。

  江晓阳的后背刚抵上床榻的时候还想着自己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阮玉涵呢!但是,阮玉涵又亲了下来。

  “唔,唔唔!”江晓阳登时十分主动地张开双臂把人搂住,不但闭上了眼睛,而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样的邀请信息,阮玉涵饿了这么多天,当然被撩拨到了。

  “我去把门窗锁了。”亲了一下江晓阳的额头。阮玉涵在几瞬之内便把门窗关闭,然后,在江晓阳从床上坐起来又想起那件事的时候又把他压倒了亲吻。

  江晓阳这下子什么都忘了,重要的事再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