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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上,阿池驾马疾驰而过。马车里,景渊懒散地坐着,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看许忱在教逸明下棋。
逸明捏着棋子正犹豫着,景渊勾勾手指,用内力夺走了棋子,又控着落在棋盘上。
“......呃,多谢魔尊。”逸明道。
许忱:“观棋不语。”
景渊不理睬许忱。“喂,小子。”坐起来冲逸明说道:“他不肯收你为徒,不如拜入我门下?魔教可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想报仇就报仇,想杀人就杀人。怎么样?”
许忱听着景渊的话有些无语,逸明是南涧遗孤,若要报仇,恐怕对象就是景渊他这种中州皇室了。他放下棋子道:“逸明。”
逸明:“是,公子。”
许忱温声道:“你现在还想报仇吗?”
逸明点点头。
许忱继续问:“那你想向谁报仇呢?”见逸明欲言又止,答不出来。许忱温言:“是攻入南涧的士兵?下达命令的将领?还是发动战争,中州的官吏皇室?”
“又或者换一个问题,你想怎么报仇?”许忱道:“习得一身武艺手刃仇人?召集南涧百姓夺回故土?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攻打中州?”
逸明虽然年纪还小但也很聪慧,虽然不太懂但也听出许忱是话里有话:“公子,是想劝我什么?”
许忱轻轻摇头道:“非也,我不是要劝你成为一个圣人,放下恩仇。也不希望你满心满眼的都是仇恨,走上歧途。逸明,你还小。未来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好人,当然也可能会遇到坏人。我是希望你即使要报仇,也不要迷失本心。司空大人不惜自裁也要送你离开,绝对不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都只活在复仇的仇恨中。”
逸明似懂非懂点点头道:“多谢公子教诲。逸明还不太懂,但逸明记住了。”
许忱没有说话只是摸摸逸明脑袋。
“所以呢?”景渊一直默默地听着这两人对话,终于插上话了。他还没有放弃道:“拜不拜?嗯?”
逸明这才知道景渊是认真的。江湖中正派与魔教的事迹,还有景渊九王爷的身份这些,在前往涧月谷路上。许忱都曾经给逸明讲过。他下意识看向许忱,见许忱没什么反应,不反对也不赞同。
逸明下定决心,起身一摆衣角,冲景渊重重地跪了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接着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这可是我表侄子,还望师兄多多费心。”虽然不知道景渊为什么突然有了收徒的兴致,既然木已成舟,许忱还是多叮嘱了几句。
而实际原因只是景渊不想看着许忱在他面前分心他人,况且他已经想好了,马上就要经过藏忘墓地界,到时候就把逸明交给藏忘墓就好,有藏忘墓庇护也不用担心因为身份被追查。
“好说。”景渊抬手扶起逸明道:“起来吧。过几日就会经过藏忘墓。到时你先在墓中修炼,为师会定期检查你功课。”
逸明:“是,敬遵师父指示。”
“嗯。”景渊状若随意问道:“马车也走了许久,你可需要解手?”只是在许忱看不到的角度使了个眼色。
逸明会意,“哦,是。有些想了。”
“阿池。”景渊喊了外头驾车的阿池,马车停了下来。阿池掀开门帘问:“殿下叫我?”
景渊:“嗯,带他去解手。”
“哦哦,好。”阿池得令领着逸明下了马车,往林中去了。
马车里便又只剩许忱和景渊二人,坐了许久的马车,许忱正想下马车舒展一下筋骨,冷不防被人一拽,被景渊压在身下。马车一晃又平静了下来。
许忱皱眉道:“你又干什么?”马车底铺着长毛地毯,躺在上面其实很舒服的。
“你刚才那番话,不止是说给那小子听的吧?”景渊森森道,态度并不算友好。
其实景渊说的没错,许忱确实担心景渊越走越偏激,有意多说两句。
“默不作声,我就当你承认了。”许忱躺在长毛毯上,刚才拉扯中,衣襟有些外斜,露出一小片形状诱人的锁骨。景渊手指顺着许忱脖颈慢慢地往下触摸,冰凉的指尖在温热细软的肌肤游走,感受皮肤下鲜活律动的血管。
“师弟,长篇大论说了那么多,师兄真的好感动。师弟,是在教诲我吗?”
许忱开口了,语气温缓,他道:“不,我是担心你。”
景渊轻声笑了,只是这笑声并不是因为欣喜。“师弟是担心我做太多坏事,还是担心我只活在仇恨里?”
许忱看着景渊,总觉得他最近有些说不上的不对劲。“我可没见过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呵呵,那是我藏得好,你才没看到。”
许忱用眼神指了指景渊那不安分的手,“藏?就这么藏么?”
“哈哈哈,这算哪门子的坏。”景渊凑近道:“这最多算是,调情。”
“你想我知道什么?”许忱道:“是你篡改继位圣旨,还是故意放任北牧余党逃至西域,又或者是灭了凌云剑宗?”
景渊有些意外地看着许忱,许忱依然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仿佛是言语间只是些无足轻重的琐碎事。
“我都知道。”许忱道:“但我也知道,你在收到临城求救信后立马带兵离开了宣城。景允□□,放走北牧是为了震慑他,留下反抗的兵力。凌云剑宗早已经是天山剑宗的人,见你不在藏忘墓伺机偷袭,江湖上,杀人之前就要做好被反杀的准备。这些,我不觉得是你做错了。”
许忱平稳而坚信地述说着,那是无比真切的,没有任何掺假或虚伪的,信任。景渊只是静静地听着,深深地看着他,如同一卷宝书,愈是品读,喜爱愈发深刻。
“我担心你,担心就只是担心而已。不是担心什么。”许忱道:“你刚才收逸明为徒,不是已经考虑好把他放在藏忘墓,为他谋求一个庇护他成长的地方吗?我不认为,这样的你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景渊:“你怎么不觉得,我是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大魔头。我可是打算把他放在魔教藏忘墓。”
“你不会。”许忱毫不犹豫答道。
也许是回答过于笃定,景渊愣住。
“你还想问什么?”许忱两眼对视道:“或者还要我说什么,你才相信,我相信你,担心你?”
景渊突然紧紧抱住许忱,低低道:“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景渊抱得太紧,二人胸膛贴着胸膛,甚至没有间隙,容许忱推开。许忱感到胸腔被压迫着,扭动拉扯间,下腹不慎碰触到一物。同为男子,许忱瞬间明白了,下一刻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不可置信神情,飞快在他脸上掠过。而始作俑者还在一脸坏笑道:“这可是你挑起的。”
“现/在/起/开。”许忱几乎是用尽他所有的克制和涵养才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四个字。
见好就收,心情愉悦的景渊松开了一脸菜色的许忱。
许忱起身不小心余光瞥见,衣物隆起的异样,扶着棋桌的手差点就捏碎实木的一角。
“师弟莫气,大不了师兄自己解决就是。”
他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来的!许忱此刻很想收回刚才他说的话,这人确实是坏的,大坏!
许忱捏起一个棋子往门帘一扔,棋子掀开门帘并钉在门框上。目光不敢落在景渊身上,生怕又看到不该看到的,语气不佳道:“出去,逸明马上就回来了。”
阿池带着逸民回来了,见只有许忱一人在马车里,问景渊去哪了,许忱只说是散步去了。后来三人等了时间有点长,阿池问‘怎么这么久’的时候,只见许忱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一枚棋子,粉碎的那种。
马车继续前行,许忱要求换阿池的班,让他来驾马车。不久景渊便舔着脸同驾,搞得车内两人面面相觑。
晚上投宿客栈。许忱担心逸明安危,本想共宿一间。景渊用逸明师父的身份拒绝了,自己又不愿共宿,结果就是阿池和逸明两人共宿,许忱和景渊各自一间。
房内,许忱刚刚洗漱完毕。连日的赶路,终于得了机会清洗一番,卸去周身疲惫。许忱把自己整个人泡在水里,周身被温水包裹的感觉很舒服,隔绝了一切外界,许忱思绪也更加清晰。
最近景渊对他的态度愈发明显,逼得许忱不能再无视。但许忱不敢接受,许忱认为他们二人从行为处事到个人追求都是不同的,即使同道也注定无法同归。即便因为上一辈恩怨产生了交际,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也该奔向各自方向。
如今虽已到十月,但夜里尚未染上深秋的寒意。许忱只着了一件素色单衣,长发未干随意披散。洗去疲惫神清气爽,许忱心情也愈好,想着此时再来壶梅酿的果酒就更好了。正盘算着待会下楼问问跑堂有没有,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谁?”
“是我。”
是景渊,但许忱目前并不想见。自从发生了马车里那件事后,许忱更想避开了。
“我准备睡了。”许忱故意吹灭了桌案上的蜡烛。
“那好,你先休息吧。”门外响起脚步声,看样子景渊是走了。
许忱放下心,推开了窗户借着夜风吹一吹头发,也想一想怎么处理和景渊的事情。
觉得很难办,两年前,玄苍山上景渊给许忱一个两年期限,自己得以逃避两年。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景渊越来越咄咄逼人,特别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许忱觉得太危险了,正在考虑着怎么避开。逃跑么?可记得之前也试过几次,貌似没什么作用。
正苦恼着出神,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脸,许忱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又想翻窗逃走?”竟然是景渊扒着外墙,趴在窗框上,一手撑着脸,一手还提着两壶冰镇的梅酒。
景渊是笑着问,但许忱直觉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承认,不然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后果。
“你怎么?”许忱转移话题。
“你不给我开门,我只能翻窗咯。”这理由理所应当,非常合理。景渊把酒递给许忱:“冰镇梅酒,来点?”
许忱心想这不巧了,自己刚想喝点,就送酒来了。“好呀。”当下就接过了,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景渊看着许忱,他只着薄衫在月光下,草草一系,衣襟微敞,清冷皎白得不像真人。未干的湿发像水草,随意攀附在眉梢、肩头、胸前。骨节分明,修细的手指握着深棕色圆润的酒壶。微仰着头,喉结滚动,正小口小口的喝着梅酒。景渊握着酒壶的手,拇指微微摩挲,只是不知这手蠢蠢欲动的,真正是想落在什么地方上。
“嗯!这酒真不错。”许忱如实夸奖。
“嗯,确实不错。”景渊说完才喝了第一口酒。
“许忱。”景渊语气郑重,许忱感觉他是想些什么。“事情办完之后,你想做什么?”
“什么?”许忱不太明白景渊的意思。
景渊:“我的意思是,有一天你报了母仇。武林纷争平息了,外族威胁消灭了,百姓安居了。你想做什么?”
许忱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回想他过往的人生,幼时南音虽用金针保护了他,但许忱也失去知道真相的权力。
后来许家分家,前往辽城经营商行,他没有反抗甚至选择的权力,费心劳力更多是为了争一口气。
再到后来,无论是辽城守城、涧月谷学艺、还是藏忘墓阻挡伏魔联盟,又或者问剑大会的挺身而出,就连救出逸明也都是被人托付,都是他心中坚守的道义仁心所做出的选择。
许忱贸然察觉,过往的这些选择都是他觉得他应该做的,而不是他想做的。
许忱竟然到此时才察觉到这个事实,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景渊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母妃被害,景渊求助无果,便抓住时机手刃仇人,要求道衍带他离开。
学成武功离谷,第一件事就是挑衅十二剑宗,主动回归皇室,暗中调查真相。甚至篡改遗诏,若不是临城告危或许当今皇帝就是他了。
后来修炼障月圣典掌管魔教,也都是他觉得好玩有意思。景渊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他自己想做,并且不为外力所影响。
景渊:“愣愣地看着我干什么?”
许忱摇摇头有些失落:“没有。”
景渊:“没有?”
“我好像没有什么想做的。”许忱喝了一口酒道:“如若天下太平,可能又当回一个纨绔吧。”
景渊笑了手覆在许忱的手上。“现在没想到,那等你以后想好了,可以让我陪在你身边吗?即使是当个纨绔也让我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许忱看向景渊。以后?景渊的未来考虑了自己么?许忱慕然想着。自己的未来许忱自己没想好,但景渊,他若是要报仇,景允的位子必是不保,那么到时候谁是这天下的皇帝?若是景渊,那他身边的人怎能是自己?
“我是认真,许忱。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许忱想要收回手,景渊反握住,二人十指相扣。“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直到你答应,但是......”景渊将人轻轻地不容抗拒地拥入怀里。
“但是,你别想着逃跑。我要的人,无论躲在哪里,中州南涧西域还是北牧,就算你逃到东夷的海船上,我也会找到你。”他说得温柔款款却斩钉截铁。
许忱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轻叹道:“你这是何必?”
“我心甘情愿,至死不休。”只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而已。景渊心中想着。
半晌,景渊终于松开了许忱。许忱摊开手,手心多了一个小瓷瓶。刚才十指相扣许忱就感觉到了问道:“这是什么?”
景渊:“给你的。这是在九幽塔记载的秘术炮制的,危难时可保一命。”
许忱打开一看,只有一颗。
景渊:“材料难得,你可不要随便给出去。”
“嗯。”拒绝的话必定惹景渊不快,许忱点点头收下了。景渊伸手将许忱额前的碎发拨弄一侧,注视片刻温声道:“我走了,早点休息吧。”
月上梢头,酒劲上来,许忱杂乱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模糊,逐渐睡去了。
之后一路景渊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对许忱再做出什么越举的行为,这让许忱放松了不少。很快几人来到了,藏忘墓的地界。
藏忘墓如今搬到了地上,自然不是字面意思的搬,那底下墓穴毕竟是应逐星的安眠之地。所以如今的藏忘墓,是在当初的地界上重新建了一个总坛据点。
景渊带着几人入内,见者无不毕恭毕敬,低头行礼。
“尊上,你回来了。”慕寒风带着白骨君和慕红衣觐见。
景渊一摆衣袖端坐高台主位,冷冷道:“嗯。”朝逸明招招手,逸明上前。景渊道:“这是我收的徒弟,先住在藏忘墓。”
“是,老夫定会妥善安排小公子。”慕寒风道。
许忱觉得他们可能要说些门派的事务,便自行告退,慕红衣带着许忱去住的地方。
路上许忱随意问了近况:“慕姑娘,许久不久,近来可好?”
“好的很!自从尊上接管了魔教,藏忘墓在江湖的地位越来越稳。哼哼,之前那些看不起魔教的人,现在见到我们大气都不敢出。嘿嘿,想想就解气。”慕红衣得意洋洋说着。
许忱笑而不语。
慕红衣:“哎,听说你在南涧,单挑十万大军?”
“怎么越传越离谱了。”许忱苦笑道:“这不是景渊让你们故意散播的吗?怎么你自己还信了?”
......
两人就这么一路,叙着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气氛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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