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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一轮弯月高悬,许忱才从出了城楼。
许忱:“北牧军既说明日攻城,今晚便不会有动作。我先回许宅一趟,剩下的事就麻烦都统了。”
“哎,好。许公子,回去休息一下吧。”李都统抬头看看天:“夜也快到尽头了。这里交给我吧。”
许忱骑着马回了许宅,下马时身形一晃险些摔下,被一旁的天青接住了。
“少爷,你没事吧?你怎么回来了。”天青担心的问道。
“没事,只是有点慌神。”许忱捂住胸口,感觉疼痛已经轻缓了一些。天青扶着许忱进了许宅。
“天青,给我准备热水,还有准备件干净的...还是孝服吧。”
许忱当下还有闲情打趣,‘丧服和孝服也都差不多吧\',如今他也没时间好好给自己挑匹好料子制衣。要是到了那头,自家老头看到自己还穿着给他尽孝的孝服,就急不可待的来找他,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许忱换了身干净的孝服,头发也不束,只用额巾草草绑在后侧。并没有听李都统的去睡一觉,而是在房中给许玥留了封潦草简短的信交给天青,最后去了灵堂。
他规规矩矩地上了三柱清香,又待了一会才转身离去,而牌位台上默默多了一个属于许忱的灵位。
天色渐明,厚重的云层笼罩着整个天空。隆冬时节,今年江南的第一场雪竟是下在了今天。
许忱站在城门上,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北牧军,身后的临州城,已经覆盖上一层细细的银白。
许忱:“李都统,这里就靠你了。”
李都统面露不忍和担忧:“许公子,你放心。”
许忱扯出了一道笑容,转身离去。
李都统突然:“许公子,保重!”
许忱点点头,微微笑了。李都统只觉得着笑容好看得让人心疼,看着远去的背影,李都统喃喃道:“援军呀,快点来吧。”
城门发出让人牙疼的声音,开了一条缝,许忱独自走出了城门。
苏逸的尸首昨晚已悄悄远回城了,地上只留下干枯的血迹,许忱抬脚走过,行过由泥土砂石和尸首填平的护城河。在城门外,独自静候着北牧军。
黑压压的北牧军缓缓而来,为首是那阿史那郁莫和他副将,阿史那郁莫是北牧苍狼部落的小儿子,许忱之前听苏逸说过。
那副将看着城门前立着一人,白袍素裹远远看着仿佛和一地落雪融为一体。“将军,那像是守城的参谋。”
阿史那郁莫行至许忱面前停下:“你来投降?”
许忱平静答道:“非也。”抬着头直视着阿史那郁莫,只是对方铁面头盔,看不起面容:“许某是来和将军谈条件的。”他声音不大,在寒风中却依旧清晰入耳。
阿史那郁莫:“哦~你们城内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谈。是几壶烧酒,还是唱戏杂耍的假把戏玩意?”
“城里这些东西将军看不上,但许某家里还有一些。”
“......”阿史那郁莫没有回答,等待着许忱继续说下去。
“许某乃是江南首富之子,城中大半商行都在许家产业下,不敢说富可敌国,但包揽半壁财富还是可以提上一提。而许家的银库就在城内。”
“破城之后,也都是我的了。”
“将军说得是,只是这银库位置隐匿,知道的人又甚少。将军如此急行军,可等得?”
“知之甚少,那你想必是知晓的。”
许忱轻笑出声:“将军如果要严刑逼供的话,也是可以的。只是怕要再花点时间了。”
“你想如何?”
“许某愿意奉上整个银库,大开城门,让...行。但,将军入城,不可伤我城内百姓一人。”话说到此就足够了,许忱这个条件对与北牧来说是极其诱人的,如果北牧目标真是宣阳,那他打开方便之门,北牧还少了再一次攻城已经后续入城打游击消耗的时间。如果北牧只是掠夺钱财,那他打包奉上。
阿史那郁莫踢踢马腹,绕着许忱打转似乎在考虑他这提议。
许忱岿然不动,神情淡然。
阿史那郁莫:“我还有一个要求。”
寒风凛冽,刮得许忱一身孝服咧咧作响,而他依旧岿然不动。
阿史那郁莫:“我还要你。”
许忱脸上无波无澜,而藏在广袖里,冻得没什么知觉的手,此时悄悄握紧了那把玄黑的匕首,许忱淡然道:“许某一条命换将军一诺,不亏。”
当时在鬼城火烧商船的时候许忱也是这么说“商船虽贵,能救下这几船百姓,是我赚了。”
如今又用自己一条性命换一城人民安全。
阿史那郁莫:“那便走吧。”
许忱:“且慢,将军。银库位置偏僻难行,你这几万的兵马,怕是进不去的,还请你点一支队伍随行便好吧。”
“将军,这...”一般的副将提醒阿史那郁莫。
阿史那郁莫:“按他说的办吧。”城中已无反抗的人力火力,这几日的交手中阿史那郁莫已经明确确认了。
城门大开,许忱领着一队北牧军走在城中。路上已经口无一人,高出的瞭望台上还有士兵在观望,两侧的房屋紧闭,而门前都或多或少的堆着草垛。
“将军不必担忧,只不过是城中百姓自保的一些小手段罢了。”许忱在前头也不回的,似乎猜到后头人所想,吾自开口说道。
许忱带着一队人,大路不走近道不行,弯弯绕绕又兜兜转转的行了大半天,饶是被他这一副正直凛然的气度所迷惑,也可能是对城中道路不明,一路下来没人提出疑问。
但路总有到尽头的时候。许忱引着众人来到一处写着许字的别庄门口。
许忱:“银库就在这别庄地下,将军随我来?”
阿史那郁莫翻身下马带着轻骑跟这在其后,随着许忱钻进了暗道入口。
暗道里并不窄小,下了一段台阶,开了几道铁门,来到了最深处,果然最深的石室里摆满了黄金白银!!甚至照明的都是普通的烛光,而是用一颗颗价值连城的东明珠。金银反射着璀璨夺目光芒,让人移不开目光。
许忱却着瞟了一眼,指着最后一道门说:“这道门需要两人人才能打开。”
队伍中看到这银库的景象纷纷侧目,开始有些细细的嘈杂。阿史那郁莫厉声呵斥,又指点一旁的士兵去帮助许忱。
最后一道铁门缓缓被抬高,北牧军鱼贯而入,沉浸在这金山银海的光景里。
就在此时,许忱乘机一旁士兵不注意抽出匕首,干净利落的抹了对方脖子。
铁门失去控制,猛地落下。阿史那郁莫虽然也入了银库,却也分了心神在许忱这边。察觉有异,当即拖住铁门,铁门厚重,阿史那郁莫咬字呀一字一顿道:“许,忱!”
“我许家的银子就算是和上泥土砂石去铺路!也定不会让残害国民的外族沾染半个子!!”
阿史那郁莫死死地盯着许忱,许忱却不再与其废话,他还有事情要做,转身便跑。
“许忱!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回来咆哮,许忱充耳不闻。
许忱顺这墙面摸进了一间石室,那是守库当值休息居住的地方,里面已经有五六个士兵再等着许忱,以及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城里自制的火药,甚至连没什么伤害的烟花爆竹都有。
许忱要炸了银库!
“快!按之前说的,行动!”许忱下令,继任便拿个各种的炸药,行动了,许忱也拿上自己那份行动了。
阿史那郁莫推开铁门出来,半道上就被爆炸震得身形一晃。便看远处白影一闪,独自跟了上去。
许忱正在一处承重墙旁安置炸药。忽而有觉,侧身躲过后抽出匕首,格挡在身前。
阿史那郁莫:“你要炸了银库?”
许忱:“自己家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的吧。”
阿史那郁莫看了看那把毫无威慑力的短匕说道:“你伤不了我。”
许忱冷冷一笑:“呵,没错。就我会的那几招,不还是你教我的吗?”
“......你...”阿史那郁莫显然没料到许忱知道,“你...何时知晓的。”
“此时。”许忱不带任何情感的回答。这人声音听着耳熟,从一早许忱就察觉了。即使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个人的意愿所改变。
仿佛验证了某个不愿意接收的事实,阿史那郁莫摘下铁面,露出的脸庞正是几月前,和许忱一起在鬼城经历生死而后又消失无踪的“阿莫”。
阿史那郁莫:“临城战败已定,你跟我走,我不杀你。”
许忱觉得可笑:“不杀我,留着当你的俘虏吗?阿史那郁莫将军?”许忱把匕首正指阿史那郁莫平静而带着怒意地说道:“你杀我中州百姓,我只恨自己武功不济,不能手刃外敌!”
阿史那郁莫不想和许忱废话了,直接上前就想动手抓。人还未没抓到,一阵强烈地动袭来,晃得两人身形不稳。
门外冲起来一人神色慌张说道:“阿史那郁莫大人!不好了,中州援军来了!!”
阿史那郁莫:“什么!?”
“临州两侧突然来了队人马,正成包围之势!这里快塌了!!到处都是炸药,大人快走吧!!”
许忱趁两人不备,点燃了刚才炸药,却没留意到石室上方坍塌,被一大块碎石砸中了额头。鲜血瞬间染红了一角额巾,细细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许忱被砸得意识模糊,恍惚间想去拿炸药。耳边嗡鸣,嘈杂声如海水顷刻吞没又退下,听得断断续续。
“你想死吗?...快...放开!”
“大...人,快....!”
“快爆炸了.......”
“危险.....”
许忱感觉到自己被拉着走,身后又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更震得他彻底成了“聋子”,接着就是被重物压倒得感觉,之后便坠入一片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漫长而无边的黑暗中,许忱逐渐恢复一点了神智。声音由远及近,从模糊到逐渐明朗。他迷迷糊糊地听到许多人在喊他的名字,还有说援军,退敌什么的,许忱心想,援军是终于到了吗?意识逐渐清晰,伴随而来的是痛楚也越强烈。
许忱被压在倒塌的石室下。
“好痛啊。”许忱心想,“快疼死了...援军...是到了吗?那先睡一会也没关系吧,好累了......”
“许忱!——”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犹如无边黑夜里突然烧起的火光,让人无法忽视,不自觉的想要去触碰、去紧握。
“所有人都安静!!”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一时寂静无声。
“许忱!你在这里吗?听到的话就弄点响声出来!!”
良久,废墟的某处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敲击的声音,那是短匕敲击的声音。
许忱醒来已经是五日后。他额头包扎着,一只手臂骨折也挂着,双脚还算齐活。醒来不久,李都统便冲进了许忱的房门,一顿好生慰问,漂亮话说了一箩筐,许忱听到都要想赶人了,好在还是说到了挂心的事情。
战报传到宣城,定远王和燕北王在附近的濉城和盐城二城调兵,一来就逼得北牧连连后退,退则海岸边又被燕北王得亲兵截住,溃不成军。现在定远王还在沿岸清剿逃窜的北牧军,燕北王驻守临城。
许忱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了。而之后,李都统又告诉了许忱两件事,一是魏帝驾崩传位太子景允。二是江南水师提督苏老将军醒来。
当天,许忱挂着一条肩膀,来到了苏府。
灵堂前只有一女子的身影。苏老将军虽然已经醒了,但还没能下地。许忱被天青搀扶着走上前。灵堂正中摆的是苏逸的灵位。
雨柔迎了上来:“许公子。”声音微哑,不似以前弹唱琵琶时,灵动婉转的声线,明显就是哭喊太多,哭伤了声带。她未着一丝粉黛,一身披麻戴孝,脸色比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许忱,还要憔悴上几分。
许忱张张嘴,想要说节哀,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抱歉”。
许忱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拼尽了全力,却还是无能扭转,只能亲眼看着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逝去。许忱觉得是自己的错误,是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足以守护住自己珍惜的人,所以一遍遍对着雨柔说着抱歉,说到颤动哭泣,说到泣不成声,直至整个人跪坐下去。
家国离殇,只有亲历者才知各中的刻骨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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