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景明把夏言亲自送回了酒店, 许是前一天幕后之人吃了瘪,酒店前并没有记者蹲守。

  酒店不像别墅宽阔,他没有理由在夏言的房间里多待, 把夏言送到酒店后便被夏言温声‘送客’了。

  席景明无奈,再加上他还得回去调查昨天晚上的事故缘由,所以只能暂且离开。

  透过酒店的窗户, 楼下席景明的背影略显迟缓留恋, 还没走出几步,席景明忽然回头,目光直直落在窗户后的夏言身上,瞬间与夏言四目相对,目光缱绻而温柔。

  夏言手指微颤,眼疾手快的拉上了窗帘。

  厚重的窗帘将窗外的视线牢牢阻隔,夏言转头打开了电脑, 迫不及待的想用工作把脑子里的杂念清理干净。

  ……

  爆料夏言身份、组织媒体抹黑之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背后的势力定然不小。

  那批记者来自于各个媒体报社,对于爆料之人的身份一问三不知,就连他们背后所在的媒体公司, 即便是早已被明锐胁迫交代得一清二楚,但提供出来的信息也都模糊不全,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爆料人的具体情况……

  这样的情况要调查起来就有些困难, 席景明忙碌了一个早上,手下的人多方探查, 终于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席总,人找到了, 跟那几家媒体联络的人曾经在明锐工作过, 在……”

  秘书的话让席景明心里骤然一沉!他终于想到了这个曾经被他忽略的人, 这个最有可能对付夏言的人!

  席景明立刻站起身,“现在立刻去酒店!”

  ……

  手机持续传来了来电铃声吵闹的声响,夏言嫌吵,将对方打来的电话挂了,并将声音关到了静音,任由来电提示在手机上不停的亮起又熄灭。

  席虹玉扫了一眼,“他看起来很在意你,不接电话吗?”

  夏言冷冷的说,“你找媒体抹黑我,现在又来找到我住的地方,不是为了专程告诉我席景明是怎么在意我的吧。”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死,在知道你没死,且又和席景明纠缠的时候,我确实想让你在华国毫无立身之地,逼你离开华国的。”席虹玉坦然的陈述着自己的计划,然后淡淡叹息了一声,“可是谁能想到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护你护得那么紧,我只好改换策略了。”

  夏言冷冷的看着席虹玉,不置一词。

  “你现在功成名就,是大名人,我也没有办法强行逼你离开,所以我打算把夏家破产的实情告诉你,到底离不离开由你来定夺。”

  夏言的心里下意识的紧张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他曾经费解的真相竟会在时隔五年之后到来。

  曾经他一直很想知道席景明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折的搞垮夏家,且还非要把夏兴朝送进牢里才罢休,毕竟以明锐的能力,只是要搞垮夏家的话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但现在……对比起明锐为何要对付夏家,更让夏言感到不舒服的是席虹玉高高在上的笃定态度。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况且我和夏兴朝已经解除了父子关系,夏家破产的原因我不感兴趣,你可以回去了。”夏言冷冷的说。

  席虹玉噎了一瞬,努力维持住脸上的淡定表情,“为什么不等我说完呢?”

  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夏兴朝的事业刚起步,娶到了做服装生意起家的乔家二女儿,成功踏进了上流圈子,然后费尽百般心思花言巧语获得了和席家合作的机会……

  然而没想到的是,席家本以为的年轻上进的合作者,却会在项目失利的时候反手将席家出卖,甚至联合多家给席家挖了大坑,将偌大的席家吞噬得一干二净。

  也正因如此,夏氏才能在短短十余年内发展得风生水起。

  那时候席虹玉的大儿子才不到五岁,S市已经没有席家的容身之处了,席家只能被迫举家搬迁至国外,然而那个时候席家濒临破产,国外也很难立足。家中遭逢大变外加连日奔波,年幼的长子很快就染上了疾病去世,不久之后,丈夫也患病去世……

  而这一切的根源,皆来自于夏兴朝。

  “你们夏家的崛起建立在我儿子和丈夫的性命之上,你说,这样的血海深仇,我怎能不报?”

  “可是我年纪已经大了,很多事情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只能交给席景明了。”席虹玉说,“好在席景明那孩子一直很听话,虽然不及他哥哥优秀,但也还算出色,也正是如此,我才把明锐这么放心的交给了他。”

  夏言也曾猜想过明锐对付夏氏或许是曾经有过什么过节,但是他没想到,这背后竟藏着这样的深仇大恨……

  席虹玉不急不缓,言语里却带着明显的自豪,不停的说着她的完美的复仇计划,以及席景明是怎么成功的潜入夏氏、成为夏兴朝的得意属下,又是怎么伺机拿到夏氏的机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夏言的一环,毕竟要不是夏言心大到让席景明拿到网络权限,席景明的复仇计划也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女人语调轻缓,却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嘲讽着夏言当初的愚蠢。

  夏言的心里蓦然泛起一阵刺痛,时隔五年,他以为他早已放下了过往恩怨。明明他早已知道席景明当初来到夏氏是为了搞垮夏家,明明早已知道席景明当初接近他只是为了拿到机密,那些温柔宠溺全都是假的,明明他早就知道……

  可是为什么……在知道两家纠葛、往事重提的时候,他的心里会这么难受……

  席景明当年,在做他秘书时,嘴里说着‘我喜欢少爷’,心里在想着什么呢?

  ——是不是在心里嘲弄他的同时,还有着报复仇人的快意?

  “席景明这几年有些叛逆,不太想听我的话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和仇人孩子在一起的法子来报复我……还是个男人……”女人的唇一张一合,看向夏言的神情不掩轻慢,“不过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很了解他的想法,就算现在他真的喜欢你,可喜欢又能维持几年呢?你毕竟我们席家的仇人。”

  “等他过两年清醒了,就会发现朱砂痣变成了蚊子血。”

  “毕竟席景明和我一样,那么恨夏家的人,他曾经能让你一无所有,以后做得只会比我更狠。”

  ……

  席景明在路上得知了席虹玉去了夏言酒店的消息,他风驰电掣的赶到酒店,甚至来不及等电梯,飞奔着上了楼。

  他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心底止不住的愧疚,他早该想到席虹玉会对付夏言,毕竟席虹玉那么厌恶夏家的人,而且之前因为和Victor的绯闻,夏言的照片被传得全网都是,席虹玉肯定是因为那件事注意到的夏言!

  他早该想到的……

  可笑他居然还放心的把夏言放在酒店,如果席虹玉想对付夏言,从酒店里带人于她而言跟本算不上什么!

  如果夏言出了什么事、如果夏言出了什么事……

  席景明简直想都不敢想,只能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飞奔上楼,跑向夏言的房间。

  万幸的是夏言安然无恙的在房间里,席虹玉也不在,席景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你没事!”

  席景明站在门口急促的喘息,还没从方才的慌张中平静下来就看到了夏言的动作,“……你收拾行李做什么?”

  夏言将最后一件衣物收进行李箱,眉眼阴郁,看也不看席景明,“我正准备找人把你的东西还给你,既然你来了,就顺便把他带走吧。”

  夏言说的是桌子上放的那个全息头盔,以及之前席景明送给他的相机和相册。

  席景明这才注意到夏言房间已经被收拾得一干二净,所有用过的东西扔的扔、装的装,不过半天功夫不见,那个已经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酒店房间就已经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席景明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有些慌乱的看着夏言,“那是我送给你的。”

  “那些东西太贵重了我接受不起,我没有如约帮你拍摄宣传片,自然也不能接受你的东西。”夏言语速极快,声音有些不稳,他避过了头,连看也不看席景明。

  “你要去哪……?”席景明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

  “从哪来回哪去,我打算回Y国。”夏言说。

  席景明连忙一把抓住了夏言去握行李箱的手腕,这一瞬他内心的恐慌简直上升到了极点,“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是席虹玉威胁你了吗?她有没有伤到你?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她伤害到你,你跟我搬离酒店吧,我们……”

  “她能对我做什么。”夏言淡淡的反问。

  席景明一噎,琥珀色的眼里瞬间多了一丝难过与困惑,“那你为什么要走?我们之前不是还相处的好好的吗?你……你还答应我要拍宣传片的……”

  “我违约了,你想要多少钱。”

  席景明心中一痛,“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走,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席虹玉跟你说什么了?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好不好,她对你……”

  夏言忽然发觉,席景明称呼这个生他养他的母亲时一点也不客气,不过对方母子之间的感情如何,并不关他的事情。

  “她对我有很大的敌意,但她并没有打算伤害我。”夏言深吸了一口气,他真的、真的一眼都不想看席景明,他怕多看一眼,心里的怨气就会尽数倾泻出来。

  可席景明为什么总是这么不依不饶,他明明只想安静的离开,免得自己再沦落的像个笑话一样,可席景明为什么非要问他一个缘由呢?

  “原因不是很明白吗?”夏言闭了闭眼,轻轻的、凉薄的笑了一声,“夏兴朝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你和你母亲费尽心思策划,不惜大费周章进夏氏偷机密、在我身边做小伏低,也要让夏家再无翻身可能……这样的血海深仇,你是有多菩萨心肠,才会喜欢仇人的儿子?”

  席景明全身的血液登时彻底凉了下去。

  他极力掩埋的真相,居然在这种时候被抖落了出来。

  风平浪静的假象在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席景明慌乱的说,“夏兴朝是夏兴朝,你是你,我从来没有把夏兴朝和你联系到一起……我喜欢你。”

  夏言从来没觉得这句‘喜欢’有这么刺耳过,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没有吗?可你以前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在报复我?”

  “你处处贬低我、让我像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找人抹黑我、控制我母亲、囚禁我……”夏言的声音哑得几乎要说不下去,五年前的那些过往一一翻出来,桩桩件件都仿佛揭开了他本以为早已愈合的伤疤,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来。

  “可笑我居然真的信了你的话,我竟然以为你真的……喜欢我。”夏言面色惨白的笑了一下,则那么会有他这么蠢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了席景明的话,他居然会以为席景明醉酒那晚说的都是真的,他居然会以为席景明当初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多么拙劣可笑的借口。

  可笑他居然曾暗暗想过要不要试着接受席景明……

  尽管这个想法只有那么一秒,但也足够他现在翻出来狠狠唾弃自己了。

  席景明心痛如绞,哀声说,“言言,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报复你,以前的事情你怎么责怪我骂我打我都好,但你不能觉得……”

  席景明闭了闭眼,颤声说,“你不能觉得我在报复你。”

  夏言并不想再跟席景明争论这个问题,无论是与否,席景明终归不会承认。

  那些受过的伤害在五年时间的冲刷下,早已被他埋藏在心里。他本以为他不会再去在意过去,可席景明不该……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原来他过去遭受的那些无妄之灾与他和席景明的个人恩怨喜恶无关,皆来自于席夏两家的恩怨。

  他只是两大家族争权夺利之中的一粒不起眼的、倒霉的尘埃。

  “是不是因为我是夏兴朝的儿子,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所有人伤害?”夏言哀伤的望向席景明,乌黑的眸子里溢满了水光,带着一丝委屈的意味,“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要我来承担?”

  一个不起眼的私生子,撞了大运被认回家族,结果只是父亲与妻子抗衡的工具,甚至还差点沦落为父亲讨好权贵的礼物。好不容易以为自己遇见了真爱,结果对方只是借着他的身份,来向他父亲寻仇……

  一切与他有关,一切又与他无关。

  纵然席虹玉没安好心,但夏言觉得对方或许有一句话说对了。

  隔着这样的家族仇恨,席景明现在的喜欢纵然是真的,又能维持多久?

  五年前他就看不懂席景明的心思,现在他依然猜不透,他不知道席景明嘴里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席景明是否真的喜欢过他,更不知道……席景明现在的想法。

  又或者是他不敢再相信席景明。

  “你说的话我不敢相信,你的心思我也不想再猜……”

  “就这样吧。”夏言说。

  夏言看到席景明好像哭了,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好像又看不太真切,眼前隔着一层重重的水雾,使得他眼前一片迷离破碎。

  席景明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劲松了下来,夏言轻轻一抽就挣开了。

  行李箱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动发出骨碌碌的声响,灌入席景明的耳朵里时却显得刺耳之极,他垂在袖间的手掌被掐出了血痕,却连伸手挽留都做不到。

  在夏言得知夏家破产内情时,事情已经转向了无法挽回的境地,只是席景明仍有不甘,还想再争取一下。

  可是事实证明,他输了。

  他甚至没有脸要求夏言留下来,更没有脸再拦住夏言。

  他再一次失去了夏言,这一次,是亲眼目睹夏言活生生的离开了他。

  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