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机在即, 剧组有许多筹备工作要做,夏言作为总摄像,有不少镜头方面的内容要决策, 会议一场接一场,忙得没日没夜,很快就把之前心里的一点烦恼忘在了脑后。
他不知道席景明还有没有在楼下等, 也顾不上关心这件事, 这几天他没有出过酒店,几乎一直钻在会议室里,自然也就没再见过其他外人。
而作为导演的Victor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比起要统筹全局的Victor,夏言还能稍显清闲一点。
这天,夏言专门留出了一天的时间出门。
这次回来,他不仅是为了电影的拍摄, 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陈曼的忌日快到了。
自从五年前陈曼下葬之后,他再没有来看望过母亲,不知道母亲在九泉之下是否会埋怨他这个不孝的儿子。
夏言并没有知会Victor这件事,即便他很感激Victor的恩情, 但也不愿意把过去所有朝别人一一摊开。
夏言打了个车前往了城郊公墓,当时他满心死志, 几乎把身上几乎所有的钱都拿来给陈曼置办了葬礼, 即便S市消费极高,但也能在公墓里买一个很像样的地方。
今天是陈曼的忌日, 夏言买了一大捧花,循着记忆进了公墓, 沿着石阶往陈曼的墓地位置走。
然而在到达附近时, 夏言忽然发现陈曼的墓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只有一个背影, 身形颀长,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庄严肃穆,比他这个死者亲属穿得都正式。
夏言微一皱眉,走了过去。
席景明回头,琥珀色的眸子凝望着夏言。
夏言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席景明立刻解释,“今天是伯母的忌日,我过来扫墓。”
这时候夏言才发现陈曼的墓碑前摆着一束鲜花,应当是席景明放的。
注意到夏言的视线,席景明立刻往旁侧后退一步,给夏言让出位置来,“我每年都会在这天过来,没想到会碰见你。”
夏言并不在意对方刻意的解释,走上前把怀里的花放在墓碑前,抬起头,淡淡的看着席景明,“你可以走了吗?”
席景明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过,“我只是想给伯母扫墓,我不会做其他的事,也不会打扰你。”
夏言闭了闭眼,面上闪过一丝不耐。
其实这几年来,他已经很少为什么事情动气了,可现在他的心里却久违的升起一股怒意。
“我母亲恐怕并不喜欢你这样的人来看望她。”夏言面无表情的冷声说,“我们都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席景明心中一痛。
以他对夏言做过的事情来说,其实夏言的态度已经很礼貌了,然而这种冷漠的态度在席景明的心里还不如夏言愤怒的打他一顿。
冷漠疏离比愤怒发泄更令人难过。
“言言,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许多事,我想赎罪……”
“滚。”
席景明没说完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片刻后,席景明失落的垂下眼,后退了一步,“好,我会离开的。”
“带上你的东西。”夏言把席景明放在墓碑前的花递了过去。
这样的东西,摆在墓碑前都嫌脏。
席景明望着洁白的花束,唇角勾起一抹僵硬艰难的笑容,“花就不用了吧,我是真的想对伯母尽点心意。”
白皙纤细的手指一松,洁白的花束跌落下来,散了一地。
席景明的瞳孔猛地一颤,眸光中瞬间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水光。
席景明终于走了,走的时候还把地面上散落的花束也一并收拾带走了。
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夏言的意思——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东西,出现在这座公墓里,都是对夏言和已经逝去的陈曼的亵渎。
陈曼的墓很干净,可见时常有人打扫。
夏言半跪在墓碑前,轻轻抚摸着墓碑上女人带着羞涩笑意的照片,年轻时候的陈曼很美,只可惜这个美并没有留存多久,很快就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
夏言的声音有些沙哑,“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
五年不见,他总是想和陈曼多待一会。
离开华国的这五年,他成长得比前十几年的人生加起来的都多,又或者是经历过濒死的人都会一夜之间忽然长大。可成长也似乎让他变得沉静寡言起来。
就像坐在母亲墓前,心里明明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简单的寥寥几句。
所以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夏言坐在墓前,和墓里的陈曼沉默相对。
不过想来母亲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直到天边下起了雨,夏言才起身准备回去。
一看手表,原来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雨势不大,夏言也并不介意这点落在头上的雨水,不急不缓的走下台阶,慢慢离开了公墓。
公墓的大门前停着一辆车,身穿黑色笔挺西装的男人正在车旁静静的望着他。
“言言,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席景明迎了上来。
夏言看也不看他,径直打算绕过去,然而席景明却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同时撑开了伞挡在了他的头顶。
“雨下大了,这里不好打车,就让我送你回去吧,不然你都没有地方避雨。”
夏言看着挡在面前的人,淡淡的问,“劝说不成就打算强迫?”
“我不是这个意思。”席景明垂着眼,眼神看起来有些委屈,“你看这里附近没有一辆车,要是不坐我的车,你要怎么回去?”
夏言拿出手机,当着席景明的面打开打车软件。
不过很不巧的是,打车的申请提交上去,转了接近十分钟,都没有一辆车接单。
最后席景明望着夏言愈来愈沉的脸色,低声说,“这里离城里太远了,再加上下雨和晚高峰,没有车过来很正常……”
夏言:“……”
“你放心,我只把你送到酒店门口,不会做其他事情的,我保证。”席景明再一次强调,而后体贴的建议,“现在雨太大了,如果再在外面待下去,回去感冒就不好了。”
雨越来越大,席景明把伞几乎全打给了夏言,背后早已被雨淋得湿透一片。
即便如此,夏言的身上也还是被冰冷的雨珠淋到了一些。
夏言抬起眼,越过席景明的肩膀望向瓢泼的雨幕,眉头微微蹙紧。明天他还有会议,这种关键时刻肯定不能生病……
算了。
夏言轻轻颔首。
席景明连忙欣喜的给夏言去开副驾驶的车门,然而刚一打开,夏言就已经拉开了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席景明扣着车门的手指微微一颤,朝夏言笑了笑,神色如常的关上副驾驶车门,绕到另一侧坐上了车。
大雨如幕,席景明时不时的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坐在后座的夏言。
夏言静静的坐着,侧着头望着窗外,一语不发。
即便对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他一眼,单单是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席景明都觉得幸福万分。
这五年里,他从未设想过还会再有一天和夏言共乘一辆车。
于是他格外珍惜这一时刻,连车速也降到了最低,恨不得把这个时间无限的延长再延长。
“你……这五年一直在Y国吗?”席景明挑了个不容易激怒夏言的话题引入。
夏言“嗯”了一声。
“Y国挺好的。”席景明说,“当时我看到游轮沉没的新闻,你没有在幸存者名单上,我以为你已经……”
夏言不欲多谈,“嗯,被路过的船救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席景明的心里忽然涌出来一股极大的庆幸情绪,紧接着又不可抑制的感觉到了后怕。
那么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要救一个人何其艰难,要是夏言没有被路过的船给搭救呢?
是不是……他就真的再也看不见夏言了?
“太好了,是谁,我能不能……”亲自去感谢他。
剩下的话在对上夏言那双平淡的眸子时渐渐低了下去。
席景明猛然惊觉,他现在似乎确实没有立场代替夏言去表达感谢,因为夏言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
就连今日共乘一辆车的幸运,也是天公作美的结果。
“那你们这次大概要在酒店住多久?”席景明状似不经意的问。
“几个月吧。”
“那太久了,酒店的房间毕竟太小了,我在附近有套公寓,装修好的,没有人住过,要不我把钥匙给你?”席景明状似不经意的笑着说,同时小心翼翼的通过后视镜觑着夏言的脸色,“我不住那里,你才回S市,总得有个正经落脚的地方。”
“这似乎轮不到席先生关心。”
夏言淡淡的说。
“我不打算久留,忙完这个阶段我就会回Y国去。”
席景明的心里猛地一空,一时沉默了下来,他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眼后视镜,后视镜里的夏言神色淡淡,似对任何地方都没有留恋。
才见面就被预定好了离期,席景明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捅出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呼啸着冷风,又冷又令人感到窒息。
而就在这时,夏言的电话突然响了。
“嗯……我刚刚出去了一趟,我看你还在开会,就没告诉你。”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都快回来了……”在他面前始终冷漠的夏言,对电话里连面也看不到的人却很温和,就连唇角也无意识的勾着微微的笑意,“我认得路。”
……
即便夏言不说,席景明也知道,这个打电话的人是Vic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