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舒华循着这丝香味儿,找到了林之谚的领口。

  进山安排在第二天早上。

  山路难行, 部分地方甚至陡峭崎岖,为了安全起见,全部车子都找了当地的司机。

  简舒华与林之谚同乘一辆车车子, 自从昨日之后,恶心与头痛就缠上了他, 这会儿坐在车里有些无精打采的。

  虽说是贫困山区,但山里的景色倒很好看, 树木葱郁, 天空蔚蓝, 远远有鸟叫声传来,望过去是无边的生机勃勃。

  司机在用方言口音念叨着:“这几天天好啊,上周一连下了三天的暴雨,下得直冒烟,这山里都进不去, 你们来的真是时候,感了个晴天。”

  简舒华按着太阳穴, 靠在后排闭目养神, 并未接话。

  林之谚道:“这边下雨的时候真大啊,我家里下暴雨也就几个小时,都没有能下一天的,这夏天一下雨就是好几天。”

  “可不是,”司机接着道,“一个夏天,热几天,下几天雨, 再热几天, 再下几天雨, 就这么过去咯。”

  林之谚:“我前年来的时候就赶上暴雨,都没过来看,在Y市住了两天,那两天火车都停了,火车站到处都是滞留的人。”

  司机「啊」了一声:“那年的雨可真是大啊,咱们这好几处都有滑坡,火车不能走,只能先停着,我有个朋友的火车当时就停在半路,他说后来车里就剩下水,连香肠泡面都买不着了……”

  仿佛是印证他们说的话,忽然天边闪了一下。

  几乎要劈开天的炸雷声响起,简舒华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车子外面,耀眼的阳光仍在,只是不如早上那么热烈。

  似乎是起风了,树叶哗啦啦地响。

  不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浓稠得像化不开的水彩。

  他与林之谚对视一眼,对方颇有默契地开口问:“师傅,咱这好像是要下雨啊?”

  “是嘞,”司机往天上看了看,“早上还好好地嘞,我看过天气预报,今天也没雨啊。”

  林之谚又问:“影响咱们继续开吗?”

  他对山路不熟,但Y市自然景观多,山区几乎都是黄土地,雨下得大就是一地的泥水,不知道车子还好不好开。

  “再有一个小时也就到咯,”司机道,“这种阵雨不会下太久,下得大也顶多是影响回来的,大不了就在那住一晚上。”

  说这话时他看了眼后视镜,后排两个「城里人」看起来都细皮嫩肉,脚上穿得还是皮鞋,显然是没来山区体验过生活。

  司机接着道:“就是在这住你们可就遭罪咯。”

  简舒华:“那不要紧的,安全就好。”

  司机这番话并没能坚持多久,老天便给他们上演了一出什么叫做天不遂人愿。

  继续开了半个多小时,山路终于快要见着结束的亮,倾盆大雨也浇了下来,车窗上的雨刷器都跟不上了,什么也看不清。

  最后一段也是最不好走的一段,路不说,一旦偏了便是悬崖,就是天气好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司机们也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更别说这种时候。

  没办法,车队只能暂时停下来,待雨小些再继续行进。

  天色暗得像是傍晚,简舒华看着车窗户上的水痕,那股恶心的劲又反了上来。

  不同于以往的胃疼,而是胃痉挛着难受,他呼吸缓了缓,晕车的感觉愈发严重。

  简舒华闭起了眼睛。

  他胃本就不好,这几年饮食一直注意,少有突发的不适,或许是水土不服或者最近累到了,夜里加班又不吃饭也是对身体的透支。

  简舒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糖来,母亲晕车严重,他出门时便常备着糖,如今母亲不在了,自己却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挺难改的,索性就不改了吧。

  柠檬糖的味儿很清爽,但掀开盖子的一瞬间,恶心感加重了许多,胃里像是涌起了滔天巨浪,简舒华毫不怀疑自己吃糖的瞬间就能吐出来。

  他果断地扣上盖子,把糖果丢进自己的口袋里。

  一双胳膊从旁边伸过来,轻轻环住了自己的腰。

  即使不去看,简舒华也感觉到林之谚的靠近,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脸白的跟什么似的,晕车了?”

  简舒华垂着眼睛,看那双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视线在修长的指节间徘徊:“有点。”

  “我找个口香糖给你?”

  不说糖字还好,口香糖嚼烂的甜腻味儿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简舒华猛地推开车门:“呕——”

  司机「哎哟」一声:“怎么了这是,晕车啊?”

  “可能是,”林之谚看向司机,“师父咱后备箱是不是有水?”

  “有呢,都放我车里,但是这么大的雨……哎你还真出去啊!”

  司机话还没说完,林之谚已经扔下一句「师傅把后备箱开一下」就冒着雨跑了出去。

  雨下得白茫茫一片,浇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脚下的路已经是一片泥水,踩着还粘鞋底。

  林之谚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车尾,从后备箱里抠出两瓶矿泉水,又飞快地跑回车内,「砰」地一下带上车门。

  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肩头与袖子几乎都湿透了,雨水里带的凉意往身上钻,肩膀的关节感到有些发涩。

  但林之谚毫不在乎地拍了拍身上还没渗进衣服里的水,有些担忧地看向简舒华。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裸露的皮肤打的生疼,但简舒华完全感觉不到,胃里此刻就像是被攥住的一块海绵。

  直到吐得实在什么也没有,他才扶着前排座椅的靠背缓缓直起腰来。

  喉咙里与胸腔内都火辣辣地疼。

  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出现在眼前。

  握着水瓶的那只手上沾着水珠,袖口也有些深色的水痕。

  他接过瓶子漱了口,伸手带上车门,才看向林之谚。

  对方不比自己好多少,深蓝色的西装肩膀已经湿成了蓝黑色,水珠正在发梢凝聚成一滴。

  这事发生得有点突然,司机手忙脚乱地递过来一包纸巾,把车上的空调都给调小了:“你俩擦擦啊?可别感冒了。”

  他是这车队里最有经验的司机,虽然长得不太靠谱,但开车确实稳当,二十年驾龄0事故,相当可靠了。

  也正是因为稳当,这辆车才由他来开,这二位是什么身份,路上可不敢出一点问题。

  谁知道开车的没出问题,坐车的自己「碰瓷」了。

  可别在车上感冒了啊,司机在心里祈祷,不然回去就得被书记念叨。

  林之谚接过纸巾,唰唰抽出四五张,没擦自己,先给简舒华的头发和脸上沾了沾。

  雨实在是大,四五张纸没两下就湿得软烂一片,林之谚又连着抽了几张,还未贴上简舒华的脖子手上的纸就给抽走了。

  他愣了一下。

  简舒华自己拿着纸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别都往我这弄,你自己也擦一下。”

  林之谚一扬眉梢,故意贴过来:“我想让你给我擦。”

  简舒华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缓和了许多,他另一只手抽出两张纸,糊在林之谚头发上:“自己弄。”

  林之谚「啧」了一声,乖乖自己动手擦了头发。

  他们俩把身上的水擦个七七八八,纸抽也见了底,但衣服还是湿的,贴在身上吸着热气。

  林之谚后知后觉地肩膀疼起来。

  说疼其实也不算很疼,就是有种受了凉的感觉,骨头缝里隐隐的难受,要忍也忍得住,但这种细细的难受很是磨人。

  林之谚这些年里试过不少办法,拔罐针灸按摩热敷,中医医不好西医医不了,拍片一切正常,无药可治。

  但就是难受,也始终无法改善。

  头些年年轻着,也就冬天或者换季降温的时候难受那么一阵子,注意保暖也就没事了,这几年拍戏渐多,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扎根在不同的剧组,往往身不由己,顾不得许多,肩膀就严重了。

  别说冬天,就是夏天,空调直吹一会都受不了。

  因此他西装三件套穿得倒挺自在。

  别人都怕热,他怕吹着。

  眼看着这二位重要人物身上湿得彻底,司机很有眼力见地关上了空调,热就热点吧,别吹着凉了就好。

  简舒华抱着矿泉水瓶重新窝回后排座椅里,在林之谚的「强迫」下往他身边靠了靠。

  车里很宽敞,他们却坐得很挤,两个人的手臂紧贴着。

  他小口小口喝了一点矿泉水,舌尖尝到的水都是苦涩的,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石子生冷味儿。

  难喝。

  鼻尖忽然嗅到一丝冷淡的香味儿。

  香而不腻,像雨后清新的空气,又带着疏离的冷漠。

  简舒华循着这丝香味儿,找到了林之谚的领口。

  他默不作声地又挨得近了一点,手上却打开手机,若无其事地点开了季报。

  林之谚:“!”

  他眼看着简舒华主动靠过来,心里就像四月的桃花朵朵开,差点绷不住一把搂上去。

  但还是绷住了,只是悄悄地,一点一点的,轻轻地抱住了简舒华的腰。

  然后嘴角绷不住了。

  司机被后座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冷不丁从短视频软件里抬头,看见其中一位嘴角直抽抽。

  这是咋了,面部抽筋?

  他想着,但也不敢说,正准备继续刷搞笑视频看,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

  是车队打头那位司机的电话。

  他手指刚移到绿色的接听键上。

  眼前忽然翻了一百八十度大头朝下。

  司机还以为是自己眩晕了,纳闷地看向车窗——一片翻滚的泥水。

  是从山体瞬间冲下来的泥石流淹没了车子,并把他们推得翻了个。

  来得太快,没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别的太太:5点早起码字;

  我5点早起做了个核酸:一蹶不振回笼觉睡到下午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