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烈火燎原>第60章 

  没太久, 程灼明白了他的“蓄谋已久”,究竟蓄谋到了什么程度。

  黑暗能让原雨更好地进入状态,但脊背上的文身,又是他想好了要给程灼看的, 所以来之前, 原雨去了程灼那里, 从衣柜里偷了根领带。

  看着原雨一脸乖顺地用领带缚住眼睛,程灼的思绪停顿了半秒, 感觉,自己总有一天要死在原雨身上。

  ……

  这天程灼确实是缺睡,闹完之后觉得累, 很快又睡着了。原雨陪他躺了一会儿,看他睡熟,从桌上抽了张房卡就出了门。

  他到附近买了点面包和牛奶这种不怕放凉的早餐带回旅馆,给程灼放到床头, 随后再次离开,坐上308回了村子。

  尽管在旅馆里重新洗过澡,身上还是有些残存的微妙感觉。理智上, 原雨知道没人能看得出来,但心底里还是觉得奇怪。

  因为这个, 到路口的时候他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绕到了程奶奶家。

  很久很久以前, 曾看程灼开过这扇木门,锁还是那把锁, 钥匙也没换。

  原雨插进去一扭,门很快就被他弄开了。房子里没人, 大概是因为从前经常来,他也没太多闯入别人空间的拘谨感。

  程灼的包就放在二楼的桌面上,床铺是乱的,肉眼都能看出走得匆忙。

  他把眼熟的东西都收了收,检查了下有没有遗漏,便从房子里退了出去。走到砂石路上,他低头整了整衣服,确定还算整齐,没什么破绽。

  这才回家。

  上回回来,还是春节的时候,他跟姐姐一起来的。回家一看冷锅冷灶,原雨就想叹气。

  又是这样。

  因为程灼来看望过,原雨妈没想到儿子会回来,高兴坏了,听说他还没吃午饭,忙想去给他张罗饭菜。原雨没反对,因为只有他吃饭,他妈才不会将就应付。

  屋里放了很多东西,原雨一看就知道是程灼的风格,想想有点好笑。

  吃饭的时候,他妈还纠结又忐忑地跟他说,他这个朋友太客气了,送这么多东西,家里出了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云云。

  原雨抿了下唇,尽量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事,他在镇上呢,我一会儿去看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难得心虚,上午程灼遗留在他身上的触感似乎变得清晰起来,他低头蹭了蹭鼻子,匆忙把饭吃了。

  其实还是挺想多陪陪妈妈的。

  但他还记挂着程灼没吃药,吃完饭就先回了镇上。

  结果没想到,程灼不在房间里,他给程灼拨了个电话,没接,便作罢,一个人躺在了旅馆的床上。

  原雨每年春节都会回来,仔细想想,离开杨槐的时间也不算太久。

  不过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同时和程灼一起待在这个地方。

  等着程灼回来的那几年,他总是很喜欢去“秘密基地”,想着那些,程灼在田埂上弄他的日子;也会到镇上来,从镇一中门前的路一直走到网吧楼下,再绕到“醉生梦死”门口,一遍一遍反复回忆那些短暂,却闪着光彩的时光。

  一边想,一边潜意识觉得,他可能是不会回来了,然后不断地否定、肯定,再否定,直到最后,他清楚地告诉自己“别想了”,于是从杨槐镇离开。

  唯一的念头,就是到江城去。

  啊,这么一算。

  明明还惦记着他的道歉,却因为他家出了事,自己就眼巴巴地跑到杨槐来了。

  怎么能够。

  鱼上钩了,那也得慢慢钓着,免得……跑了,对吧。

  原雨把玩着程灼的小药盒,怔怔地出起了神。

  没窗户的房间有点闷,好在没多久,程灼就把电话打了回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还有些疲惫。原雨听出异样,想了想问:“怎么了?”

  “他们刚刚……”程灼刚起了个头,就感觉到嗓子不太舒服,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爸,还有我两个姑姑,两个姑父都在,跟奶奶说了让她治病的事。”

  原雨轻轻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不敢告诉她是癌症,就说是胃溃疡,说带她去江城养病,那边医疗条件更好一些。老太太就不愿意去,说治病留在杨槐也可以,她大概是想等二叔的消息,我爸就……把二叔死的事情告诉她了。”程灼有点头疼,“哭了一小时了,劝也劝不好。”

  “那你们现在打算?”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二叔应该是失足摔进沟里的,那条路上之前正好有两个路灯坏了,比较黑。但因为没有监控,他究竟是自己走过来失足的还是被债主追着失足的,之后还要慢慢查。”程灼说,“不过尸体可以火化了,估摸着明后天就要拉去烧了吧。”

  尸体被发现得晚,早就开始腐烂了,停灵的习俗没法再讲究,火化之后马上就是葬礼,安排得比较匆忙。

  杨槐有个很传统的规矩,家里长辈死了,至少小辈的男丁都得在场,所以他们还得等那个女人把程渊送来,葬礼才能举行。

  最快最快,程灼也要周三之后才能走。

  说到这里,程灼顿了顿,接着问道:“你回家里了吗?陪陪你妈,然后早点回去吧。”

  原雨还在玩那个药盒。他已经从坐姿换成了躺姿,整个人横在床上,似乎还能从凌乱的床铺里闻到他俩的留下气味。

  想到刚刚那些关于“钓鱼”的想法,他笑起来:“怎么我一来就赶我走啊。”

  他顿了顿,舔了下唇,语气幽幽的,“真是拔X无情。”

  “……”

  程灼突然咳嗽了起来,像是被噎住。原雨皱了下眉,又有点心疼了:“我开玩笑的,你小心点啊。”

  “……我不过就是怕你缺课缺太多,回头补起来辛苦,”程灼喘匀了气,没好气地说,“被你说得好像……我是个渣男一样。”

  原雨轻声问:“你哪里不是渣男了?”

  程灼:“……”

  他猛然想起,前天刚到杨槐的时候,给原雨说的那些话。

  好像无法反驳。

  他愣了愣,偏头笑出了声。那笑声细碎,又因为不想惊动屋里哭天抢地的家庭会议,被他压得很低。

  房间里挺安静的,但原雨还是习惯性地把手机往耳朵边压了压。

  他喜欢听程灼这样笑。

  然而今天,程灼笑着笑着,又咳了两声,像是嗓子不舒服。

  刚才也是。

  原雨垂眼想了想,问:“你现在能来旅馆么?我把你药拿来了。”

  “……啊,”程灼顿了顿,有些迟疑,“要不今天……也不吃了?”

  原雨没出声。

  他的沉默就是拒绝,程灼有些无奈:“我胃不太舒服。”

  “面包吃了吗?”原雨看他分明带走了。

  “吃了半个,有点吃不下。”程灼解释道,“睡醒就不舒服,可能还是没睡够。”

  睡得不太好,胃里想堵着什么东西,既觉得空,又觉得胀。偏偏杨槐镇上买不到什么太好的面包,那种干涩的东西勉强配着牛奶吃下去,就像陈年的淤泥沉甸甸地落在胃里,上不去下不来。

  这时候吃药会更想吐的,程灼就不大乐意吃了。

  再说。

  “我这会儿走不开。”可能是觉得这话有点搞笑,程灼说着笑了起来,“总不能告诉他们,‘我对象带了药在旅馆等我,我要去吃药’吧。”

  原雨没出声。

  程灼忽然有些担心起来:“……我不是觉得你见不得人,家里现在焦头烂额的,出柜不合适。再说,理论上我只需要和我爸交代,但是你也知道——”

  他基本上,没把自己当作和他爸一家的人。

  所以也不觉得自己的感情生活需要上报,只是不确定原雨会不会觉得委屈。

  沉默像是放大了这种可能,程灼就有点蛋疼起来。他拿捏不准原雨这时候的想法,心里忐忑,又因为胃不舒服,整个人都很难受。

  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部揉,斟酌措辞想要再解释一下。

  “不是,”原雨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是在想,自行停药理论上是不合适的,你说你断断续续治疗了好几年,但是一直反复,就是因为你不好好吃药吧。”

  “……”程灼有点没料到这个转进。

  “你说你不负责任,是有点不负责任。”原雨语速飞快,“你看你,甚至没想过好好对自己的健康负责,也不会想,是不是有人会因为你的不负责难过。”

  “……”

  “你忙吧,晚点再联系。”原雨把电话挂了。

  挂断没过20分钟,门外“嘀”的一声,程灼刷着房卡进来了。

  大概是用跑的,他额上有汗,喘着粗气。

  脸色看上去特别苍白。

  原雨忙从床上跳下来,过去迎他:“你不是不来吗?”

  “生气了?”程灼答非所问。

  “……有一点。”原雨想了想,还是承认了。他抽了两张纸巾,帮程灼把脸上的汗擦干:“我希望你能健康一点。”

  程灼看了他一会儿。

  原雨:“嗯?”

  “……好。”程灼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样子,“你提的要求,我从来没有不答应过,不是吗?”

  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都好好完成了。

  虽然其中的某一些,花费的时间有些长。

  听出他的潜台词,原雨怔忡片刻,而后,像是泄愤似的,咬住了他的喉结。

  “我现在就想揍你了。”他闷闷地说。

  每当程灼表现出多一点的爱意,他就会开始,为了那些年经久的等待而委屈。

  大概就是有人疼的孩子才会有的病症。

  程灼抱着他,轻轻笑:“那你揍吧,我绝不反抗。”

  “……算了,先吃药吧。其他的,等回去再说。”

  ……

  原雨没急着走。

  因为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程灼嗓子哑的原因——这个体虚的玻璃人,在经历了长途奔波、忙碌、精神紧绷、缺睡之后,很自然地感冒了。

  要办葬礼,家里的事挺多。两个姑姑和姑父是要上班的,只能轮流请假,大部分的事还需要程光宗和程灼这对闲人父子来做,好在程光宗带了个能干的秘书回来,不然程灼还要更累。

  知道他没法多休息,原雨放心不下,只好多陪着他。他去镇医院帮程灼开了点中成药,算着时间催程灼吃。

  期间,为了避免说不清楚,还得避开程灼的家里人。他这个“田螺姑娘”做得尽职尽责,程灼却有些过意不去。

  可越是过意不去,很多劝解的话就越说不出来。

  也知道原雨应该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这样的认知,让程灼越发烦躁起来,靠药物才能勉强压着火气。周三早上,二叔的葬礼在村子里举行,一通吹吹打打之后,小辈们排着队给逝者上香。

  程灼看到抱着遗像的程贵眼珠子一直在转,像是不太耐烦。

  这个人的悲伤和孝心也就能持续两天的样子。

  而站在队伍末尾的程珍,却像是又瘦了一圈,整个人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渊就跟在程灼身后。

  这小孩儿是第二次来,上一次来的时候据说还在襁褓里。他对二叔毫无印象,这里的一切也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既无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悲伤。

  葬礼的流程挺长的,上完香还有别的仪式,程渊有点站不住,没多久就开始做小动作。

  程灼斜斜瞥了他一眼。

  程渊被他吓了一跳,立刻老实了:“……哥。”

  “干嘛?”

  “还有多久啊?”

  “挺久的,你慢慢熬吧。”

  “……”

  程渊的表情一下垮了下去。

  他不喜欢这里,无论是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还是那些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人,都让他不适应。

  坚持了没多久,他又忍不住问:“……哥,葬礼结束我们就能回去了吗?”

  “你妈开车来了吗?”

  “开了。”

  “那你应该可以走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把那两个人也带回去啊?我好像听见爸爸说要扶养他们。”程渊说,“哥,我不想让他们去咱们家。”

  “是你家,不是‘咱们’家。”程灼纠正他,说完又笑,“干嘛不想他们去?又不是住不下。”



  “就是不喜欢……他们脏兮兮的。”程灼皱了下眉,“我看妈妈好像不高兴,我也不乐意啊,为什么她不去跟爸爸讲呢?”

  “……”

  程灼轻轻笑了一声,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事。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啊?”他低声问着,像童话里欺骗小朋友的魔鬼。

  程渊不觉有异:“是啊,谁会喜欢这里啊?好破的……”

  “你妈怀孕的时候跑到这里,被奶奶赶了出去,她可想来了。”程灼笑着说,“要不是后来你出生了,她都来不了。”

  那个小三能进门。

  还不就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

  程灼嗤笑一声,视线收回,又朝程珍看过去。

  明明都是二叔的孩子,程贵抱遗像,她却只能站在队伍末尾。

  也难怪,会在大人们问她要不要跟着大伯去江城的时候,答应得那么迅速,仿佛对这里没有丝毫留恋。

  这种地方啊。

  哪儿都好。

  就是活着,需要三条腿才行。

  ……

  奶奶在二叔的葬礼上哭到晕了过去,老人家大悲之下,身体很快就不行了。

  这回不用等商量,程光宗直接决定,把他老娘带回江城治疗。

  现在是学期途中,程贵和程珍要走,得办理转学手续,比较麻烦。于是葬礼过后,一家人便兵分几路——程灼还是按原计划跟秘书一辆车,负责带老太太回江城。

  横竖就三个人,程灼干脆让原雨跟着一起走。

  秘书和老太太坐前排,两个人在后座只能保持纯洁的朋友距离,连对话都得通过微信进行。

  -你已经发呆半小时了,想什么事这么出神?

  是原雨发来的。程灼低头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打了几个字。

  -在想我妹妹。

  -?

  -你不仅改变了性取向,甚至还打算做个禽兽?

  程灼失笑,慢吞吞地打字。

  -什么跟什么啊。

  -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然后好像也……不太正常。

  原雨抬起头,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然后突然笑了一下。

  这还是很久以前原雨跟程灼提起的想法,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姐姐过得很可怜,然后又时常在村里家家户户串门帮忙,见的人和事多了,就感慨过,村里的姐姐妹妹们,好像都过得不太好。

  程灼不算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会想到这些,大概还是因为,记得自己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