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人生里, 江煦很少主动向别人开口索取什么。
但这一次,他想争一争。
他想跟黎行舟在一起,即使争取不到, 他也不会放弃, 还是想试一试。
“我知道, 家里的事情听着不光彩,影响不小,甚至影响到了一些受害者的正常生活。”
江煦神情郑重, 认真地说服黎老爷子,“那些债务, 家里的资产清算后,已经还了大部分,余下的小部分是颜姨和黎叔帮忙还的, 我毕业后会尽快还给他们, 所以——”
松开黎行舟的手,江煦往前走了半步。
“请您把黎行舟交给我, 我会好好和他走下去, 哪怕以后我们会吵架, 但我相信我们都不会放弃彼此。”
他是真的想过以后, 把黎行舟规划进了日后的人生里。
坚定地迎上黎老爷子的眼神, 江煦不避不退。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 可能不具备说服力,但请您相信我, 给我时间,我会拿出诚意。”
眼前的黎老爷子脸上完全看不出情绪变化, 江煦心里没底, 可话他要说完。
“所以, 请您在这段时间里相信我,我会做到的。”
风动了。
耳边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偶尔有一辆车汽车从花园外道路开过的声音。
江煦说完后,才有了一点紧张感。
尤其是余光扫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颜慈和黎桁,脸上微热,却还是强撑着不肯先退步。
他什么都没有了,还剩下的就是他自己。
能用来赌的东西,并不多。
“你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后生,在我面前承诺,拿什么让我相信你?”
黎老爷子终于开口,“行舟是黎家的孩子,就算跟我这里无关,以后博胜的产业都是他的,你和他在一起,他能得到什么?”
“我理解您的说法,却不能认同您的观点。”
江煦并没有被唬住,甚至连迟疑都没有,直接开口回答,“这个问题,我和黎行舟都回答不了您。”
“那你怎么说明,你们不是一时兴起,什么荷尔蒙作祟,冲动下的恋爱?”
“可喜欢这件事,就是冲动的,如果我不冲动,那我不会喜欢他。”
这种冲动不是行事莽撞,而是在看到黎行舟后,会不由自主产生想要靠近他、亲近他的念头。
眼神格外明亮,江煦身上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那您呢?难道您年轻的时候,喜欢上您的爱人,不是因为冲动?”
当那个人出现,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结婚,甚至连未来是什么样都想好了。
这难道不是一种冲动?
黎老爷子笑了起来,“江煦,我一直很欣赏你,从小慈把你带回家,我了解过后,就认为你这个孩子不是池中物,但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
“一个平等的身份,您是他的爷爷不错,但——”
江煦眼神倨傲,“可我不这样和您说话,你大概不会听我说,语气放低姿态跟您求情,那不如让您看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来不卑微,哪怕是家里出事后。
专业上的天赋和成绩,足够维持他的骄傲。
身上是初到黎家穿的那件白衬衫,头发被风吹起来,有些乱。
但江煦站在那里,哪怕比黎老爷子差了几轮,气势上略逊一筹,却半点不退避,像一根青翠的竹。
“哈哈哈,我这个老头子可太久没有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了。”
黎老爷子忽然放声笑起来,“后生可畏,这年代,有骨气的年轻人不少,但能够像你这样的,可不多见。”
江煦怔住,不解地盯着黎老爷子。
手心起了一层薄汗,这会儿觉得指间都是粘粘的。
“天哪,宝贝你真是太厉害了!”
颜慈惊呼一声,直接从旁边走过来,抱住江煦,“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一老一小要打起来。”
旁边黎桁也松了口气,说真的,刚才江煦的态度那么坚定,跟黎老爷子对着干,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对黎老爷子了解再多一点,或者私下相处更多,都会有犹豫。
“颜姨,怎么了?”江煦还在发懵,完全没反应过来,脑子里还在想接下来要怎么说。
刚才那些话,每一句都是在大脑里计算过千万次,预估了说出来的后果以及黎老爷子的反应,才会往外说。
黎老爷子那番话,是在夸他吗?
怎么听着像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黎行舟,你——”
江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黎行舟还在旁边,而且听完了全程,心里登时懊恼。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颜慈眼眶红了,拍拍江煦的肩膀,别开脸整理情绪。
黎行舟听到江煦喊自己,然后又懊恼地止住,跟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眶一阵酸胀,黎行舟轻轻吸了下鼻子,忍住泪意,往前一步,伸手直接把江煦抱起来。
手臂抱住他的腿弯,仰起头看慌乱的江煦。
“你刚才那些话——”
“你快放我下来,爷爷和叔叔阿姨还在旁边,我还没有说完,你等我——”
江煦手扶着黎行舟肩膀,生怕自己摔下去。
话说一半,反射弧极长地反应过来,瞳孔瞪大,转头去看黎老爷子。
等等,黎老爷子刚才的话,是——
同意了?!
“黎爷爷,您……”
江煦话说一半,突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黎老爷子笑着摇头,眼里全是欣赏,“你这样的孩子,跟这小子在一起,亏咯。”
颜慈和黎桁听完,不约而同笑起来。
反倒是黎行舟,一点不在意自己沦为家里食物链底端的事,伸长脖子去亲了亲江煦的下巴。
“我好喜欢你啊。”
“不对,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我可能这辈子会越来越喜欢你了。”
黎行舟脸上的笑容,是这段时间来,最不加掩饰和收敛的一次。
微微上挑的眼睛,被笑意占满。
冷俊的五官,瞬间柔和下来。
黎行舟顾不上家里人还在旁边,抱着江煦转了一圈不过瘾,直接抱着人进了花园。
花圃里看戏的林伯见黎行舟踩到自己的花,想制止,又发现两人太高兴,只好作罢。
转身走到别的地方,眼睛一闭,躺在藤椅上,眼不见为净。
“你干什么?”
江煦有些慌,但心里却莫名的感到很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又像是被黎行舟的情绪感染,总之,特别开心,特别高兴。
和他当初专业第一考上江大美院一样高兴。
手扶着黎行舟的肩,“你不要疯了,阿姨他们还看着。”
“那去一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黎行舟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抱住江煦,往玻璃花房走。
“这里种了玫瑰。”
玫瑰。
那束被丢在餐厅里的玫瑰花。
江煦惊讶地看着黎行舟,嘴角上扬,“送我的吗?”
“是,送你的,以后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庄园,我给你种半个山的玫瑰,给你搭一个玻璃画室,就在玫瑰花丛里。”
“怎么听上去,像童话故事?”江煦搂着黎行舟脖子,眼睛亮亮的问:“不过,我很喜欢。”
“江煦,你知不知道,听到你说那些话,我有多高兴,你喜欢我,比我想的还要喜欢我!”
黎行舟一直知道江煦喜欢自己,但他从来不知道有多喜欢。
但刚才,他知道了。
江煦不止喜欢他,甚至还爱他,并不比他想的要少。
神情飞扬的黎行舟,眼里的高兴已经完全藏不住,喜悦溢于言表。
轻轻把江煦放下来,推着到了玻璃花房一角,后面是一层白色的纱帘,外面是葱郁的庭院绿植,挡住了整个花房角落。
不需要去闻,花房里也是花香扑鼻。
黎行舟把江煦困在身体和臂弯中间,低头用鼻尖去蹭他的额头。
眼睛晶亮,直勾勾看着他。
“真的,很喜欢你。”
黎行舟说完后,看着江煦坦然又直率的神情,想了想问:“我可以亲你吗?”
这大概是两人在一起后,黎行舟第一次这么问。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句话却让他们同时紧张起来。
江煦就背靠着纱帘,完全没有一个可以逃开的地方,只能在黎行舟炙热的眼神里融化。
压下心里的紧张,江煦点头,主动伸手圈着他脖子,“我说,可以。”
黎行舟呼吸一促,被江煦的回答轻易勾起了情动。
他觉得,江煦在纵容他。
扶着江煦的腰,黎行舟缓缓靠近,动作格外小心地凑上去,轻轻吻住江煦。
仅仅是上下唇贴在一起,不同的温度就让黎行舟心跳过速,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江煦感觉黎行舟的呼吸洒在颈侧,身体突然颤栗,指尖蜷着,手指也攥紧。
他不掩饰欲望,也不会阻止黎行舟的索取。
但这一分钟,江煦突然招架不住,腿开始发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一个轻浅的吻,不知道吻了多久,等分开时,江煦就眼睛湿润,眼尾红红的,像是被欺负惨了,连身上都是软的。
整个人被黎行舟抱在怀里,江煦小口小口喘着气,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下被黎行舟掀到了旁边的小沙发上。
沙发再软,这么倒下去,也摔得背疼。
江煦看着压下来的黎行舟,喉结咽动,身体被轻易撩动。
仰着脸,抬起下巴被迫承受黎行舟过于急切的吻。
嘴唇被亲得发麻,江煦躲闪不及,被扣着腰,禁锢在沙发里。
狂风骤雨般的吻,让他喘不过气,意识变得昏沉,任人欺负。
“不,不行,等会儿还要出去。”
突然被揉捏的位置,是江煦最怕黎行舟去碰的地方,连忙按住他放在胸口的手,人也清醒了不少。
黎行舟停下动作,显然已经沉浸在欲望里。
漆黑的眼睛里,欲望慢慢冷却,终于埋头在江煦颈侧。
呼吸也逐渐平复,身体也平静下来。
江煦伸手,轻抚着他的背,感觉到黎行舟的变化,伸手摸了下耳朵,笑着亲了下他的眼睛。
动作里带着安抚,像是在安慰得不到肉吃的大狗狗。
“我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你,总觉得你很高冷,又不近人情,脾气不好。”
江煦语气还是没有多少情绪,但黎行舟却听出了些什么,“不过那会儿夸你的话是真的,你身材很好,腹肌很漂亮。”
“你那么早就对我目的不纯了?”
“想把你拐来当模特,你不要多想。”
黎行舟失笑,手臂撑在他耳边,“那现在呢?”
“好像大山,不愧是兄弟。”
江煦语气无辜地说,“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吗?真的很像,尤其生气和撒娇的时候。”
撒娇?
黎行舟皱眉,觉得江煦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刚想要说什么,黎行舟看见玻璃外面的一颗大脑袋,正吭哧吭哧往玻璃上凑。
棕色的阿拉斯加,身体灵活地从外面一圈绿植,钻进了玻璃花房角落。
深棕色的眼睛,眼神犀利盯着他们,爪子搭在玻璃上,有一种捕食者的气势。
不过,只有表象。
这个眼神,黎行舟看来是傻乎乎的。
“你看什么?”江煦发现黎行舟不反驳,好奇等他说话,就发现他在走神。
“我弟。”
“啊?”
黎行舟叹了声,从沙发上起来,“大山跑过来了,肯定是我妈让它过来的。”
江煦撑起来去看,正好对上大山好奇的眼神。
朝它笑了下,回头看黎行舟一脸气闷,不由好笑。
“今天不住这里,回青溪。”
黎行舟眼睛一下亮了,守在沙发旁边,等江煦收拾好起来。
衬衫有点乱,不过还好,没有起什么皱褶。
对上黎行舟的眼神,江煦抿了抿唇,“理论课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又补了不少?”
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江煦继续说:“那就继续实践课,这样——”
“我也能早点舒服。”
黎行舟愣在沙发旁,看着江煦走出玻璃花房,摸了摸大山的头离开,背影潇洒。
什么意思?
江煦刚才的话是在说他技术还是很差吗?
不可能,上回江煦明明就爽到了。
车上那次,他很确定江煦一定是舒服的,不然怎么会——
牙印还在他肩上呢。
黎行舟愤愤地磨了磨牙,确定江煦刚才的话是故意的。
——
颜慈看着江煦一个人走进来,往他后面看了眼,过了会才看到黎行舟,顿时放下心。
“老爷子跟你叔叔去旁边钓鱼去了,一会儿都在家里吃饭。”
颜慈向江煦招招手,“小煦,你过来。”
江煦站在那里,听着颜慈温柔的话,后知后觉的内疚涌上来。
面对黎老爷子和面对颜慈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黎老爷子是相处不多的长辈,尽管对他照顾,可到底相处不久,平时也不会经常见。
可颜慈不一样。
颜慈会给他打电话、发信息,还会跟他分享一些生活琐事。
不止是之前他去写生时候会打电话,平时也会关心他。
“颜姨,我——”
走过去在颜慈身边坐下,江煦表情露出无措,不是第一次来的乖巧、顺从。
颜慈眼里满是温柔地看他,总觉得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江煦长大了。
那会儿她在旧小区看到江煦的时候,一眼就看穿了江煦的心思。
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整个人看似不在乎,实际上全凭着一口气撑住,很累很累。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对不起。”
江煦一直来不及说的话,这瞬间说了出来。
“我一直想跟您说这句话,但找不到机会,也没有时机。”
“为什么要对不起,是因为你跟行舟的事?”
颜慈失笑,“但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勇敢到我都佩服,当年跟阿桁在一起,我都没能说出这些话。”
颜慈跟黎桁在一起,家里不反对,但极其反对他们俩从商。
偏偏两人根本无心单位工作,悄悄辞职后,收拾了东西就去了别的城市。
“但我跟黎行舟在一起了。”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指望他继承什么,大不了以后都拿去做慈善。”
进来的黎行舟恰好听见这句话,走到沙发旁,“那都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我才二十五。”
“那也是。”颜慈好暇以整看着黎行舟,调侃问:“怎么看上去一脸不高兴?”
明知故问。
黎行舟接过张姨递来的杯子,喝了口水,“高兴过头了,所以正在恢复。”
“胡扯。”颜慈嗔怪说了句,“行了,等会饭桌上,你们俩得哄哄老爷子,他刚才是高兴,这些年很少有小辈会跟他这么犟。”
可能是一时觉得新鲜,所以才会同意。
但老爷子也不糊涂,这么说了肯定是不会反悔了。
“老爷子这几年脾气倒是越来越怪了,早知道我之前就这么犟了。”
黎行舟说了句,“平时我跟元秋不犟吗?”
“老爷子为什么过来?就是上次你们过去,是半点不收敛,人家小姑娘都看出来了,你说老爷子看得出来吗?”
今天黎老爷子会突然过来,就是因为越想越觉得两个孩子的事不对。
趁着周末过来,想问问是什么情况。
结果——
赶巧了,碰到一起。
“喜欢一个人,是瞒不住的。”黎行舟放下杯子,认真说:“你喜欢我爸,我不也一眼看出来。”
“少拿你妈我来开玩笑。”颜慈拿起抱枕砸过去,“还是小煦听话,你真是不省心。”
江煦坐在旁边,被颜慈这么一说,突然不太好意思。
今天他说了那些话,并不比黎行舟的叛逆好多少。
拿起洗干净的桃子,咬了一口,果汁香甜、果肉饱满,避开黎行舟投过来的调侃眼神。
“颜姨,今天这桃子好甜。”
黎行舟:“……”
完了,以后他更拿江煦没办法了。
颜慈捏捏江煦的脸,“那一会儿你们拿点回去,买了两箱,你们跟老爷子各拿回去,明天还有送过来的。”
“谢谢颜姨。”江煦也不推辞,答应下来。
三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边闲聊一边看着电视里放的新闻。
画面里忽然出现沈家的片段,是沈绪在参加剪彩仪式。
黎行舟和颜慈默契地看向对方,然后同时看了眼江煦。
江煦还在啃桃子,见到沈绪也没什么反应,眼神都没动一下。
咽下果肉,才慢慢开口,“看上去,沈家的情况应该还好,不算严重。”
尽管沈绪才回来不久,但秦鸣和黎行舟都暗示过,这一次沈绪回来,一定和沈家有关。
沈家能让沈绪回来的,那一定是大事。
但目前看起来,沈家风头正盛,沈绪回来是风光无限,不少江舟市的人都紧上去巴结。
黎行舟看出江煦神色不一样,好奇问:“什么意思?”
江煦看他一眼,神情仍然不带一点怨怼,反而坦荡说出自己的猜测,“我以为他回来是给沈家收拾烂摊子。”
用纸巾把桃子核包起来,江煦想了想说:“我只是猜的,因为以前他打电话不会避开我,所以我听到一些,沈家很多事都会找他。”
黎行舟和颜慈都没有想到,江煦会说这个。
那看上去,沈家和江家当初的关系是很好,好到能完全信任。
尤其是沈绪,对江煦是真的放心,也是真的自信。
“那会儿我只觉得他很厉害。”
提到沈绪,江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微垂着眼,“后来,他出国那段时间,应该是沈家为了自保做出的决定。”
黎行舟皱了下眉,“自保?那时候沈家内部出了问题?”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保下沈绪,沈家就有东山再起的资本。”江煦摇头,“但我确定不是资金问题。”
如果是资金问题,以江城和沈绪的关系,一定会出手帮忙。
颜慈也好奇起来,“你是说,沈家出了其余问题?”
怔了怔,江煦点头,“嗯。”
尽管沈绪做了这些,但沈绪那几年里对他的照顾并非不是真心。
只是太过扭曲、病态。
可他现在隐隐约约觉得,家里的事情可能跟沈家有关系。
不然为什么一出事,沈绪只关注自己的去向,完全不管江城和林念。
按理来说,他才是这段关系里的附属,因为和江城关系好,才对他好。
但沈绪眼里不是这样,反而对他的关注比较高。
如果是按照他想的,那沈绪应该跟颜慈和黎桁一样,第一时间是考虑江城夫妻。
所以,他觉得中间有问题。
一定有什么事情他还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