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鸣的电话来得突然, 以至于江煦接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懵。
距离上次电话过去才一周,案子就算是这段时间进展比较快,也不可能一个星期一变。
“秦叔叔, 是有什么事吗?”
江煦看向花园里已经在树下乘凉的林伯, 笑着挥了一下手,“是不是我爸的案子,有什么变化?”
“不是,是有关你妈妈的事。”
秦鸣的语气听上去, 令江煦莫名不安。
脸上的笑容变得黯然, 江煦转了个身, 放轻声音问:“我妈的事,不是已经结案,而且——”
“她是自杀。”
时隔半年, 再次提到林念的死, 江煦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平静面对。
“是,这个结果不会被推翻, 但是——”
秦鸣顿了一下,“由于当时情况特殊, 你家里出事, 所以警方有怀疑过她是不是接了什么人电话, 或者是受到什么威胁才会选择自尽。”
“嗯, 但从通话记录和社交平台都没有发现过——”
江煦顺着往下说,倏地反应过来秦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提到了之前的调查结果, 那是不是说明,其实当时的调查结果还有缺漏?
也就是林念真的接到过谁的电话, 或者是遭受过什么心理上的折磨, 压垮了她, 才会这么选择?
“是有纰漏,因为那通电话不是打到你妈的手机上,而是她用别的电话打出去的。”
“你……怎么会知道?”
“你家的司机,我这一阵觉得事情不对,又重新找到他,沟通了好几次,他才想起来,在事情发生的当天有这一通电话。”
“打给谁的?”
“国外,号码我们查证不到,也无权去查,所以——”
江煦和秦鸣同时沉默,只能听到沙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呼吸声。
国外,能让林念那时候打过去的人,只有一个。
不自觉握紧了手机,江煦抿了抿唇,抬眼看着天,“我知道了。”
“江煦,你不能冲动,这件事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一直对你妈的死耿耿于怀,不如去找他求证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鸣担心江煦胡思乱想,“她肯定不会放弃你,这不该成为你往后人生几十年的枷锁。”
“那是你爸妈的朋友,可能只是一个求救电话,一个托付你的电话而已。”
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一个小豁口,随着电话那边传来的每一个字,逐渐被撕开。
就像是漏风的机器,呼呼地往里灌着风。
吹得他有点难受。
“我明白。”江煦口吻淡淡的,“有时间我会去求证,不过最近兼职那边事情比较多,估计——”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秦鸣一怔,试图从江煦这句话里听出他是在伪装,却发现,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能辨认江煦的情绪。
只要江煦想,那就能瞒过所有人。
“那就好,有事情我们再沟通。”
“嗯,谢谢秦叔叔。”
挂断电话,江煦站在阳台,把手机放到了口袋里,干脆趴在那儿,去逗蹲在护栏外的大山。
一楼阳台的护栏不高,大山跳起来可以趴在上面。
“睡午觉醒了?这么有精神。”江煦伸手摸摸它的下巴,“吃了睡,睡了吃,真好。”
“什么真好?”
身后倏然传来的声音,引起江煦惊讶,转过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那的黎行舟。
歪了下头,江煦两只手抱着大山的脸,“大山听话真好,睡得真好,夸它呢。”
大山听懂了江煦的话,汪汪叫了两声,对着黎行舟吐舌,满脸开心。
黎行舟对大山这种得意炫耀,表示不屑。
江煦夸他的时候那么多,他也没有骄傲自满。
“妈让我来问你,晚上想吃什么,等会跟文婶说。”黎行舟背靠着旁边栏杆,伸手去摸大山脑袋,“今晚跟之前一样,在这里过夜。”
“可是我明天有八点的课。”
江煦愣了一下说:“原本是九点的,但因为有个学生下午要去拿报告,时间比较急,所以调整了一下课程时间,其余人也同意。”
“八点,这么早?”
“嗯。”
说完江煦撇撇嘴,“每个班只有七八个人,所以调课大家都没意见。”
“那吃完饭我们大概十点回去。”黎行舟不疑有他,反而对江煦近来接稿的频率还有排课的密度有点疑惑。
看上去,江煦很需要钱。
但江家的大部分债务都填了,剩下的是银行那部分,还有受牵连的合作商。
江煦一个学生,就算是有心想要偿还这一部分,那也不可能。
前一阵发给江煦的稿费,不至于就花完了。
加上江煦自己接稿挣的钱,黎行舟不认为江煦需要大量接稿和赚课时费来维持生活。
“你最近怎么接稿那么频繁?课也安排得越来越多。”
“因为要赚钱啊。”
江煦也不避讳,直接解释清楚,“两个人在一起,开销很大的。”
“我不知道你工资多少,但肯定比我多很多,加上股份之类的,可是——”
对上黎行舟的眼神,江煦认真说:“可是我也有能力可以去赚钱,获取报酬。你别担心,不会影响到我生活。”
要说服颜慈和黎桁,那就得做好充足的准备,至少要拿出诚意来。
“江煦。”
“你不要太感动,我做这些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有自己的考虑。”
黎行舟:“……”
差点说出口的话被江煦堵了回去。
磨了磨牙尖,忍住想把人按在怀里打了一顿的冲动,深呼吸后问:“什么考虑?”
江煦格外认真地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们被扫地出门了,那还有点启动资金,你可以凭着聪明脑袋去翻盘。”
“启动资金?”
“嗯。”
黎行舟很想告诉江煦,他们不会被扫地出门,而且就算是被扫地出门,他也不会动江煦的钱。
但莫名的,江煦又简单又直接的话,直直扎进他心窝。
又化成了温暖的水流,令整个人都暖起来。
“好,那到时候你养我吧。”
“可以。”
江煦专心逗着大山,脸上笑容灿烂,摸摸它的下巴,又捧着它的脑袋,回头看黎行舟,“你看它,傻乎乎的,不过好可爱。”
黎行舟被江煦脸上的笑容感染,心里轻松了不少,脱口而出,“没你可爱。”
江煦耳根一热,觉得天一下变热了,“哦”了声。
花园树下的林伯,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晃着,吹着风、乘着凉,看见黎行舟和江煦在阳台逗狗,眯了眯眼睛,乐呵一笑。
年轻人啊,就是精力好。
今晚不在这里过夜的事,颜慈知道后,难免有点惆怅,又反复叮嘱江煦不要太累,注意休息。
江煦说只是临时调课,后面会正常排课,又陪着颜慈看剧聊天,才让颜慈高兴起来。
直到他们从云梦山回青溪公寓,都没再提过黎行舟的婚姻大事。
睡觉前,江煦盘腿坐在床上跟童言乔打游戏,耳机里传出童言乔叽叽喳喳喊救命的声音。
黎行舟从外面进来,听到声音,摇了摇头。
童言乔真是人形喇叭,只有他出现,方圆五里都能听到他的嗓门。
江煦看黎行舟回来了,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操作角色,想早一点结束这一局。
“江江,你太牛了,一局砍十四个,不愧是我的野王哥哥。”
“这把你输出占比第一。”
“那我是ADC,肯定的嘛。”
童言乔在游戏页面点着自己的奖励,“对了,你下个月生日打算怎么过?”
江煦愣了下说:“还早呢。”
童言乔不满,“好歹是你二十岁的生日,怎么都得好好办一下,啊,我想起来,会不会颜阿姨想给你办吗?”
“我……”江煦迟疑了下,“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还想再说什么的童言乔,突然想起江家的事,立即不再追问。
他差点忘了,以往江煦生日,都是江家给他办生日宴,风光得很,江舟市不知道多少人受邀参加,就等着江家的邀请函。
墙倒众人推,那些人不踩一脚江家都是积德行善。
之前大家还猜测江家会怎么办二十岁生日宴,现在,怕是有一些小兔崽子的傻逼等着嘲讽。
尤其是杨素和严一鸣那两个王八蛋。
看音乐剧那天,就冷嘲热讽的,后来看他们在最佳观影区时,又开始编排江煦是黎家养的宠物。
“那你早点休息呀,明天不是要上课。”童言乔语调轻快地说:“爱你哦,晚安!”
江煦低笑了声,不自觉点头,“好,爱你。”
“你也晚安。”
黎行舟翻书的动作一下变重,差点就把书给撕下来一页。
又是童言乔。
两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是不是太过直接了?
皱了下眉,发现江煦打算就这么躺下睡觉,黎行舟压根发痒,书往旁边一放,几步走过去。
单膝跪在床上,伸手捏了捏江煦脖子,“就这么睡了?”
江煦转过头,“那不然呢?”
奇怪地看着他,想了一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
黎行舟脸上的嫉妒变成期待,“什么?”
江煦抿抿唇,把自己的脖子从黎行舟手里解救出来,“晚安。”
说完这句话,飞快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黎行舟被气笑了,隔着空调被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后天还有早课吗?”
“有。”
“小骗子。”
江煦上了这么久的课,他早摸清楚规律了。
只有周一和周三早上有课,其余时间都是下午的。
江煦被黎行舟动作弄得面红耳赤,撇撇嘴,伸手掐着他手腕,从自己身上拎开。
“我要睡了,八点的课,七点得起。”
黎行舟「嗯」了声,关掉灯之后,躺在他旁边,用被子裹着他,直接抱到了身上。
先闭上了眼睛,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房间里开着空调,江煦倒不觉得热,认真看着黎行舟的脸,良久才轻声答应。
靠在黎行舟肩上,江煦盯着阳台,怔怔出神。
——
坐在餐桌前迷迷瞪瞪吃早饭的江煦,突然很怀念之前早睡早起的自己。
至少不会这么困。
他现在眼睛都要睁不开。
囫囵塞到嘴里,喝了口牛奶,江煦拿着书包往玄关走,余光扫到端着水杯的黎行舟。
“最后一节课是五点,我自己回来就好,你不用去接我。”
“嗯,路上注意安全。”
江煦答应一声,换好鞋,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东西,拉上门走到电梯前,看了眼时间。
早上七点半。
这个时间去画室,正好七点五十到。
低头点开手机,江煦一边走出电梯一边发信息。
【几何:小沈叔叔,你一会有时间吗?】
过了一分钟,名字后面出现「正在输入中」几个字。
【agoni:有。你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agoni:要不要我去接你?】
【几何:不用,麻烦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我记得你以前住在滨河路附近,找完你之后,我还要回画室上课。】
【agoni:好。】
收到发过来的地址,江煦导航过后,确定位置后,进了地铁站。
他说谎了。
今天的课还是十点的,没有调到八点。
林念生前打的那通国际电话,是打给沈绪的。
但这件事,沈绪却从来没有提过。
二十分钟后,江煦按响了沈绪家的门铃。
不到半分钟,眼前的门打开,沈绪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他面前,神色温和、眼神温柔。
沈绪侧过身,手扶着门,“怎么一大早过来,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江煦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向沈绪点了一下头,走进客厅。
客厅的陈设和几年前并没有太多的区别,看上去应该是沈绪才回国不久,所以没心思去更换。
“一一,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还是——”
“小沈叔叔。”
江煦打断沈绪的话,转身抬眼直直盯着他。
门半掩着,让玄关的光线变得有些暗。
他们就这么对峙似的一动不动,沈绪从姿态到神情都游刃有余,而江煦像一只憋着气的小豹子。
“我妈给你打电话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原本就安静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