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江煦向他告白了。
告白这种事, 不应该是极为郑重,起码要有玫瑰花、烛光晚餐还有音乐,然后制造惊喜。
意识到江煦有可能是在含蓄地跟自己告白, 黎行舟整个人都莫名地紧张起来。
太突然了。
他完全没想到江煦会在生病的时候告白, 但转念一想, 人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说出心里话也很正常。
尤其自己还是他的暗恋对象, 埋藏在心里压抑多年的感情, 终于有了一个出口。
江煦喜欢他。
是真的很喜欢他。
极力克制着想要伸手再去揉他头发的冲动, 心里全是江煦的那句话。
他是不是应该表明态度,如果告白得不到回应,是一件很伤人的事。
见过江煦失落、茫然的样子, 他有点不忍。
但他比江煦年长, 理应要考虑更多,最现实的问题, 他们俩要是在一起, 父母知道了怎么办?
那到时候, 江煦会不会受到影响?
“你……怎么了?”
江煦犹豫着问了一句, 不太明白为什么黎行舟突然脸红。
是不是自己发烧传给他了?那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默不作声地, 悄悄往床的另一边挪了点距离, 伸手去拿床头的纸巾。
正在思考未来两人会遇到什么困难的黎行舟,余光瞥见江煦的小动作, 心一沉。
江煦果然伤心了。
“江煦。”
“啊,什么?”
心虚地缩回手, 江煦担心黎行舟比较在乎面子, 所以不想表露被自己传染的事。
“我只是鼻子有点痒。”
黎行舟深吸一口气, 下定了决心。
既然他要年长一点,那就要考虑更多,想法也要更成熟,所以——
“我会好好考虑,给我点时间。”
江煦听完一头雾水,却发现黎行舟脸更红,而且好像误会了什么。
仔细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发现并没有什么能引起误会的。
疑惑地眨了下眼,想要直接问黎行舟,毕竟这一阵黎行舟帮了他不少,他不想和黎行舟因为误会,产生矛盾。
“黎行舟,你刚才——”
“先喝汤,再不喝要凉了。”
温柔的语气让江煦更疑惑,也有点不适应。
不过看上去不像是在生气,那就没什么了,不生气一切都好说。
点点头,伸手接过碗,意外发现黎行舟盯着自己看,有点奇怪。
突然意识到什么,垂眼望着碗里的汤,很快反应过来,笑意涌上眼底,很快尝了一口。
口感细腻、清爽,不会觉得油腻,又有海带提鲜,很好喝。
捧着碗一口一口,很快大半碗汤就喝完。
“味道很好。”江煦看着黎行舟,眼睛弯弯,“我可以再喝一碗吗?”
黎行舟伸手,“碗给我。”
怎么一丁点好处,就能让江煦这么乖?
江煦把碗递过去,擦了下嘴,原本还想啃排骨和海带,但一想到自己的肠胃,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等好了再吃。
接下来的两天,江煦被得知他发烧的颜慈勒令在家里好好休息,哪里都不许去。
对此江煦倒是很听话,乖乖答应下来,然后老老实实地把楠`枫袜子穿上,每天除了被黎行舟盯着按时吃药吃饭,就是在阳台、房间两个地方打转。
雨后的云梦山,景色不必那些景区差,又有特色。
还差一幅作业的江煦,从周一就开始构思,到周二下笔,很快就把整幅画的基础画了出来。
反而是黎行舟对他突然好转的态度,让他惊讶之余又觉得意外。
向来板着的脸上,多了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的温柔。
江煦在画画之余,抽空想了一下,可能是觉得他的处境太糟糕,所以生出来的同情。
细想后,他并不算讨厌这种情绪,所以纵容着黎行舟这两天的照顾。
只要黎行舟愿意,那他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
周三早上,赵教授带队的写生队伍,要去学校集合,时间是早上八点。
江煦背着自己的包下楼时,意外看到黎行舟坐在餐桌旁,衣冠整齐,像是要出门。
他记得黎行舟平时出门大概是八点半,今天提前了一个半小时。
外出写生用的背包很大,因为要装自己的行李和工具,画板装不下只能拿到手上。
理了一下背包肩带的松紧,看向黎行舟。
“早。”江煦打了声招呼,想着解释一下比较好,又说:“期末有写生,我出门了,可能要周六才回来,我和颜姨、黎叔说过时间,他们知道。”
黎行舟应了声,站起来,“嗯,车在外面。”
江煦愣了下,“什么车?”
黎行舟上前,直接伸手提起他的背包,“我的车。”
看着黎行舟拎着包往外走的动作,江煦反应过来,刚要跟上去,被文婶叫住。
“小少爷,你的早饭,在车上吃。”文婶把打包好的粥放到他手里,“还有,这一袋是我从家里拿来的地瓜干,另一袋是酥肉,写生那么累,可要照顾好自己哈。”
粥用盒子装好放在袋子里,另外又有一个袋子,里面是分装好的地瓜干和酥肉。
江煦看着手里文婶塞来的东西,心里有些潮闷,鼻尖发酸。
“谢谢文婶,我们同学一定会很羡慕。”
“傻孩子,都是些小玩意,有什么好羡慕的,等下回我去老家,再给你带吃的。”
“好。”
又想文婶道了谢,江煦拿着东西往外走,见黎行舟坐在车内,脸上表情没有不耐,才放下心来。
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系安全带的时候扫了眼后座上自己的背包。
“刚才——”
“文婶自己做的东西很好吃。”
黎行舟截断江煦的话,看着他手里的粥,“等出了小区再用吸管喝粥。”
江煦反应了下,才明白黎行舟是在担心自己被吸管误伤,笑着点点头,“好。”
视线不动声色在江煦脸上扫了一圈,然后看向挡风玻璃外。
不错,这两天看着胖了点。
看来上回抱着那么轻,就是因为以前不好好吃饭。
以后,他得多盯着江煦按时吃饭才行。
从云梦山到学校,错开早高峰最拥挤的时间,到达时间比预想的要早十分钟,送学生的大巴车已经停在专属的停车区。
下车时,江煦先去扔了垃圾,才回后座拿出自己的背包跟画板。
这两天因为下雨的缘故,温度有点凉,所以他穿了件薄外套,只是调整背包的时候,怎么都觉得后颈有东西硌着。
把画板靠在腿上,反手去整理,弄得手臂发酸不说,还越来越不舒服。
“我来。”
旁边横插进来一道声音,是黎行舟。
江煦诧异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黎行舟,站着有点懵。
“我以为我可以。”
黎行舟挑了下眉,伸出手绕到他后颈,从身高优势,可以轻易看到是背包商标的问题。
“可以?”
舒朗的声线有意压低,无端生出几分晦涩难辨的揶揄。
尤其是黎行舟身上若有似无地木质香水,比旁边雨后青草的味道还要鲜明。
江煦几乎整个人被黎行舟用手拢在怀里,倒不是害羞或者不自在,是有种无处可逃地紧张。
黎行舟在江煦莫名的紧张要达到峰值时,终于开了口。
“好了。”
“嗯。”江煦微垂着眼,往旁边挪了一步,“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可能要等叶哥他们来了帮我。”
黎行舟蹙眉,盯着江煦。
叶哥?谁是叶哥?
“那我过去集合了,周六见。”
江煦见黎行舟表情又变了,不多耽误他的时间,体贴开口,“时间不早,你要去公司了吧?”
听到江煦关心自己,那个叶哥是谁瞬间变得不重要。
“嗯,路上小心,到了记得给我、我妈发条信息。”
“我会的。”
江煦发现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跟黎行舟挥挥手道别。
等车开走,江煦才拿着东西走向大巴。
写生是分批进行,而且是靠抽签决定。
江煦恰好和叶然、陈霖分到一组,孟兆生则是分到了另外一位教授的队伍,出发时间比他们早一点,昨天中午走的。
走到叶然面前,见他伸手,立即摇了下头。
“不用,我自己拿。”
叶然和陈霖对视一眼,叶然还能掩饰住自己的八卦眼神,旁边陈霖八卦之心昭然若揭。
“刚才那个,是黎行舟?”
“嗯,他顺路。”
陈霖:“……”
他看起来像是傻子,很好骗吗?
江大的位置,离博胜大厦能叫顺路,那从北极去南极,也可以叫顺路了。
不过陈霖也不会多问,明显江煦对他和黎家的事情,不太愿意提及。
大概是担心,这件事情会引起另一波猜测和误会。
“那上车吧。”叶然催促两人,“路上过去两个多小时,可以睡一觉。”
江煦点头,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对了,我给你们带了吃的,地瓜干。”
“好好好,车上不吃点东西,我肯定坐不住。”陈霖一听有吃的,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八卦,找好座位好,占了江煦旁边的位置。
“都怪老孟昨天非要喊我打游戏,连输几把,忘记去买零食。”
叶然帮两人把包整理好,坐在他们后一排,再后面就是车的最后排。
“这次写生的地方,比较偏僻,住的地方是提前跟村里联系好的,一个老祠堂,修了新的后,空置了,但房间比较多。”
祠堂?
现在什么年代了,能有祠堂的地方,说不定那祠堂就是文物。
江煦上车后,给童言乔发了信息,看他没有回复,从昨晚聊天记录看,估计是睡得晚还没醒。
关掉手机,打开了文婶给的地瓜干,分给陈霖和叶然。
陈霖嚼着地瓜干,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对了江江,那个王磊被劝退了,听说昨天下午来办的手续,太解气了,这种人不被劝退,辱了学校名声。”
“嗯。”江煦咬了一下地瓜干,转头时瞥见刚上车的宋晨。
表情有变化,显然是听到了陈霖的话。
不过,听到了也不怎么样。
王磊被劝退,是校规和校领导的决定。
造谣者、施暴者,从选择那么做开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得知处罚结果才心生后悔,这种后悔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是对处罚的畏惧,而并非真心悔过。
大家都上车后,赵教授也上了车,点名确定学生都到了后,才和司机沟通,可以出发了。
时间还早,大部分人期末都睡得比较晚,这会上了车,尽管有十几个人,但车里很安静,偶尔才有人说话。
十一点过,大巴开进写生的村子。
赵教授领着江煦一帮学生,先跟村里的工作人员打了个照面,对方一边带他们进村,一边介绍村子里比较好的几个位置,方便他们踩点。
沿途都是农田和绵延的山,雨后云雾缭绕,山间不时有人走过,彩色的衣服在山间时隐时现。
快要到祠堂时,田埂上有位老人牵着黄牛走来,裤子挽到小腿,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江煦多看了几眼,差点脚下踩空。
进了祠堂,村工作人员交代了一些日常需要注意的事情后,就离开了。
赵教授拿下草帽,看了看十二个学生,“房间刚才人同志已经给我们介绍了,各自去找房间,把东西放下,休息休息。”
“想出去转转也可以,十二点回来集合,午饭咱们到村委会的食堂去吃。”
“知道了教授,我们肯定不给你丢脸。”
“就是就是,咱们可都是有素质的人,保证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这地方还是什么样。”
“我比较担心吃饭问题,我饭量很大啊,教授,咱们能不能自己在祠堂开小灶,万一半夜饿了呢?”
“你就知道吃!”
“怎么了?我吃不胖,你打我呀,像你,这学期胖得,我都看不下去。”
十二个学生里,正好男女对半。
房间是三个人一间,四间房,加上赵教授的一间,祠堂刚好住满。
江煦和叶然、陈霖一块把东西拿到房间里去,围着桌子坐下聊天。
外面不时有说话声响起,精力比在车上旺盛不少。
江煦听着外面动静,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站起来往外走。
“我去外面转转,过会回来。”
陈霖瘫在床上,摆摆手,“那哥不陪你去了,你自己小心,记得到点回来。”
正和郑秋发信息的叶然,刚想说要不要一起,郑秋电话就打了过来。
江煦笑了起来,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摆摆手,往外指了一下,拿着手机一个人离开房间。
祠堂是四合院式的,中庭里有一个水缸,里面睡莲没人搭理,反而有一种自由蓬勃的生命力。
屋檐往下滴着水珠,脚下的石板被冲刷得发亮。
之前担心伙食的女生看见江煦往外走,叫了他一声,“江煦,你要去哪?”
江煦停下,“就在外面看看。”
姜小蔓一听点点头,“那你记得到点回来,不然等会没饭吃。”
江煦失笑,点点头答应,“好,我不走远。”
姜小蔓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好,平时待人处事落落大方,之前在课上,她就帮着江煦。
之前看到帖子还担心江煦受影响,现在好了,幕后黑手揪出来还被劝退,江煦应该不会受影响了。
她就是讨厌王磊那种,嘴巴大还喜欢造谣的人。
大一那会儿,她还撞见王磊跟别人说自己开名车,肯定是别人包养的。
有钱人能碰,他们说几句都不行。
气得她脑壳疼,那车是她爸妈买的,怎么就是富豪情人送的了。
所以她很理解江煦。
“小蔓,走了,我们去那边拍照。”
“嗳?好。”
姜小蔓还在看江煦往外走的背影,被姐妹拉走,收回视线时,瞥见另一边屋檐下站着的宋晨。
宋晨想干什么?
从祠堂出来,江煦嗅着空气里的青草香,舒服得伸了个懒腰。
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沿着祠堂外的石板路,走到一棵银杏树下,江煦拿出手机,把眼前的景拍下来。
其实刚才他就已经想好了写生的主题,所以接下来只需要等他想要的场景出现就好。
拍完后,想起黎行舟嘱咐的话,江煦点开微信,给颜慈发了一条消息,刚才拍的照片也选了两张发过去。
他记得,颜慈的老家也有差不多的农村。
这些年颜慈很少回去,应该会想要看看吧。
果然,刚发过去没一分钟,颜慈就连发了喜欢的表情包过来。
接着就是问他住得好不好,辛不辛苦之类的,他每一条都回复,直到颜慈说有点事要处理,晚点给他电话,才关掉聊天页面。
转身打算去别的地方再拍几张,多积累素材,就看到宋晨站在那里。
轻皱一下眉,江煦开口问:“你有什么事?”
宋晨最讨厌江煦这副不论见到谁,多讨厌对方,都还能淡然处之的态度。
“江煦,你装得不累吗?你不累,我都替你累,你这样迎合每个人,不觉得恶心?”
江煦愣了下,有点意外宋晨这么直接撕破脸。
“人和人不一样,你不该以你的标准来评价我。”
“王磊因为你被劝退,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他现在退学,等于——”
“他咎由自取。”
很少打断别人说话的江煦,难得打断了宋晨的话。
“你是在为他抱不平?”
“是又怎么样?你利用黎家的势力,达到你的目的,你这样做和那些卖身上位的有什么区别?”
宋晨往前走一步,“刚才是在和黎行舟聊天吧?笑得那么贱。也对,不讨好金主,怎么能好日子?把黎老爷子的生日合照放到网上,你真是脸皮后。”
微微叹了口气,江煦盯着宋晨,“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这么犯贱,你妈在下面可能都想当作没生过你。”宋晨声音压低,表情阴蜇,“我忘了,你还有个老爸被收押,等着开庭,说不定他会高兴,你再努努力,说不定就能让他出来了呢。”
琥珀色的瞳孔,平日的温和褪去,逐渐被冷冽覆盖。
江煦握着手机,平静地看着宋晨。
“在网上发布我抄袭的人,是你,不是王磊。”
宋晨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江煦继续说:“你用王磊的电脑发的,你在他隔壁宿舍,发帖的那段时间,你去过他宿舍。”
“你很聪明,利用王磊为自己做事,等到他出事后,又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我猜——”
“江煦!”
“我猜你还有可能给了他一点好处,不然他不可能不供出你,好处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连退学都能忍的,大概是我这种人给不出的。”
钱和权。
宋晨家里只是做生意的,所以二选一的题目,那就只有钱。
王磊家境不好,从大一就拿助学金。
但性格激进,很容易被挑拨,又性格要强,不喜欢别人因为家境原因照顾他。
同学三年,江煦不是一心扑在专业能力上。
反而是天生敏锐的观察力,让他很难不注意到这些细节。
宋晨自以为知道了江煦见不得人的秘密,却被江煦戳破他平时在人前的伪装,瞬间恼羞成怒。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有黎家当靠山,现在是越来越懂得怎么仗势欺人,不过你靠卖身上位又多高贵?”
“一个诈骗犯的儿子,这辈子都是诈骗犯的儿子,你那个死了的老妈,就是被你们父子气死的,尤其是你爸,说不定还指望靠你卖身——”
“艹,你他妈打我!”
宋晨捂着脸,震惊地看着江煦。
“那不然呢?”
江煦松开握着的拳头,发现指关节有点疼,心想打人这件事,果然不是谁都可以。
上次他看黎行舟打周衡挺轻松,还以为很简单。
宋晨被江煦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胸口发闷,抬起手就要往江煦脸上打下去。
还没碰到,被人从后面一扯,差点被甩出去。
叶然扫一眼宋晨,示意陈霖去看江煦。
“江江,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误会。”
江煦摇摇头,全班出来写生,在这期间,他不想影响到大家的状态。
至于以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们——”
宋晨看着叶然和陈霖,气得失去理智,“你们俩倒是条好狗,是不是也排队等着上他?”
“艹你大爷,你再说一句?”
陈霖一脚踹过去,宋晨往后连连退好几步才站稳。
叶然连拉架都不想拉了,却发现旁边江煦状态不太对,刚要开口,就见江煦走到宋晨面前。
结了冰一样的瞳孔里,透出冷意。
江煦保持着安全距离,拿出手机点开屏幕,表情淡漠,语气反而很平静。
“宋晨,我录音了。”
作者有话说:
机智江江上线——
黎总下章霸气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