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喜欢你,很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耳根传来温润的气息,顺着脖颈暖到胸膛,透进心脏里。

  书房里的方正木桌,还是发挥了不属于它的作用,玫瑰花瓣从笔记本里逃跑,印在傅洄舟的侧颈与胸膛。

  冷硬的桌面,柔软的沙发,客房里温暖的顶灯,浴室里亮白色的洗手台,最后傅洄舟靠在床边,让乔灼为他吹头发。

  “你不回学校啦?”傅洄舟捏着乔灼浴袍的腰带,攥在手心里揉搓着,话说得大度,眼角眉梢都是挽留。

  乔灼关掉吹风机,刺耳的噪声消失。

  他揉揉傅洄舟刚刚吹干的头发,给他捋顺,俯下身去看着他的眼睛,“某人不想我回去。”

  浴室里的水汽,吹风机的热气,它们合着乔灼的话一起,烧红了傅洄舟的耳朵。

  乔灼从来都是体贴的,他把房间的灯全部都关上,只留下一盏小夜灯卧在床头,给傅洄舟放任情绪的空间。

  接着绕到另一边,把傅洄舟拥进怀里,两人一起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但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安稳的睡眠是奢侈,他们的亲密总像是偷来的时光,他们的爱情,好像真的应了乔灼胡乱卜出的那一卦,外部条件不足。

  乔夫人白天的话还刺在两人心里。

  乔灼为什么没有和乔夫人回去,傅洄舟不知道,但是,乔灼白天时在玄关的叹息,他还记在心里,所以总归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原因。

  放在以前,他一定不会问,因为结果可想而知,不管乔灼说与不说,他们之间的氛围都会瞬间充斥苦闷,他习惯了逃避无法解决的苦难。

  但现在不了,他像是迷信了起来,将乔灼卜出的卦辞奉为圭臬,按照《易经》说的,拿出十二分的勇气,去争取十二分的运气。

  “阿灼,今天下楼以后,和你妈妈…吵架了吗?”

  “嗯,算是。”

  乔灼闷闷地应了一声,身体向下缩,把自己埋进傅洄舟的胸膛里,用力摇头蹭蹭,把傅洄舟的浴袍领子蹭开来,贴得紧紧的。

  “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好好上课。”傅洄舟的手搭在乔灼的后颈,拇指来回抚摸着,又往上移了几寸,摸他短短的发茬,“阿灼,之前是我不对,我太着急了,以后…我们慢慢来,还是妈妈更重要呀。”

  “你重要。”乔灼没有犹豫,他贴着傅洄舟的胸膛,朝着心脏的方向。

  他能感受到傅洄舟心跳的频率,傅洄舟正为他的坚定而高兴。

  他不需要傅洄舟来什么顾大局、知进退,他知道,傅洄舟是个“懂事”了太久的人,甘愿做任何人的第二顺位,只要有个位置就不哭不闹。

  可这次,傅洄舟想在他这里争个第一顺位,这多难得,他多特殊。傅洄舟好不容易迈出的一步,他会留住。

  他一直觉得妈妈在拼凑一个名为“家”的假象,而他只是帮手,但仔细想来,他与妈妈又有什么分别。

  妈妈每天暗示她自己,她是被丈夫爱着的幸福女人,而他每天欺骗自己,他是一个被疼爱的孩子。自从妈妈给他“剪”了寸头,他便一直渴望着妈妈的认同。

  乔灼自小成绩优异,乔夫人也从不吝啬夸奖,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因为,乔灼自选的人生轨迹恰好与乔夫人心中的理想小孩重合了。

  一个幸福的女人,除了需要一个爱她的丈夫,似乎还需要一个懂事的孩子,乔夫人这样认为着。

  为什么生下了孩子呢?因为丈夫期望有一个孩子,为什么是儿子呢,因为丈夫追求“传宗接代”,她的一切行事目的从来都是基于丈夫的意愿。

  她从来都不爱孩子的,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女婴足矣证明,只不过乔灼不知道罢了。

  所以,当乔灼背离了乔夫人认为的正确轨道,那些给予乖孩子的关爱便一朝消散。

  乔夫人不会因为乔灼是她的孩子,就重新考虑性向是否自由,当乔灼令她满意,那么这是她塑造家庭的有利元素,当乔灼偏离轨道,那么这是她完美家庭的短板。

  只要乔灼的“病”没有痊愈,他就做不回乔夫人的儿子,这些事早就蕴含在生活的点点滴滴。

  他回家进门时,妈妈抬眼永远是失落的,因为回来的不是乔建生。他坐在妈妈身边时,话题从来不会围绕他,他们更多是谈论乔建生何时回家。就连住校时偷闲拨出的电话,内容都是乔建生送了妈妈什么礼物。

  他早就知道,他今天才承认,在妈妈推开他的怀抱之后。

  “哥,从今以后,任何情况,我都选择你。”

  “我也是。”

  傅洄舟反手将小夜灯关闭,更加用力地抱紧乔灼,他从没感觉如此充实过,身体和心灵。

  与此同时,乔夫人和乔建生对坐在乔家的客厅,边上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长得和乔建生差不多高,穿着磨损明显的皮夹克,还有毫不讲究版型的牛仔裤,掩盖了秀气的长相。

  他翘着二郎腿,早就过时劣质皮鞋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若非要夸奖,大概只能夸奖他的发型还算时髦。

  但他丝毫不感到窘迫,即使注意到乔夫人紧皱的眉头,也没捻灭手里捏着的廉价香烟。

  “阿生,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没必要总折腾了吧?”他笑得痞气,用沾着灰的鞋尖点点乔建生的膝盖,探身靠近,想捕捉乔建生表情里的漏洞。

  “你还想怎样。”乔建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他直视前方,不敢偏头一寸,害怕对上哪怕是江浩的余光。

  就在几个小时前,乔夫人还未下车,就看见自家大门口处,穿着睡衣的乔建生正推搡着一个男人出门。

  这本没什么,可那男人的穿着叫她无比熟悉,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她急匆匆冲下车去,手包都忘了拿,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这人她认识的,曾向她礼貌地自我介绍,说他叫江浩,而后递给她一个U盘便转身离开。

  越神秘就越让人好奇,她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里,里面很有条理地分了语音、图片和视频三个文件夹。

  点开之后,她才明白了那人为何只告诉她“江浩”两个字。当她听见乔建生嘴里吐出江浩两个字的时候,她感到无比恶心,恶心的程度甚至胜过视频和图片的内容。

  更让人恶心的是,文件的时间跨度极大,比乔灼的年龄还大。

  那个时候,她去乔建生的公司质问,剪掉了乔灼的头发,在得到乔建生的保证后,主观封存了不堪的记忆,U盘也沉进不知名湖底,乔家“恢复”了完满的样子。

  记忆闪回,本就被乔灼崩裂的温馨假象,此刻因江浩的出现彻底粉碎,三人经过一番混乱争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在客厅坐下。

  “江先生,请从我家出去。”乔夫人把散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挺直了脊背,拼命展现着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这位女士。”江浩笑着看她,仰身靠在沙发背上,“别趾高气昂的,说起来,你也只是我和阿生这么多年里的…第三者之一。”

  “你…你闭嘴!我家不欢迎你,请你出去。”乔夫人勉强维持着镇定,从刚才开始,江浩就一直和她说他和乔建生的过去,而乔建生竟无言默认。

  “我和阿生的感情里,也不欢迎你。”江浩得意非常。

  “你不要再胡编乱造,我和建生二十多年的夫妻,我们结婚了!”乔夫人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摇晃,唯有江浩那张令她厌恶的嘴脸无比清晰。

  她听见江浩问她,阿生爱你吗?

  二十多年了,她只在乔建生父母在世时,从他们老一辈嘴里听过“阿生”这个称呼,江浩不用多说,只这一个称呼就够她心痛。

  她不受控制地思考着江浩的问题,她的丈夫爱她吗?

  她的丈夫每晚都会回家,会跟她示爱,哄她开心,带她旅行。她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丈夫带回来的小礼物。

  “他爱我!”乔夫人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告诉江浩。

  “是吗?你顺利生下儿子后,他还跟你做过吗?”

  于是乔夫人哑口无言,她的脖子机械地转向乔建生,而乔建生只是双手盖着自己的脸,垂头耸肩。

  她不甘心,问乔建生说老公你有多爱我,快告诉他。

  乔建生仍旧不发一言。

  她感觉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目光所及都是昏暗的,而江浩仍在喋喋不休。

  他讲学生时代的乔建生是如何去爱一个人的,人到中年的乔建生又是如何复制爱意的,最后他又提起那个U盘,说乔建生对女人根本没兴趣。

  U盘两个字一经提起,乔夫人感觉自己已经开始耳鸣,她想骂江浩是恶心的同性恋,却想起这话在白天的时候她就说过。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令她反胃。

  她已经不再年轻,受不住接二连三的刺激,当她的眼睛和耳朵帮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只能感受到后脑着地的闷痛。

  晕乎乎的,她睡了过去,醒来时周围都是白色的,床头柜上有漂亮的水果,但床边没有乔建生。

  “妈!我去喊医生。”

  乔灼正从门口进来,放下水杯又匆匆离开,他跑得太快,没注意到身后妈妈迷茫的眼神。

  乔夫人呆呆的,朝着乔灼离去的方向,语速缓慢,“你看见我老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