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邵遇因为进献谗言, 被无情地「请」出了门。
临走之前还被留下了两篇论文初稿的艰苦任务。
门一关上，裴翊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耳侧听着段星敛回来的脚步声。
室内复又归于安静, 但气氛却好似停留在那声「你老婆」里, 似粘稠云雾，久久不动。
裴翊原本还在打字批注的指尖停下动作，眸光微微一侧, 这两天稍稍歇了一头的心绪又有些浮动。
段星敛走过来, 半垂着眼睫看他, 唇边挂起笑容，似乎因为裴翊的反应而饶有兴致，于是他终于试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他故意道：“你陪了那崽子两天, 连我的宵夜都没有了。”
裴翊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接，纷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致。
裴翊仿佛碰到对方探出的枝桠, 他没有撤回手，也再度纵容自己握住这一点带着花苞的新枝, 他看着段星敛的眼睛，进一步回道：“那我明天给你送饭去公司？”
段星敛闻言，眼神浓了些许, 兴味盎然地点头，立刻便应了下来：“好，中午来。”
裴翊在心里记下这事，同时却有些纠结明天该做些什么给他送去, 在这方面他确实是有心无力, 百分之九十九做得不好, 段星敛被同事嘲笑怎么办？
裴翊忧心忡忡地想着, 又跟邵遇说了明天不用过来，得到邵遇喜从天降的回复之后才关了电脑。
同时他准备回屋再复习几个做菜视频，主要菜谱对他是不管用了，比如适量他是真不知道适多少量。
但或许是他盘腿坐得太久了，腿有些发麻，起身时便没忍住晃了一下。
一双手却及时稳稳当当地扶了上来。
段星敛两手扶着裴翊的手臂，几乎是一个圈抱在怀里的姿势。
裴翊乍然接触到对方温热的胸膛，身形一僵，眼神有些落空，看着眼前段星敛的衣料，似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似的。
此时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两人皆着短袖薄衫，开放阳台的窗户未关，初夏有风，隐隐吹过两人密密相触的灼热肌肤。
片刻之后，段星敛方才松开他，似是而非地说：“站稳了。”
裴翊眼睫微眨，没接这话。
倒是临到阵前生出退意，赶紧转移了话题。
“对了，”裴翊白天听邵遇不小心提起的，但邵遇没细讲，还似有回避之意，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此时便问了出来，“你是双学位吗？”
段星敛知道裴翊在顾左右而言他，正想进一步调笑，却不想他提及的是这件事，段星敛眸光凝滞一瞬，但也知道无法隐瞒，只能尽量自然地回答：“本科修的金融和心理学，研究生就只读的金融。”
裴翊闻言，当时眼神顿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句：“厉害。”
段星敛也笑着回：“不及你。”
两人的对话便止于此，之后从洗漱一直到关灯睡下，偶尔搭茬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只是夜深人静时，前几日睡眠质量达到了从前没有的高度的裴翊，却蓦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段星敛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了。
而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并没有刚刚睡下时那样泾渭分明，段星敛不知何时靠近了他一些。
裴翊一抬手，便几乎可以轻而易举地触碰到段星敛的眉毛。
窗户只拉了一层白纱帘，柔柔的月光洒进来，裴翊看着段星敛的睡颜，不禁探出指尖，但到底像是怕惊醒他似的，微微悬浮，不动声色地描摹着他的五官。
裴翊借由方才的话题，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当年他出国之后，同殷霜也断了联系。
只是后来在J大，他有一次偶然碰见过前来交流的殷霜。
殷霜倒也没有责问他，甚至没对他的突然离开表示任何不满，再见时还有些旧友重逢的惊喜。
他们那天没聊多久，但几个来回，裴翊便明白，其实殷霜话里话外，都有在询问他，好了吗？
裴翊当时勉强笑了一下，心中却是苦涩。
其实说到底，对裴翊而言，他和段星敛不相匹配的症状，才是他们分手的根源。
他那时也曾真切地希望过，有人能够十分真诚热烈地去爱段星敛，能给段星敛他给不了的一切。
可后来他也再尝试过自救，不死心地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希望。
为此他找过好多个心理医生，甚至还又厚着脸皮找过熟悉他的殷霜。
但都没有用。
诊疗到最后，就连殷霜有时都会忍不住用一种无能为力的眼神看着他。
那时裴翊便知道，他好不了了。
而他原本唯一的「药」，却被他抛弃在了过去。
自那之后，裴翊便也渐渐认清，无法痊愈的他，和段星敛之间，没什么希望了。
所以即便裴翊时常想段星敛想得彻夜睡不着，也不敢再去打扰他。
而他从小到大，总是听别人说他冷淡却坚定，但到头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游移怯懦。
并且这次如果不是教授，他恐怕也不敢回来。
时间久了之后，便越发近乡情怯，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
此刻裴翊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段星敛的模样，悄声靠近一点，心中却无限翻涌。
其实自重逢之日起，自见到段星敛的那一刻起，裴翊此前九年的踟躇便开始渐渐崩塌，心中防线也开始无限松动。
所以在段星敛同他提出「恋爱合约」时，裴翊脑中便立刻冒出了一个压抑已久却不敢奢望的念头——我有没有机会，和他再重来一次呢？
这个念头掩藏在种种冠冕堂皇和欲盖弥彰的理由之下，但那些理由和想法都不过只是他说服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且名正言顺地留在段星敛身边的契机罢了。
他借着这些借口与段星敛暧昧横生，却又始终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因为他知道，即便多年过去，他也还没有痊愈，段星敛的情感依赖或许也没有缓解。
他们仍然是不合适的。
可裴翊即便清楚这些，却也根本无法抵御，最终还是对段星敛的渴望占了上风。
及至如今，铺天盖地滚滚而来，裴翊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情感缺失、不会爱人、难以保持长久稳定且健康的亲密关系。
但他自私地想要段星敛。
此刻裴翊不禁再凑近一些，段星敛平缓的呼吸似乎都落在了他鼻尖。
室内无限静谧，但裴翊始终和段星敛保持着微弱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裴翊睡意渐渐浮上来时，腰间却忽然搭上了一只手。
裴翊意识朦胧，手不自觉地攀上了对方的肩。
紧接着，裴翊依稀感觉到自己唇角似乎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
裴翊此刻迷迷糊糊，竟忽然有些不辨日月，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在403宿舍里的亲昵夜晚。
以至于他不知不觉间，竟习惯性地微微仰了头，给出了最轻巧却又最热烈的回应。
唇瓣相触的一瞬，像是终于一朝穿透三千多个日夜轮转的岁月，终于见到了薄雾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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