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段星敛到最后也没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裴翊也没想到段星敛星夜兼程的结局竟是不欢而散。
虽然裴翊最后到底还是送了段星敛去机场, 但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分开时也没有依依惜别的吻。
段星敛负气而走。
裴翊站在异国的机场，望着头顶的飞机划过云层, 带出一片蔚蓝天空下的雪白波纹。
天色宁静, 也无人打扰，这分明是裴翊该享受的寂静时光。
可这回裴翊心底却静得发闷。
刚刚段星敛说，自己又要把他踢开。
「又要」。
这是裴翊自他们复合以来, 在接触到段星敛的心意之后, 第一次领悟到深埋在段星敛心底深处的想法。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原来他始终对当初他们分手的事耿耿于怀。
可裴翊却无法责怪段星敛, 因为他不可能听不出段星敛这句质问背后的惶恐。
同样的，也是他没有做好，才让段星敛为此惴惴不安。
裴翊坐上计程车, 回到酒店，看着房间里段星敛没有带走的礼物，眼神有些发怔。
但他这时想的却并非再是段星敛说的自己要把他踢开的事了。
因为裴翊自己知道, 他从没想过要和段星敛再分手。
所以这并不是最终的问题。
他脑海中不断闪回的，是另外两个字眼。
勉强、伪装。
这两个词的出现, 就好像一声喊叫之后，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地迎来了雪山的崩塌。
裴翊像被厚雪深埋的人，渐渐浮上的窒息感好似一捆细线一点一点缠缚住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之前是在学着和段星敛相处、也在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当然也为此感到疲惫过。
可裴翊一直以为这些最多只是恋爱中一点无足轻重的负担。
他也只是性格冷淡，不习惯一些热烈的表达而已。
这难道不正常吗？
但从段星敛的反应来看，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裴翊往后躺下，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眼前似有跑马灯, 闪回了许多他从前的画面。
他许多时候的表现和想法, 好像确实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样。
不止是在对待感情上, 对待其他事时也是一样。
总而言之，他……好像是一直在伪装，在戴着面具生活。
裴翊手臂搭上了眼睛，避开眼前的光源，就好似避开了一些他从未面对过的真相。
可裴翊也知道，一旦产生意识，他便避不开了。
最后裴翊一直躺到外面的天空渐渐灰暗，渐渐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晚上九点，他拿起手机，看着空空如也的微信。
点开键盘动了动手指，可是简单的一句「到了吗」几个字，裴翊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却始终发不出去。
他不敢。
段星敛还在生气，他如果轻描淡写地揭过，像是轻慢了段星敛的情绪。
可他却又无从解释。
他自己都没有想个清楚明白，能和段星敛说什么呢？
最终裴翊切出对话框，却不小心看到朋友圈更新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裴翊点进去一看，发现他男朋友发了一张照片，是燕城机场。
发送时间一分钟前。
裴翊见状眨了眨眼，终是放下心来，然后把手机一盖，不再理会。
接下来几天，裴翊都没有踏出酒店半步，可每当他越想把自己剖析个清楚明白，就越是一片混沌。
裴翊从来没有陷入过这种自我怀疑当中，有时连呼吸似乎都困难。
这天半夜，裴翊实在睡不着，又无从排解，只能爬起来打开灯，又随手从床头拿了本书。
他此行过来，带的几本课外书都是从段星敛那里拿的。
裴翊思及此，不禁又拿起手机，点开了男朋友的对话框，但犹豫半天，始终不知道发什么，又鬼使神差地点进了他的主页。
结果发现对方一分钟前又更新了朋友圈。
是一张台灯闪着微光的照片。
裴翊不禁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台灯，又透过未拉窗帘的窗户看了眼窗外浓厚的夜色，心想，他也还没睡么？
裴翊仰头靠在床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手上没拿稳，书从手边滑落，一下跌落在地毯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声音。
裴翊一开始没管，漫无目的地看了好一会儿虚空，这才半直起身，准备弯腰捡书。
但刚刚倾身出去，裴翊眼眸一凝，看着地上的书以及旁边忽然出现的一张……名片？
这名片像是从书里被震落出来的。
裴翊有些不明所以，把书捡到一边，名片拿起来一看，「倾阅心理咨询室」的名称赫然入目。
下面还写着联系人，殷霜。
看到这个名字，裴翊一些几乎要被埋藏的记忆忽然被唤醒。
这是当初国庆节后不久，学校安排的心理咨询课的老师。
当时课上他们还填了心理咨询的问卷，只是后来段星敛突然发烧，这堂课他没有听完。
但他却仍然记得，他的问卷分数，是介于三十和七十之间的59，是正常值。
可裴翊也记得，他当时是乱填的，并没有如实回答。
想到这里，裴翊眉目一动，目光轻轻地放在了名片下方的电话号码上。
——
裴翊又迟疑了两天。
这两天他仍然没出门，连裴雪缘都禁不住来问他怎么了。
裴翊不欲多说，只好穿起毛衣出了门。
许是久未接触新鲜空气，裴翊乍一看见阳光，还有些不习惯。
最后他走到河边，在长凳上坐下。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兀自出了会儿神，终于点开添加朋友，然后搜索手机号，搜出来的对象正是殷霜的名字。
接着裴翊一气呵成，发送了验证消息。
不知对方是不是正好在看手机，竟然很快通过了验证。
裴翊看见新出现的对话框不禁坐直，看到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时，连指尖似乎都有些僵硬。
下一刻，对方的消息发了过来。
但仅仅只是一个打招呼的可爱表情包。
裴翊莫名奇妙放松了些，然后指尖跃动，飞快地把消息发送了出去。
【：你好殷老师，我是七中的学生，请问当初那份心理咨询问卷，您能再给我发一份吗。】
裴翊发完屏住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页面，在那份问卷的电子文档突然弹出来时，感觉眼睛都微微酸涩。
紧接着后面还跟了两条消息。
【银霜：可以哦。】
【银霜：评判标准需要吗？】
【：需要，谢谢老师。】
裴翊回完，便立刻起身往回走，事已至此，他忽然又变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他去酒店将问卷和标准打印出来，然后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以一种对待最难的竞赛题的架势，十分认真地开始填写了起来。
这些问题裴翊早就见过，他心中早有答案，此刻又省去了刻意隐瞒的难度，因此不到十分钟便把整套问卷填写完毕。
然后他将评分标准拿出来，粗略看过一遍，又对照着一题一题的赋分。
也是这会儿，裴翊才发现这份问卷做得十分专业，不论术语，他连标准都看不太懂，只能套取框架打分。
第一题，0分，第二题，0分……
第九十九题，1分。
裴翊评了半个小时，终于艰难地评完，最后将总分一加。
其实都不用加，这分数一眼就可以看出，因为他这次获得的总分一共只有4分。
低到离谱的4分。
裴翊坐在桌边，眼神逐渐发空。
可此时不知为何，他反倒没有之前那么不知所措，好像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就没那么值得深思了。
以至于他忽然也觉得没什么难以面对的。
于是又掏出了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
【：殷老师，我的结果只有4分，请问我可以约一下心理咨询吗？】
此时那头过了很久才回复，但对这个结果没有表示出太多诧异。
【银霜：可以，只是目前我在A洲交换学习，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介绍新的咨询老师。】
【：殷老师，您回来之后麻烦告知我一声。】
【银霜：好的。】
裴翊不愿接触新的人，而这事也并非一时能解，所以他愿意等一等，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心理准备。
而自从这事之后，殷霜就时不时给裴翊发来一两条问候。
频率不高，也不需要裴翊及时回复，只像是友人闲聊。
与此同时，裴雪缘觉得在这边还没有玩够，想要再多待几天，裴翊同意了。
一转眼便是2月13日，已经和裴翊交换姓名的殷霜又发来了聊天。
【银霜：明天情人节，我先生和我准备去海底世界，听说很漂亮，小裴你去过吗？】
裴翊此时正在看手机，看到这里，不禁眉目一动。
【：去过海洋馆。】
【银霜：感觉如何？】
【：很好。】
【银霜：那可有打算重新去感受一次？】
【：不知道。】
【银霜：怎么说？】
【：当时和恋人一起去的，现在吵架了，不知道他还想不想和我去。】
裴翊输入时没注意便输成了「他」，想撤回时已经过了时间，若是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
于是便什么都没补充，好在殷霜也不知道是未曾注意还是注意到了又不觉得有什么，只字未提「他」的事。
【银霜：猜多易错，不妨问问。】
【：问了会显得我特别有恃无恐。】
【银霜：或许问了，对方也能感受到偏爱。】
裴翊看到这里，却没再回复。
他想，被段星敛偏爱的一直是他。
而他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去面对段星敛。
可想虽这么想，但殷霜那话却好似一颗种子，在裴翊心里生根发芽。
越随着时间推移临近，种子越发茂盛，想见段星敛一面的心情也越发强烈。
以至于连裴翊都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临近傍晚时，裴翊难得一见的冲动终于占了上风。
他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
拉着行李箱进电梯的同时给裴雪缘发消息说他先回去。
电梯下楼，裴翊打开购票软件，选购最近一趟回燕城的航班。
裴翊走出电梯，开始思考是自己打车还是酒店叫车快一些。
算了，还是自己打——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裴翊刚刚走出酒店的旋转门，结果却在酒店花园里的喷泉旁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同时也看到了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也没想到会碰见，接着他不多停留，转身就打算走。
裴翊见状立刻松开行李箱，拔腿就往前跑，边跑边喊：“段星敛！”
段星敛闻声一顿，不想留下，又怕裴翊摔了，正是进退两难之际，他又听见裴翊的脚步声到了他身后，轻喘两口气，语气里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小声问他：“马上就是情人节，你不和我过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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