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趴着的姿势不好, 江宝晨做恶梦了。

  梦到着急回家,一路火急火燎赶,推开家门后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喊爸爸妈妈, 没有人回应, 越没有人回应越喊, 心里也越慌, 脚下越快。

  等到了后面, 已经气喘吁吁, 天旋地转。

  仿佛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起来。

  他恶心想吐, 两眼发黑, 偏偏眼里只有那一扇又一扇, 永远推不完也永远没有尽头的门……

  江宝晨在一身冷汗中醒过来。

  一看时间, 睡了也有小两个小时。

  他冲了个澡, 因为不知道大贺说的“尽量早点”是什么时候,就又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点面吃。

  吃面的时候, 梦里那些画面和令人不适的眩晕感又回忆起来。

  好像在昭示着什么不详。

  江宝晨虽然不相信这些东西,可不想纵着自己心里不痛快和烦闷, 就去大贺的酒柜上抽出唯一一支开过的红酒。

  香醇浓厚的酒精味稍微安抚了江宝晨。

  精神头和情绪都好了些,看时间差不多,就坐在客厅里, 打开电视。

  打开就是H市地方台,恰巧在播江宝晨录制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旅游真人秀。

  更恰巧的是,点播的这期节目, 轮到江宝晨当导游。

  江宝晨点了播放。

  清晨。

  太阳还没升起,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美丽的充满西欧风情的小旅馆, 后期做了卡通小人zzz酣睡中的贴图,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从屋内传来。

  画面切到睡梦中被铃声吵醒的Omega身上,他发出困倦的一声“唔”,片刻后从被褥中伸出一截光溜溜白花花的手臂,到处摸手机。

  那天,从吴筱好心办坏事撞人进医院赔了钱开始。

  致使本就不多的预算更加捉襟见肘、雪上加霜。

  江宝晨一开始坐着看,后来坐不稳东歪西倒的仰着看,再到最后调整了个惬意的姿势、抱了个抱枕窝躺在软软的大沙发上看。

  怎么说,竟然还挺有意思。

  节目组财大气粗,虽然有台本和人设,但的确卖点十足,后期团队也厉害,不管是笑点还是泪点都有体现出来。

  他们在街上“屡屡碰壁”的窘迫,到他这个导游突发奇想到饭馆里卖艺蹭饭……

  顾晔出现的镜头被全部剪掉。

  衔接的是他们顺顺利利的白嫖了免费的博物馆。

  然后晚上节目组突击检查,考验这么多天下来大家对彼此的了解,抽中的第一题就跟江宝晨有关——“请问:江宝晨的初恋在第几岁?”

  答案公布后,写错的褚克林第一时间惊叹:“哇,十六岁!高中吗?”

  “嗯。”

  吴筱一脸羡慕:“好羡慕,我都没谈过恋爱呢!读书的时候我爸爸妈妈严防死守不让早恋,所以等我想早恋的时候已经晚了呜呜呜……”

  “江哥,你跟对象做过最浪漫的一件事是什么?”

  沙发上的江宝晨愣了愣,不由抱紧了怀里的抱枕。

  镜头前的Omega也愣了愣,很快笑起来说:“最浪漫的事?嗯,我想想啊……还挺难抉择的,看电影的时候他偷偷牵我的手,天冷了他把我的手藏进他的衣服口袋,我不想走路的时候他会主动背我,给我讲故事哄我,他的背和肩膀很宽,他是一个很帅学习也好很温柔的人。”

  “天哪!我都有画面感了!呜呜呜好羡慕!!我现在好想回高中谈一场恋爱啊!”

  “初恋最美好最纯洁了,初恋YYDS!”

  江宝晨抱抱枕的手指渐渐松开。

  导演还是用了这重录的版本。

  一开始他说的是,没什么,当时年纪太小还不懂事,看到好看的就想去追,追到手后发现也就那样。

  虽然有点在气头上,但好像也是顺应那“落魄纨绔富二代”的人设。

  而这补录的就是真假掺半了。

  最好别让顾晔看见,不然顾晔一定会笑话他。

  因为当年在电影院里主动偷偷摸对方手的人是他不是顾晔,天冷了也是他强行要把手塞顾晔的衣服口袋里,顾晔背他的时候是迫不得已,而且也没有讲故事哄他,只恶声恶气的吓唬他不许哭。

  不过顾晔的肩膀是真的很宽,他也真的是一个很帅学习也很好的人……

  大概是喝了点酒,窝躺在沙发上的江宝晨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的情景不陌生,像是衔接上了上一个噩梦。

  无边无际的门,自己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恐慌、不安,仿佛天底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被遗忘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忽然,“吱呀”一声。

  身后传来开门声,他连忙回头看,一道很亮很刺眼的光从门后面照来让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抬手挡住。

  等那阵刺眼的强光慢慢暗下来后,江宝晨听到有人叫自己。

  他放下手,在门后看到了爸爸妈妈。

  他们都还很年遖鳯獨傢轻,并肩站着,笑容满面。

  妈妈朝他招招手,“宝宝,快过来。”

  江宝晨心中难掩喜悦,大喊一声妈妈,立刻跑过去!

  但跑出几步后硬生生刹车停住,他怔怔的看向不远处那两张记忆深处仍然年轻的脸,不解和茫然的轻问:“爸爸妈妈,你们不是……不在了吗?”

  这时不知道哪里又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同时还传来一道熟悉的喊声:“宝宝。还在睡?快起来。”

  江宝晨立刻转头,循声看去,眼睛发亮:“大贺!”

  门外进来的Alpha笑得温柔宠溺,脱掉鞋,把手里的纸袋顺手放在桌上,冲着他说:“给你买了板栗饼,之前不是嘴馋嚷嚷想吃吗?快起床刷个牙,趁热吃。”

  起床?

  江宝晨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在出租屋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躺着,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混沌,明明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琢磨一件重要又令人费解的事。

  在好友催促下,他到底是下了床打算去洗手间刷牙。

  只是,站在紧闭着的洗手间门前,江宝晨内心忽然又腾升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和畏惧,像是门后将是数不清的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的无尽噩梦。

  他惶惶然回头看大贺。

  贺靳林就站在逼仄的小小的出租屋客厅中,眼神温柔的看着他。

  “大、大贺,你过来陪、陪一下我……”

  他话有一点不利索。

  放在以往,只要他开口,别说这样小小一个要求不管什么贺靳林都会全部满足,可是这一次,对方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听从,一动不动站在那,只是脸上的笑容更深,“怎么,宝宝胆子变得这么小了,刷个牙也要我陪?”

  江宝晨被激,立刻说当然不用!

  他用力的推开面前洗手间的门!

  收下推得很用力,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门后没有妖魔鬼怪,很安静。

  他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发现门后是一条长的、宽阔的走廊,走廊光线明亮,地面上铺着昂贵的咖色意大利地毯,走廊栏杆是仿白玉的。

  他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刷牙的,只隐约觉得这场景熟悉,犹豫的顺着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一个楼梯口。

  然后,江宝晨终于认出了这是哪——

  分明是顾晔在名胜小区的豪宅。

  只是抬眼望去,整个昼亮的豪宅安静到落针可闻,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心里那种无名惶恐卷土重来。

  顾晔。

  江宝晨尝试着喊了一声顾晔的名字,他看空无一人的楼下,再转头看走廊方向书房的位置。

  “顾晔!”

  他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尝试的走向书房,楼下大门被打开。

  江宝晨心头一跳,立刻跑回楼梯口看。

  只见眉目英俊的Alpha就站在门前,听到自己的叫喊后就抬头看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睛冰冷,脸上也没有任何笑容,那模样让江宝晨下意识畏缩,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不想惹对方不快的犹豫不决。

  可他又实在害怕身后的死寂。

  所以他还是小声喊了一声顾晔,然后像身后有可怕的妖怪追赶一样跑下楼。

  跑到楼下又不敢放肆,跟Alpha隔着几米远对望。

  心里有怯缩,不敢再靠近一点。

  顾晔没说话,沉默的站着,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从一开始的微微仰首,到现在的微微低眸,目光专注。

  江宝晨感觉他身上那种冰冷逐渐消融。

  恍然间梦里的不真切感都如潮水一样褪去。

  他长出一口气,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我,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吓了一跳……”

  “还好你回来了。”

  “顾晔。”

  但Alpha没有回答,仍然沉默。

  江宝晨看着他,莫名又紧张起来,他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额上冒出细细的汗,垂着的手也握紧了,“顾晔,你,你能走过来一点吗?”

  顾晔闻言动了。

  朝Omega走了一步。

  江宝晨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却没动,说:“再走过来一点!”

  顾晔又走了两步。

  这次Alpha没有让他继续说,一步一步离江宝晨越来越近,最后站在他面前,倾下.身。

  江宝晨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一个温暖的、宽大的,令人安心的怀抱彻底罩裹住了他。

  “顾晔……”

  他小声的喊。

  正要抱起人的Alpha的动作微微一僵,抬眸去看Omega,只见那黑鸦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原先皱起的眉心已经松开,额上的薄汗也被擦掉。

  人没转醒。

  贺靳林说:“还没醒。”

  顾晔当然知道,他轻轻拂开江宝晨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对着小脸儿白苍苍仍然深睡着的Omega轻柔的应声:“我在这。”

  贺靳林皱眉,别开眼不去看。

  顾晔动作很轻,小心的把没睡醒的Omega像小朋友那样竖抱在身前,同时控制着低低的气声说:“我们回家去睡。”

  回家……

  江宝晨迷迷糊糊的抱住了Alpha的脖子。

  脸贴在顾晔的脖颈上。

  顾晔身子微微一僵。

  Omega的皮肤温度有点高,呼出的气息里不仅仅有红酒的气味,还有一丝酒味无法掩盖的信息素气息。

  对比下来,芋艿味很淡。

  可对Alpha来说,那淡淡的生理气息,远超过那烈酒味来得猛烈汹涌。

  贺靳林闻见了,喉结一滚,又看回二人,神色明显有几份挣扎和不乐意,可到底是压低声音说:“宝宝的发情期快到了。”

  顾晔哑声:“我知道。”

  “提前给他打抑制剂,情况不对就陪他去医院。”

  “好。”

  顾晔抱起了江宝晨。

  贺靳林靠在客厅的一个博古架上,双手环抱于胸前全程看着,他的手上裹了层层叠叠的纱布绷带,相比于在会所的歇斯底里,他现在看上去平静很多。

  但脸色也并不好看就是了。

  当然,流了那么多血,脸色能好看才怪。

  会所服务员看到场面时吓得面如土色,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凶杀命案。

  看贺靳林的目光一直落在没醒的江宝晨身上,顾晔提醒他:“手机。”

  贺靳林收回视线,走去自己的房间把锁好的手机拿出来,递给顾晔,见他没有空手接,就放进了他的西装口袋,然后撤开两步,语气冷淡:“趁我没反悔。”

  顾晔沉默半秒,道:“谢谢。”

  贺靳林:“别急着谢。”

  贺靳林视线重新落在Omega的脸上,他们回来的时候,江宝晨窝缩在沙发上,被梦魇着了一样发虚汗,眉头紧锁,现在顾晔抱着情况明显好了很多。

  贺靳林说:“要是你让他受了委屈,我会直接带他走。”

  顾晔说知道。

  他抱着江宝晨朝贺靳林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头也不回的稳步离开。

  ——“你不会有那个机会。”

  贺靳林很想江宝晨看自己一眼。

  哪怕被别的Alpha抱着,乖乖巧巧的趴在别的Alpha肩上睡着。

  但直到顾晔的身影进入电梯,江宝晨也没睁眼。

  算了,又舍不得把人叫醒。

  室内没开灯。

  随着大门关上,最后一点光也被隔绝在外。

  贺靳林的身形很久才动。

  他走到吧台前。

  一只手打过麻药缝过针,他就换了另一只手去拿红酒,眼前忽然闪过Omega坐在高脚蹬上的怔怔模样。

  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江宝晨不哭不闹。

  与其说是怔怔,不如说他是在思考和判断。

  宝宝好像成长了许多。

  那个他从小看着的,家里以及许多长辈们耳提面命说要好好照顾、不能有半点闪失的漂亮小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勇敢,成熟的Omega。

  那个雨夜里晕倒,在后来无数个夜里哭得睡着又哭着醒来的小少爷。

  已经成为过去。

  不再需要他。

  贺靳林找开瓶器。

  到处找,没找到。

  不知道放哪里了。

  然后他想起什么,拿起红酒来看,果然,在酒瓶上看到一张便利贴。

  上面画着个长了手和脚,眉毛倒竖起来凶巴巴的酒瓶小人,一旁引出对话框:“大贺不要老喝我!会伤身体的!!开瓶器我藏起来了!下次给你!”

  贺靳林突然笑出了声。

  然后,他看到有一束橙黄的夕阳从窗外斜照入室内,正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脚上。

  钱元见Boss抱着江宝晨走出来,连忙下车去开车门。

  期间偷撇一眼Omega的情况,脸色还好。

  他小声问:“睡着了?”

  “嗯。”

  顾晔护着江宝晨的头,动作又轻又小心的把人放进了后座,自己绕另一边上车。

  贺靳林的伤口不小,打局麻缝了好几针。

  当时安静的包厢里就只有夹出的碎片丢进腰子盘的声音。

  等处理完,人走了。

  贺靳林才沙哑的开口:“那女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给了我两段录音,一段是江家资金链断前后期间你去找她,还有一段是你约江建城上天台。”

  顾晔说着拿出了口袋里的录音笔,把玩着

  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

  医生为贺靳林处理伤口的时间,足够他整理好一切情绪上的失控。

  “这就是你的为了他好?”

  他看向贺靳林,“如果真的是,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梦是隐喻。

  大贺不会(能)再走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