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 江宝晨从来没见过大贺这样尖锐的样子。

  虽然常常听朋友包括渺渺开玩笑说,贺靳林对他的控制欲也太强了,但他不觉得。

  那些对他来说也不重要,因为他知道, 那只是大贺在尽其所能的保护他。

  至于这样的保护是不是已经过度、接近到病态。

  哪怕到现在, 江宝晨也仍然觉得不是。

  大贺如果什么都不做还开口祝福。

  那才该是他慌的时候。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家破人亡, 疾风横雨。

  那么多好友们, 因为他家的事, 慢慢的疏远、久而久之出国的出国、成家的成家, 大多现在已经断了联系。

  只有大贺始终陪在他身边。

  如果说这世界还有谁, 能比他自己更清楚顾晔的重要性以及顾晔带来的伤害, 那除了贺靳林, 不可能是任何人。

  现在顾晔回来了。

  而他眼看着又要重蹈覆辙, 当年帮他撑过来的大贺当然是最有理由和立场愤怒的。

  别说说这样一句气话,哪怕冲上来凑一顿都合情合理。

  江宝晨愣的是, 贺靳林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并不是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他在愤怒, 在质问。

  大贺……

  他好像知道一些什么。

  “宝宝。”贺靳林眼神复杂,悲伤悄怆的看着江宝晨,“你什么都不知道……”

  有那么一刻, 江宝晨想逃。

  他本能的不想听大贺接下来要跟自己说什么。

  可双脚却在地上扎了根。

  “别哭。”贺靳林伸手碰住了江宝晨的脸。

  江宝晨想,我哭了吗?

  不可能。

  明明是大贺身上熟悉的信息素,还有那无奈却始终温柔的动作, 让他酸涩的眼眶开始发热。

  他一点也不怕。

  他已经哭过了的。

  在顾晔的书房, 一个人收拾好了所有心情, 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建设。

  他已经哭够了。

  可他如果真的不怕就好了。

  ——“试什么?”

  ——“试试再被骗一次还会不会伤心?”

  Omega真开始哭起来, 像是人来人往的街头,跟父母走失的小孩。

  他慌乱,茫然,失措。

  他哭得伤心,畏惧接下来的一切。

  贺靳林也慌了。

  原本他只看到江宝晨眼睛红了,心里一疼,情不自禁的下意识安慰那一句,他没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只说了两个字,Omega已经很厉害的哭起来。

  他忘了多久没看到宝宝哭,一时无措,焦虑的想方设法哄了一阵,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江宝晨啕号大哭,抽抽噎噎到后面喘不上气。

  贺靳林只好抱他起来,由着他在自己很贵的服装上擦眼泪和鼻涕,还不忘拍着背顺气,就这样在街道上走。

  周围路人频频侧目。

  贺靳林只能当做看不见。

  江宝晨的情绪就是来那么一阵,怎么也控制不住,等后面哭够了、没力气了,就挂在贺靳林身上,脸压他宽阔的肩膀上,一动不动,睁着一双哭得红肿水汪汪的杏眼,鼻子堵住了不能呼吸,就张着嘴巴,好像也只剩下会喘口气。

  可他的嘴里的呼吸一阵一阵,带一点烤肉的味道,一点Omega香香软软的芋艿气息,就落在贺靳林的脖颈处。

  贺靳林起初还心无旁骛,到后面喉结也不住的滚动。

  “宝宝……”

  “啊。”江宝晨像濒死的重症病人,应了一声。

  胸膛微微震动,表示他还活着。

  贺靳林于是还能有什么想法,不说什么抱着人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一阵,力气回来了,江宝晨就察觉出周围人的视线和目光了,挣扎着要下来。

  贺靳林放他下来,开玩笑说:“终于哭完了?吐出来的气都全是烤肉味。”

  江宝晨抹一把涩涩的眼眶,“你要跟我说什么。”

  已经先哭为敬了,现在相当的心平气和,相信接下来不管大贺说什么都能保持波澜不惊的应对。

  “没想说什么。”贺靳林不想说了,只道:“带你去药店买消食片,就你这样,晚上睡着能舒服才怪。”

  没想说什么?

  江宝晨一个箭步跨到贺靳林面前,他个子矮小,却是仰着头,两手往腰上一插,很提气势,哪怕红着眼睛和鼻子、完全一副哭完还要人顺着哄着的小Omega样,但话和眼神坚定:“老实说!”

  “你要跟我说顾晔的什么事?”

  贺靳林沉默看他,大概过了十几秒钟,他别开眼,“算了,下次再说。”

  “不行!”江宝晨一把抓住他,“你不想在这说也行,去你家!”

  “很晚了,你得回去了。”

  “晚什么晚,还差这么一会儿吗!”再说了,等你说完,回不回去都还不一定!江宝晨现在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能白哭,当下做了决定,“就去你家说吧!”

  贺靳林侧头看他几秒,目露无奈的笑,“好吧好吧,都听小祖宗的。”

  贺靳林的大平层在市中心。

  刷了卡上去。

  江宝晨径直走向酒水柜子,想拿饮料喝。

  吃了一晚上的烧烤又哭了一场,缺水缺得厉害。

  贺靳林把他手里的碳酸饮料抽走,“有热水,给你加两片柠檬解渴解腻。”

  贺靳林泡了柠檬水,又拿消食片给江宝晨吃。

  江宝晨乖乖吃掉,仰头看他。

  贺靳林知道江宝晨什么意思,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为什么突然跟顾晔在一起,还住在一起?”

  “他……”江宝晨咽了下,很快冷静下来,说:“顾晔帮我还掉了爸爸欠的所有债。所有的,我知道的、不知道的,算得清楚的、算不清楚的。”

  “然后呢?”贺靳林神色不变,“你感动了,决定以身相许?”

  江宝晨眉头一皱,瞪他!

  贺靳林立刻抬了下手表示投降,然后拉过高脚凳来到江宝晨身边坐下。

  “然后。”江宝晨捏着之前泡柠檬水的玻璃杯,杯壁还热乎乎的,他垂着眼,说:“顾晔跟我告白了。”

  “那天约好去商场却一个人跑掉,电话里说想散散心。怎么散去跟顾晔一起?提前约好的?”

  “没有。”江宝晨看他一眼,神色认真,“那天是在外面偶然遇见的。”

  “嗯。”贺靳林示意他继续说。

  “那天……”江宝晨顿了半秒,到底是含糊避开自己从贺伯父贺伯母那里听到了自己家事的事,只说:“心情不太好,又不想让你担心,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贺靳林没有说,你突然不见我只会担心死。

  他从高脚椅上起来,给自己去倒酒,问Omega,“喝一点吗?”

  江宝晨怕自己喝多了乱说话,摇头。

  贺靳林就自己喝。

  江宝晨说:“路上碰到顾晔,后来就约了一起去比虞。”

  碰到了,就约一起去比虞。

  贺靳林懒得醒酒,拿起杯子摇都不摇一下,直接喝了小半杯,放下时,高脚杯的杯壁上还刮着红酒浓稠的色彩,他说:“之前让你进医院的人是顾晔,让你心情不好的人也是顾晔。为什么路上偶然碰到,突然就约好一起去那么远的地方?”

  “也不算远吧。”江宝晨看向他,“高中不是在那读过?”

  “哦。”贺靳林自嘲,“和初恋情人旧地重游?”

  江宝晨立刻锤了他一下,有点不开心的说:“大贺如果你再这样阴阳怪气,我就打你了。”

  “对不起,宝宝。”

  江宝晨没想让贺靳林正儿八经跟自己道歉,撇撇嘴,继续说:“就是去了比虞,然后见到了顾阿姨。”

  “顾阿姨。顾晔的妈?”

  “嗯。”

  贺靳林大概知道了,他枕着一只手臂趴桌上,怔怔看着坐在桌前肤白貌美的小Omega,“你心软了,因为看他很可怜。”

  “我没有。”江宝晨说:“顾晔只是真的很不容易。”

  “可是宝宝……人生在世,谁活得很轻松?”

  江宝晨说你别打断我。

  贺靳林勾了下嘴角,带几分落寞的自嘲,坐起来继续喝酒。

  “大贺……”江宝晨揪揪他的袖子,“你别生气,先听我说,顾晔真的很辛苦,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你知道吧?他爸爸还活着,他一直因为这件事恨他妈妈,而且贫民窟那种地方孤儿寡母真的活得很艰难,顾阿姨为了生计不得已……顾晔就更不能接受了,他小时候遭遇到一些很糟糕的事,导致他性格一点点变差,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努力,他就是想要抓住机会拼搏一下。”

  贺靳林心里讥笑,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大贺你说话。”

  贺靳林放下酒杯,“顾晔很可恨,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你想告诉我这个?”

  江宝晨没吭声,那意思看来跟贺靳林直白的总结八九不离十。

  “宝宝。”贺靳林说:“天底下有一半儿的变态罪犯是因为小时候遭遇了不幸,他们犯法,□□掳掠无恶不作,难道我们也要追根溯源去同情他们的童年很可怜,过得很不容易,再理解他们性格为什么扭曲成那样吗?”

  江宝晨皱眉,“这两个不是同样性质,你别偷换概念。”

  “可他顾晔做的事,在我贺靳林眼里,比那些犯法的犯罪分子更可恨!”贺靳林锤了一下吧台,说:“因为他伤害了你!”

  江宝晨就知道贺靳林是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也想为自己鸣不平!

  可看到顾晔,得知顾晔有苦衷,知道当年的自己并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他就什么也恨不起来了。

  这么多年处于底层,他早明白过来生活的艰辛。

  这个踩低捧高的世界,处于底层要看多少人脸色,遭受多少无缘无故的欺辱和看轻,那时候哪有什么自尊可言,想要赚钱、想要拿下一份工作,就要很努力很隐忍才能撑过去。

  有些人低头低久了,脖子都断了,不知道该怎么抬头。

  而有些人,始终心怀抱负,一日屈居人之下不是一辈子。

  他们有坚定的信念。

  顾晔就是。

  “谈感情不就是受伤来受伤去的么?”江宝晨尝试让贺靳林理解:“顾晔他是因为出身不好,他觉得他配不上我,所以没办法给我回应。他在国外没背景没人脉一个人那么辛苦努力,都是为了我。你们Alpha不都自尊心强、脾气拗、主意大吗?”

  “当年你还为了我家的事跟伯父伯母闹翻,我要不是从新闻里看到,还不知道要被你蒙在鼓里多久!”

  “所以,你假设一下,如果你是顾晔……”

  贺靳林说:“别让我做那样的假设,我会恶心到吐出来!”

  江宝晨:“……”

  “好吧,他们说Alpha气场不和,看来是真的,你跟顾晔是没法好好相处了。”

  “我为什么要跟他好好相处?!”贺靳林音量大起来一些。

  江宝晨看他脸有些红,转头一看。

  刚刚那一整支红酒不知不觉都让贺靳林给喝完了!

  “大贺。”现在轮到江宝晨叹气了,他说:“不管怎么说,顾晔他都帮我还掉了……”

  “那难道不是他用来买回自尊心的钱吗?”

  贺靳林打断。

  江宝晨皱眉。

  贺靳林捏着酒杯,看着他,笑起来,却夹杂嘲讽,“当初他不是得夹着尾巴讨好你吗?现在你处境不好,他正好找你展示优越感,把当初丢掉的自尊心买回来,再顺便玩弄和羞辱你。”

  江宝晨否认:“不是的!”

  “为什么不是?”

  不等江宝晨回答,贺靳林完成对话:“就因为顾晔跟你说了,他跟你告白了,他带你去比虞,让你看他的过去。”

  “宝宝,你就从来没怀疑这一切都巧得过分了吗?!”

  江宝晨抿唇,他心说,突然提出要去比虞的人是我。

  不是顾晔。

  贺靳林没想跟江宝晨吵,但他今晚的情绪破天荒的极其不稳定,感到不安和悄怆,“你就那么相信他。”

  “是不是只要是顾晔说,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会无条件相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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