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阳历新年了。
杨声做好自己的年度账单,发觉自己的存款已不知不觉达到五万。
到银行取钱时,夏藏还被小小地惊讶到,说你不愧是只小仓鼠。
我就不能是个人吗?靓仔无语。
这些年的压岁零花钱,陆老板故意多给的工资,还有进入高中后叔叔随手划过来的生活费,跟夏藏住一块前,他一直扣扣嗖嗖,买书都跟那老板磨嘴皮子砍价,那两年竟也花的不是很多。
跟男朋友住一块后就不一样了,首先房租水电就占了大头。
男朋友表示,勿扣锅,房租水电咱是一起平摊的。
而夏藏一通操作下,发现他自己也还有两万的余额,不禁又被吓一跳。
“哥,你是不是受惊体质啊,这一惊一乍的。”杨声说笑道。
“我是一般我妈给我多少,我花多少,谁知道她又给我打了新的。”夏藏解释说,带着点儿无奈的意思。
“也别挥霍了嘛,花不完就存着,防患于未然。”杨声若有所思说,“你可以办个活期存款嘛,方便存也方便取,就是利率少些。”
“办定期也行,反正取不出来我妈又会给我再打。”夏藏摇摇头,是调侃说笑。
杨声觉察出点儿别的意思:“你是不想让阿姨再给你无止境地打钱了?”
“差不多。”夏藏输入密码,取了一沓子红钞票,顺手就递给杨声,让他放书包里,“但她偏偏像欠了我百八十万一样,我每次说有钱有钱,她第二天就又给我塞钱来了。”
“可能是觉得太远了,照顾不到你。”杨声拉好书包拉链,“你有这个经济基础,就可以更好地自己照顾自己嘛。”
“但我不想她这样。”夏藏轻声说。
“那你就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挣大钱,现在这些钱花不完也别浪费,好好存着。”杨声一本正经道,“上大学了咱俩去做兼职养活自个儿,也好有启动资金。”
“这样,你就不会感觉是欠阿姨的了。”
夏藏刚想反驳说,他没有感觉自己是欠母亲的,明明是母亲对他心有亏欠。
但仔细琢磨琢磨,杨声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和母亲,都在彼此亏欠着。
十二月的房租,房东提前上门来收。
因为元旦过节,他们要回老家。
“家里有老人嘛,多回去看看让他们也放心。”中年矮个儿的房东用粗糙黑紫的手点齐了钞票,末了抽/出两张递还给夏藏,“这月收八百,你们水电用得少。”
夏藏愣了一会儿才接下钞票,说:“冬天天气冷,也没怎么用水。”
“你们是读高三吧?明年高考?”房东把那一沓红钞票塞装进腰间的小布包,顺口问着。
“嗯,明年六月份考。”夏藏拿着钞票无所适从,干脆就把它们递给了杨声,“你收着。”
“那好好加油,要考出个状元来,我这屋子肯定得升值。”房东乐呵呵道。
夏藏其实很少见中年男人这样,以往他来收租总是沉默少言,脸黑得跟夏藏欠了他好几个月房租似的,实际上夏藏应是这栋楼里最积极交租的人之一。
少有的几次不黑脸,就是在年末的时候,看夏藏除夕都还窝在这地方,会派他家小女儿上来咚咚敲门,送一保温盒新出锅的饺子。
“那今年你回不回家过年?”房东又问,这事关房租收不收的问题,语气就严肃了些许。
“今年得回去一趟。”夏藏说着,不禁往杨声那边瞅,“有人请我回去。”
杨声低头吐了吐舌头。
“唉,你个小伙子,面子还挺大。”房东看出点儿门道,摇头笑着,“那就先祝你们兄弟俩都新年快乐,明年考出个好成绩。”
“谢谢叔叔。”二人齐刷刷开了口,等到房东转身出去带上门后,才互相瞅着笑得不行。
杨声把手里的两百块钱分给夏藏一百,在他开口拒绝前,不由分说道:“存着。”
倒是拿他没办法。
而小仓鼠自顾自碎碎念着:“哥,感觉我占了你很大便宜啊,毕竟直接拎包入住,啥事儿都不用我操心。我之前也想给屋里添置点儿什么,结果发现我只能买沐浴露……”
“白桃味的很不错。”夏藏笑吟吟打断道。
“那只是因为我觉得你用这个,会很好吃……”小仓鼠眼神死亡,不自觉就嘟囔出心里话,“咳咳,重点不是刚刚那句,重点是夏藏,哥想养你。”
“你再说一遍,究竟谁是哥?”夏藏和善的笑吟吟变得危险。
杨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吞吞唾沫说:“你。”
认怂认得极快,“我的意思是,我想养你,哥。”
但眼睛亮得很。
“这样你就不用有心理负担啦,反正是花你男朋友的钱。”
某人骄傲地扬起他那小脑袋瓜子,然后被夏藏无情地拍了下去,又被一把薅进怀里。
“你啊你。”夏藏说。
其实为了男朋友能花上他的钱,杨声做出过艰苦卓绝的努力。
什么趁夏藏不注意时结账买单咯,偷摸换掉出租屋里折成两半的扫帚咯,反正做过各种各样的尝试咯。
没被发现倒还好,被发现了就是被人一顿rua。
“你是跟我谈恋爱呢,还是赶着给我花钱来了?”
这时候杨声只需继续装乖认怂,便可获得男朋友无可奈何的宠溺眼神一枚。
运气好的话,不定时掉落亲亲。
但其实他们心里也都有数,这时候再怎么抢着给对方花钱,那也不是凭着他们自己的经济来源。
杨声还好,杨声至少有自力更生挣来的工资。
所以每当学习的空隙,杨声总会不着边际地想想高考以后的事情。
他本来就没打算着高考以后再依赖家里,那时候他都十八岁成年了。
现在把夏藏添加到原本的计划里,他心里头不安定。
倒也不是怕他俩的关系会惹出什么幺蛾子,他最主要的不安定在于,夏藏要跟他锁死了,以后就不能过少爷生活了。
以夏藏那性格,就算有庞大的经济来源支持,也就是来自阿姨那边的,他也会说不要就不要,一门心思跟着杨声头埋黄土背朝天。
到时候白净少爷被养糙,杨声心里舍不得。
我哥,我男朋友,就应该负责貌美如花,赚钱养家这种事儿我来就行。
为此,杨声仿佛被打了剂强力鸡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勤奋,考试后的懈怠期在他身上完全没有体现。
这是杨声的占有欲,不徐不疾,如同荒原上细而密的雨,来于云端坠入泥地,绵绵编织出一片芳草连了天。
“我感觉杨老师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皓月若有所思地说。
“他一定是进化成超级亚塞人了。”姜延絮笃定不已地说。
不然,怎么会学习效率这么高?
小杨,你变了,你都不在课堂上打瞌睡了,爷青结。
说起来,由于这次统考他们仨都考得相对不错,于是座位还是紧巴巴地挨在一起。
不过就是杨声换到了过道边,姜延絮换到了最里侧。
皓月犹如定海神针,不动如山。
小姜同学念叨完运动会后,又开始念叨元旦晚会。
吵得月姐一英汉词典砸上桌:
“这个,在元旦晚会前,你给我背20页。”
小姜同学畏畏缩缩地讨价还价:“要不我还是在元旦晚会前,背200个高考必备单词吧?”
“背300个。”月姐收回词典,禁止讨价还价,“话说元旦晚会,你又不表演节目,咋一天这么激动呢?”
“月姐,你想想嘛,这元旦晚会,又叫做‘元旦欢送晚会’,意思就是咱们这高中生涯就只这么一次文艺晚会了。断头饭,可不得珍惜。”姜延絮蔫蔫巴巴地抱着脑袋,还没从被词典吓到的余威中反应过来。
皓月五味陈杂地抿抿嘴,“你就不能挑点儿好话说吗?什么断头饭啊!”
“我跟杨老师学的。”姜延絮见敌不过,赶忙甩锅。
皓月瞅一瞅旁边如老僧入定的杨老师,再谴责地看一看小姜同学:“杨老师这么努力,你心里就不愧疚吗?”
小姜同学没心没肺道:“不愧疚。”
“一,二,三。”夏藏在杨声凝神的脸庞前打了个响指。
小仓鼠如梦方醒般嘟囔道:“哥,怎么了?”
“一点了。”夏藏看着他,乱糟糟的发,困倦耷拉着的眼角,以及微干翻出死皮的唇。
很疲惫,但眼睛是亮的。
“最后一道题,我过一遍。”杨声打了个哈欠,目光重新回到卷面。
夏藏起身,将温水壶里最后一点水倒出来,杯子推到杨声卷子的前方。
一抬手就能拿到。
他也不是很急,就坐到床沿翻阅他的理综错题集,心里默默演算。
黑影遮住眼前光线时,他抬起头,杨声刚喝过水,唇瓣湿润。
“我又违反合租规则了。”钻进被窝里,小仓鼠嘟嘟囔囔道,“抱歉啊,哥……”
夏藏照例把他圈怀里暖手暖脚,太困了怀中人也不跟他闹,没一会儿乖巧地睡着了。
违不违反规定,夏藏现在也无所谓,睡早一点睡晚一点都一样,反正怎么都是睡眠不足。
而跟着男朋友好好学习,本就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他隐隐猜想杨声最近被打的这剂鸡血是跟自己有关。
好吧,杨声现在很多行为都似乎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例如他怎么那么会撒娇,动不动就哥哥长哥哥短,把哥哥撩脸红了他又不管。
再例如他怎么那么可爱,揉眼咬嘴唇小动作多得不行。
夏藏:别问,问就是恋爱脑。
总而言之,一个恋爱笔记本儿是不够他发挥了。
他想他要真有那么点儿文学细胞,得给杨声写个几百万字的人生小传。
他会在小传里刻意隐去自己的姓名,但小传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这是夏藏的占有欲,于深海之域的暗流涌动,而表面却是一望无际的风平浪静,一望无际的广阔。
那时候少年们只顾相爱,会在夜风中手拉手奔跑,光影摇曳婆娑,他们的书包装满玻璃的糖果,叮叮当当。
其实也不是很会算清楚金钱的账,懵懵懂懂保持着最单纯的执念,攒钱,用不完的每一块钱都攒起来,像小时候装进小猪存钱罐的硬币,等到未来某一天再打开宝箱。
知道成绩很重要,知道存款很重要,知道琐碎糟心的生活很重要。
可他们仍是会故意不小心地逃课,会买些想买些与实用无关的物件,会一起做梦,在秋风冬雪里盛大梦游。
他们担心梦会碎吗?
不,他们从不担心这些。
少年肩头是清风朗月,眼里有群山带水,心里面鼓鼓囊囊满满当当,装着诗与歌、无穷尽的想象力,装着爱与美。
所以,他们又会惧怕什么呢?
门窗阻挡寒风,于是屋内空气寂静无声;屋外楼下的行道树陷入睡眠,沉默不语。
那时那夜,他们只用凝望私语,只用说笑打闹,只用十指相扣和拥抱。
只用相爱。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屋内空气”什么什么的,改编自罗伯特的《你手捧希望而来》,憨憨作者又没查到诗人的国籍,抱歉抱歉。
诗句摘录如下: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
空气寂静,树林沉默,今夜我爱你”
一路追下来的小伙伴都看得出来,我在这本书里掉了无数书袋,疯狂摘录我喜欢的诗句。
正如夏藏所说,他无法用任何诗句来形容杨声,那么我便是不能用任何诗句来形容他们俩。
为了写这本书,我花了一点时间抄录诗集,像夏藏做的那样。
到时候全文完结,我大概会列一个诗单,隆重感谢被我祸祸了的大诗人们(hh)
感谢他们和我家小混蛋们一起,给我这个既不浪漫也不温柔的俗人,一些些精神上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