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之后,体育活动减少许多,每周两节体育课,外加周一到五的大课间跑操,便是活动的全部。
除此之外,他们也很少下操场来闲逛,今天还算挺难得。
为不挡着人家跑步,杨声攥着夏藏手腕到了最外侧的那一圈;中间足球场上,分穿蓝白球服的两队懒散地争夺着一个黑白掉色的足球,偶尔会踢飞枯黄的草叶,有人喊着:“传球,往这边!”
上学期新铺过红塑胶,但不知是承包给哪家的施工队,这塑胶铺得厚一片薄一片,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
不过好在也跑习惯了,不看路也不会摔着。
大概刚刚过五点,夕阳歇在西山头,橙黄透亮的余晖慷慨地洒过大半操场。
配着蓝悠悠的天,慢悠悠的风,和懒悠悠的人,倒有种说不上来的惬意感。
好一会儿,杨声才指着远处飘着的云絮说:“那好像片扇面儿。”
是,徐徐展开于浅蓝天幕,适合用来题李杜的诗、苏辛的词;而后收敛于掌心,便如同收下了千百年的秋天,置于书桌笔架,又成一段绝美的故事。
但他们当然无法将那云色的扇面摘下来,夏藏提议说:“要不,我们玩飞花令吧?就着规则最简单的那种。”
杨声点了头:“那……就说‘秋’字吧。”
正符合此情此景。
夏藏开了头,念着:“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杨声倒有些措手不及,好一会儿才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犹豫超过三十秒,就算输哦。”夏藏找到取胜的空子,赶紧补充道。
“咝,够狠,不过我肯定不会输。”杨声笑笑,志在必得。
重整旗鼓,再次出招。
夏藏说一个:“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杨声便接一个:“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很快夏藏想起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杨声脱口而出:“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便是你话音落,我又出言接,一时也分不出个胜负。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塞上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夏藏发觉,他摘的每一句都忧愁婉转,应和了秋天“愁”之一字;而偏偏杨声摘的,要么大气要么洒脱,哪怕写了忧愁,也不被困于儿女情长。
于是忍不住调侃,说:“你算是豪放派,我说的都是些凄凄惨惨。”
小狐狸黑眼睛滴溜溜转,笑说:“哥,三十秒过了,你没说上来。”
嘿,明目张胆地钻空子。
夏藏忍住微微抬起想要敲人的手,顺着杨声话茬道:“那你还有词儿不?”
杨声攥着他腕子的手稍稍紧了紧,清嗓子后朗声背诵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行吧,这确实是首好诗,夏藏认输认得痛快。
末了也可算发现,他是被人攥着手腕走了一路,这会儿不做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自然俩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但又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夏藏是等着杨声撒手,但杨声是死皮赖脸装作无事发生。
那啥,天气真好……
“杨声。”夏藏忍不住唤道,却对上自家弟弟万分无辜的神情。
“怎么了,哥?”杨声明知故问。
不知为何,夏藏被这句疑问打得莫名愧疚起来,咬牙别过脸去,说:“没什么。”
心脏,不规律地撞击着胸膛,有点疼,像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似的。
而杨声则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下上翘的嘴角。
夏藏并不排斥和他这样,太好了。
但做人还是不能太没脸没皮,点到为止即可,趁夏藏神游天外,杨声悄悄收回了手,却又忍不住轻轻团成拳。
“晚饭想吃什么?”夏藏忽然问。
“你饿了?”杨声没反应过来。
“不是。”夏藏摇摇头,“只是找不到什么话题说了,提一提这个。”
杨声:“……哥,你不用这么耿直吧。”
“不耿直的话,会很尴尬。”夏藏说,杨声的手探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我已经在尴尬了,哥。”杨声哭笑不得。
“唔唔。”夏藏哼了两声,嘴唇柔软的触感贴着掌心,烫得杨声立马撒了手。
但夏藏却不放过他似的舔了舔嘴角,“咸的。”
得,现在更尴尬了。
“哥,你杀了我吧。”杨声紧走几步,将夏藏甩在身后,如果羞愤能有实体,他这会儿应该头顶冒烟儿了。
“抱歉抱歉。”夏藏赶上来,与他肩并着肩,“说认真的,你晚上想吃啥?”
那舔嘴角的画面一直在眼前晃,杨声差点脱口而出:“你……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但我就是没想好晚上要吃啥。”夏藏叹息道。
人生三大难题之,早饭该吃什么,午饭该吃什么以及晚饭该吃什么。
每天都要费心费力地去思考呢。
于是兄弟俩就这个问题再次展开讨论,而后把校外的一众馆子都否决。
“饿死我们得了。”杨声抓抓头发。
“要不去远一点的地方吃?”夏藏提议,“反正要请陆老板吃饭,是得找家上档次的。”
而杨声的电话手表震动得不合时宜,他打开看了,有新消息。
陆老板说,他开完会了,晚上会把老陆讲话的重点发杨声一份。
“你们该吃饭的吃饭,该复习的复习。”
杨声果断地打电话过去:“老板,您在哪儿?”
“小杨啊,不是说好是你亲叔叔的吗?”老陆的声音爽朗传来。
啊这,完蛋,露馅儿了。
“既然宵叔跟您在一块,那我就放心了。”杨声立马转变称呼,毕恭毕敬道,“你们聊,我不打扰,不打扰了。”
干脆利落挂断电话,杨声扭头看向夏藏:“哥,那我们就去远一点的地方吃饭吧。”
“嗯。”夏藏点点头,“我正好想起来一家。”
“话说,刚刚接电话的是谁啊?”
“我们班主任。”
“嗯?”
“他跟老板认识,好像还蛮熟的样子,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啦。陆老板压根没跟我提到过。”
“那还挺有缘分的。”
“是,是吧,虽然也不关我们什么事儿。”
夏藏带杨声来的,是一家西式简餐店。
“岛”,杨声扫了眼夜色里暗灰色的招牌,轻轻地念出了声。
夏藏在他身前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门内暗黄的灯光笼着夏藏半张脸。
“也叫Island。”夏藏轻轻跟了句,他声线偏沙哑,念起英文来如风过林梢,挠得人心痒又心软,“进来啦,还发什么愣?”
杨声讪笑着回应:“哦,好。”
便随着夏藏踏入昏黄的光晕里,见着他白衫身后流淌着旁边书架摆件鱼一样的影,钢琴曲轻轻奏着,让杨声的心神也摇摆得如鱼如影。
简餐厅位于市政广场的边缘角落,在一栋矮楼的第二层。
顺着铁制的阶梯往上,轻易就将楼下的喧哗甩在身后,而玻璃门关严流淌着钢琴曲的室内,便如同与世隔绝般静谧安宁。
夏藏挑的靠窗的位置,相对坐下,可以透窗看到对面徐徐开屏的山峰,两峰之间横跨的水晶虹桥,以及那一弯点缀着零星渔火的长江水。
为着行动方便,他们俩是把书包放回住处后再打车下山的。
没有累赘阻碍,杨声自自然然倚着靠枕,趁夏藏低头翻看菜单时,看他垂到肩膀的碎发。
“想吃什么?”夏藏把菜单翻了个遍,而后推给杨声。
杨声回过神来,却也不看菜单,“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吧,我第一次来这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那我点了。”夏藏笑笑,“你要不喜欢,那也得吃下去。”
“保证不浪费粮食。”杨声将右手中食指放于额前,敬了个乖巧的礼。
很快夏藏轻车熟路地叫来服务员,要了一份焗饭和一分七分熟的牛排。
“你经常来这家店么?”杨声把倒好的柠檬水推给夏藏一杯,没话找话地问。
“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回来,这家店有很多书。”夏藏颔首接过水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不过我一般都是下午来,在这儿待上个三四小时。”
“看书?”杨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会看一会儿,主要是来吃甜点。这家的千层蛋糕不错,待会儿饭后要还吃得下,我给你点一份。”夏藏徐徐说道,声音如周遭的钢琴曲般柔缓。
杨声不大爱吃甜食,却也忍不住点了头,“如果还吃得下的话,可以试试。”
夏藏还是笑,笑着笑着别过脸去,看窗外连绵的山潺潺的水,说:“嚷嚷,你好像个小孩子。”
“什么意思啊,哥?”杨声有点懵。
“说你很可爱的意思。”夏藏说。
是先上的牛排,黑椒的酱汁雕花儿般淋上,牛排在黑铁盘子上滋滋冒着热气。
杨声不太会用刀叉,这会儿只得眼巴巴看着夏藏。
“我来切,你只管吃就好了。”夏藏立马读懂了他的意思,右手执刀左手执叉,麻利地将这块厚实平整的牛排切成方形的小块,动作之娴熟令杨声更加不敢动叉子。
吃白食不太好意思。
“你吃不吃?”这般犹豫惹得夏藏停住手,故作嗔怪道。
杨声赶忙抓起叉子,“吃吃吃。”
便调了一块边边角,一叉子下去,还滋滋冒着肉汁。
入口的柔软与韧劲也恰到好处,配合着黑椒的香气,分外令人满足。
夏藏见着他眼睛发亮,不免提了些干劲,继续对剩下的牛排下手。
“话说,你要不要学一下,以后跟别人一起吃牛排也会方便些。”边切边忍不住丢个饵来逗逗孩子,夏藏按捺住心头坏水儿,不动声色道。
“那我就不跟别人去吃牛排。”杨声挑起盘子边装饰用的烤西兰花,仓鼠似的小口小口咬。
“净占我便宜哈。”夏藏嘴上说着,但手直接把中间一块最敦实的肉挑到杨声面前的碟子里。
“那不是你给我占便宜嘛。”杨声咬完西兰花,犹犹豫豫地挑起牛肉块,一口吞下。
嗷呜。
看得夏藏都饿了,胃里仿佛有千万蝴蝶翅膀扇动,呼呼啦啦卷起飓风。
挑了块边角垫了垫肚子,夏藏发觉这情况并没有好多少。
好在焗饭端上来的是时候,杨声积极地拨弄木勺子舀饭,给夏藏的那碗装得瓷瓷实实,肉眼可见地虾仁多于米饭。
“哥你切牛排辛苦了。”随后还不忘加一句奉承话,生怕夏藏不给切了。
啧,倒是拿他没办法。
麻利地将一整块分切殆尽,小仓鼠跃跃欲试的爪子总算按捺不住,挑了块最中间的放到夏藏碟子里,而后再挑另一块给自己。
“干嘛啊,这是?”夏藏把牛肉块喂嘴里。
“贿赂。”杨声巴巴地看着他,“好吃么?”
“还行。”夏藏说。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吃饭真是人生的哲学问题…
每天都要好好吃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