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这么倒霉, 他原本就是做刑侦出身,但在那一秒,案发现场真真实实在自己身边出现的时候, 他还是不受控制的会感到害怕、发抖。
有心理准备的目击现场和没有心理准备的目击现场,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从摸索着起身上厕所再到折返回房间,前后不足三分钟,半小时之前他们还热切的说着话, 大家约定好要一起上北京的大哥, 竟然在旅店房间里被人直接一刀切断颈动脉,当场毙命。
因为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躺上了床, 所以即便非常敏锐的及时发现了, 但依旧不可避免的染上满身鲜血。
陆清河狼狈的要命。
他被拷在禹州市公安局第二审讯室内,已经连续解释第三遍,“我真的不认识他, 我没有动机要杀他,我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他就已经死了,灯是我开的,人是我叫的, 如果我杀了人, 我没理由开灯, 没理由报警, 更没理由等在现场来配合你们的调查。”
“你浑身是血,就算这样出去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所以不如伪装成目击证人,配合我们调查还能顺利洗脱嫌疑。”
“我身上的血, 是因为我上完厕所回来,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往床上一躺, 所以血迹才会大面积的沾染在我的背部和右手手臂,如果人是我杀的,根据行凶行为来看,血迹应该喷溅在我的正面而不是背面,何况,我出门的时候带了那么大的一个行李箱,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一件衣服被迫留下来,那根本不合理,我完全可以扔掉这身衣服,自己再重新换上一件。”
“你换衣服有用吗?你跟受害人同住一间旅店,上上下下有多少目击证人,而且按照作案的时间和距离,你仍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陆清河叹下一口气,他有些无力的塌下自己的肩膀,“对,对,时间这一点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两分钟三分钟实在是太短了,那大哥身上没什么钱,谋财害命的可能性太小,而且我们两个睡在一间房里,凶手就算选择目标作案也不会同时盯上两个成年男人,何况我上厕所是偶发事件,他在无法提前预知的情况下,怎么能在两分钟之内果断下手。”
审讯桌前沉默两秒,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哥们儿,你丫装挺像啊。”
“我没有装,我真的没有杀人,无论是动机还是行为,我都不符合杀人凶手的特质,我身上的血迹是一个证明,另外我也是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在职刑警,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审讯室面前的警员一副还没太睡醒的模样,他看也不看陆清河,只是机械的继续询问。
“既然不认识,为什么会睡在一张床上?”
“为了省钱,两个人睡一张床就可以各自只出一半的钱。”
“你很缺钱吗?”
他当然也不是非得省这五毛钱不可,但是……
“出远门,人在路上,当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刚你说你是宛城市公安局在职刑警?”
“对。”陆清河低下头。
“来禹州做什么?”
“路过禹州,我要去北京”
“去北京做什么?有公安局提供的执行公务证明吗?”
“我去北京无关公务,是私事,是,是要去找我朋友,因为他突然联系不上,我很担心,所以要去找他。”
“你朋友哪位,在北京有正当工作吗?”
“他……”问到这里,陆清河才显得有些迟疑。
他不是不能说,但是有关沈长言的这部分信息,无论是对方的身份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他都没有办法毫无顾虑的通通交代出去。
说一半,藏一半,这一点也导致他这个时候看起来支支吾吾的模样,不太值得外人信任。
审讯的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个案子没那么容易,明天早上首先我们会确认你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刑警身份,如果是真的,那么需要你联系到你北京的朋友,确认你确实是有合理正当的理由将要前往,如果这两点有其中任何一项不能满足,那很抱歉,你必须留在禹州配合公安调查案情。”
陆清河无话可说。
他是刑警,他最明白刑事案件的调查过程以及审讯机制,对方扣押他完全是合情合理。
“另外根据你供述的案情,这边还有几项疑点无法认同,第一,你表示自己与受害人并不相识,但是你们却挤在同一间并不宽敞的单人间内,这不合理。第二,你说你去上厕所,来回不超过三分钟,这期间受害人被残忍杀害,时间上也说不通。第三,关于你身上的血迹,你否认是自己作案时血水喷溅留在身上的,这一点我们会请专业的法医来鉴定后,再出示专业的报告来佐证。”
对方说完这样一大段后,合起了手里的资料来问,“关于以上内容,请问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陆清河轻轻摇头,他哑着嗓子说,“没有。”
审讯的警察起身,离开房间的时候陆清河还明确的听到了一声落锁的响动,他被关在了审讯室里,明天还要照旧等待审判。
宛城市公安局那边他不清楚,但是应该不会否认他在职刑警的身份,就算张队再不仗义,马跃那边替他办理离职手续也不可能这么快,所以关于这一点,陆清河并不担心。
但是沈长言那边……
陆清河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如果明天禹州警方需要核对这一点,那么就算自己打到对方北京的家里,他母亲根本也不知情,无法作证自己已知陆清河打算来北京的计划认证,那么这一环的内容,就空白掉了。
陆清河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如何自证清白这一点,在他身上竟然还真成了一个问题。
身上遗留下来的血腥味依旧浓厚难闻,他几度作呕,脑袋砸在铐住自己的审讯桌前,身躯疲惫不堪,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
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
大约6小时后,在第二天早上11点时,陆清河所在的这间审讯室房门才终于被人推开。
“宛城市公安局在职刑警陆清河,你的身份已经确认到了,还真是警察。”对方走进门来在这审讯桌前坐下,同他说话的口气不在像昨天晚上那样生硬,“你下一步的计划还是打算要去北京吗?”
“嗯,要去北京。”
“那你这边需要联系一下你的朋友,如果方便,最好让你朋友的单位也出示一份证明,有正当的理由前往,我们公安局这边也才好放行。”
陆清河神色憔悴的问,“必须要联系到朋友吗?我之前就是因为联系不上他,所以才决定要去北京找他的。”
“你联系不上他你怎么找他,北京城那么大,你大海捞针去呀?”
陆清河沉默。
“同志,如果无法提供证明,我们这边只能强行遣送你返回宛城,另外虽然确认了你在职刑警的身份,但是这边也并不能完全洗脱你的嫌疑,回去之后我们禹州这边如果有需要,你还是得配合我们调查。”
“遣送?”
“对,根据规定,你现在也算有命案在身,而且即便你为什么忽然要去北京这一点,你仍旧没有解释的清楚。”
“那我……”陆清河忽然问,“我认识他父母,大概能联系的上他父母,第一点算证明吗?”
“能啊,如果他父母认识你,且在北京有正当工作,你去了能联系到他们家,这一点也算是证明。”
“我朋友的父亲是,是,是厅局级正职。”
警员愣了愣,“北京的厅局级正职?”
陆清河重重的将头点下,声音却很轻的应了一句,“对。”
他真的无意惊扰沈长言的父母,但是刚才警员同志的那番话也给到了他一部分警示作用,他去北京是找沈长言的,但是现在沈长言根本联系不上,北京城那么大,他就算到了又能怎么样,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根本无能为力,他到底还是要求助沈家父母的。
与其走投无路之际去拜托,倒不如提前准备部署,那一瞬间陆清河心有忐忑,但最终还是做出决定。
“确认是这个人,这个号码没错吧。”
这是第三遍的询问,在得到陆清河再次确认之后,他们才拨出了那个电话。
话机「嘟」声之后响了很久,就在众人以为对面无法接通的时候,忽然一下「嘟」声停止,那一刻陆清河的心脏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你好,公安厅长办公室,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好,这里是禹州市公安局,我是市局刑侦支队长赵勤,我市昨日发生一起重大恶性杀人案件,该案一名在现场被捕获嫌疑人在审讯过程中表示自己要从宛城市前往北京,而提供的探亲电话就是沈厅长的联系方式,请问你们那边方便配合确认吗?”
对面沉默两秒,又立刻说,“您稍等一下,我这边需要和沈厅确认。”
“好。”
大概又两分钟之后,话机对面从一阵甜美女声换成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喂。”
陆清河被人看了一眼,于是他连忙上前一步,“沈叔叔,沈叔叔你好,我,我是陆清河。”
“是小陆啊,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出什么事。”他说完,察觉不对,又连忙改口,“啊,不是,沈叔叔,是这样的,沈长言前两天从市局辞职了,然后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一时心急就决定来北京看看,结果路上遇到了些麻烦,我是清白的,不过这边警局需要核对我到北京去的正当理由,因为这边联系不上沈长言,所以我才给您打了这个电话,很抱歉。”
“啊,是这个原因啊,长言在我这边。”
“沈长言他现在在北京吗?”
“他还没到北京,应该还在路上,这孩子就是犯轴脾气倔,我拿他也没有办法。”
“哦,那,那既然他没什么事,我就不来了吧,我这边直接回宛城好了,谢谢叔叔。”
“没关系,你来,来了也帮我劝劝他,你现在在禹州是吧,你把电话给他们领导,我这边麻烦他们代写一份通行证明,你到北京,我这边安排人来路上接你。”
“不……”「用」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话机对面就直接开始喊道。
“禹州市的赵队长,这孩子是我们家远方亲戚,和我儿子是发小,这次是我儿子那边有些私事要处理,所以才引起的误会,你们那边……”
后半段陆清河没太听的清楚,他站在传达室的墙边低头等候,直到对方挂断,才热情的迎着他往出具资料的办公室里走。
在办理资料的过程中,他感觉不断有人在打量自己,时不时还能听见一句。
“听说是上头的亲戚,背景还挺牛,怪不得这么快就能出去呢,看他那满身血的样子,吓死人了。”
陆清河全程默不作声,只等拿到自己的通行资料后,这才返回大厅。
他的行李被人给送了过来,虽然箱子并没有被案发现场的血迹浸染太多,可是因为始终觉得别扭的缘故,所以他干脆重新买了一只编织袋,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一遍,从箱子里给挪到了编织袋中。
他在公安局拿水擦洗了身上的血迹,衣服换了新,之前的旧衣服留给公安局作为证据保存。
根据沈父的安排,他今天得先从禹州赶到安阳,又是十来个小时的班车辗转,这回陆清河可不敢再招惹什么别的事儿,他一把扛起自己的编织袋,合上耳朵闭上眼睛,就只管埋头在车站里狂奔。
严格执行上车睡觉,下车买票的作息日程,在路上连续奔波两天之后,他终于按时抵达沈父替他提前预留的那间旅店。
“是陆先生对吧,请出示一下你的材料证明。”
选了房间,登记个人信息之后,陆清河一开房门,就一头扎进这床铺之中。
他差点儿没累死在路上。
按说已经确定沈长言平安健康的消息之后,他没有道理再这样风尘仆仆、千里迢迢的往北京城赶,可是那样的心情却很迫切,陆清河实在是按捺不住,他确实想见沈长言,可是随着和北京的路程逐渐缩短,他离沈长言越来越近的时候,那种难言的焦虑,反而也更加严重起来。
他该怎么办?
见到沈长言,然后呢?
他要怎么解释已经结束恋爱关系之后,他又像疯了一样追到对方身边的行为?
如果沈长言再提出要复合怎么办?
虽然他也很想继续这段感情,可是他真的能答应吗?
陆清河头脑混乱到快要爆炸的程度,快到九月了,天气稍微凉下来了一些,可是连续奔波两日,身上的汗水黏腻着依旧很不舒服。
陆清河收拾了一些东西到了旅店的公共卫生间里洗漱。
他很少出远门的,大学都是在宛城念得书,毕业后直接分配了工作,从小到大躲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几乎没有往外踏出过一步。
这次为了沈长言,他做了人生中却疯狂也最惊险的决定,虽然路上遇到了很多麻烦,但是最后也都算是完美解决,这样能昭示这趟北京之行,最后也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吗?
陆清河这样想着,甚至连洗澡都带上了自己的重要物品一起,出门在外他吃到的最大教训就是,珍贵财物一律不得离身,尤其是钱和证件。
洗完澡之后回到房间里休息,陆清河很快就睡了过去,他睡的很早,但是不大安稳,迷迷糊糊的意识似乎又很清醒。
房间里很安静,忽然一声「咔哒」的轻响传来,陆清河瞬间睁大双眼,这动静很小,小到不仔细听是完全听不到的程度,但是却又那么清晰,清晰到甚至都不需要迟疑就能确定那不是幻觉的程度。
什么东西?他突然后背发麻,似乎能听到有脚步声在朝房间内靠近的声音。
陆清河慌张无措,却又不能表露,他只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闭眼装睡。
这是谁?杀人狂魔?入室抢劫?他要跳起来吗?可是他身上没有武器,目前为止离他最近的一样东西是他脑袋下垫着的枕头,或者等人靠近之后他一把拿身上的被子作为屏障把对方按到床下?
正在这样紧张布置战术的期间,对方已经靠近,陆清河绷紧了身子正准备跳起来时,忽然身体一僵,他看到了那个黑影手里握着的□□。
陆清河,“……”
他妈的这个人怎么还有枪?
他要抢枪吗?可是他抢枪的赢面能有多大,对方看起来身形同样高大,互博的话他并不占优势,而且抢枪风险太大,万一走火误伤,事情就将会变得更加麻烦。
陆清河简直快要疯了,他脑子里的两个小人辩论到都要快打起来的程度,最后所有理智被一句「去他妈的」占领。
他想,搏一搏,总比束手就擒强。
于是猛然一头蹿起,他直接把那男子抵去身后,跟着眼疾手快的去抢枪。
可是对方明显也是个老手,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他的意图,枪身被紧握在手上,陆清河连续发起两次攻击也没有能够成功夺下,不过奇怪的是对方好像并没有打算要取他性命,双方纠缠之下,从床头打到门口,陆清河挨了一拳,不甘示弱的又给人还了回去。
房间里的摆设和桌椅「叮叮哐哐」的倒了一地,动静非常大。
那男子知道再这么下去不行,于是正要抬手去掐陆清河脖子的时候,忽然他往上举起的巴掌一僵,那冰冷的枪口抵中自己后脑勺的触感简直是让人汗毛倒立。
房间里靠小巷子的窗户已经被人推开,沈长言从黑影之中错开半步来,他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的很低,这时候冷着嗓音以命令的方式说出一句。
“举起手,放下枪。”
作者有话说:
陆清河:我的帅气老公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