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言突然不和大家待在一起, 就连办案也会单独安排,自己长时间不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私下里在忙些什么。
陆清河有些自作多情的想他可能是在躲着自己吧, 毕竟两个人是刚刚分手的关系。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沈队忽然之间单身的事儿,饭桌子上各种猜测、各种传言、讨论什么的都有。
陆清河食不知味,却也不参与,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只是心里头闷闷的难受。
到了下午的天气还是热着, 马跃下楼去接了个电话,回头来就朝着陆清河嚷。
“老陆, 咱们得往绥安县走一趟, 听说受害人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来了。”
陆清河反应迟钝,他慢悠悠的抬了抬自己的眼皮,全程有些不在状态的问, “这事儿,要我们去办吗?”
“想什么呢你。”马跃收好资料,上前拽着人就往楼底下走,“两小时前才刚从沈队那儿拿的优秀警员表彰表, 这么快你就想偷懒了?”
“不是。”
“搞什么啊你们, 沈队奇奇怪怪, 你也奇奇怪怪, 要不是昨天晚上你跟我呆在一块,我他妈都得怀疑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了。”
陆清河心里一惊, 他忙骂道,“说什么呢你。”
“嘿嘿, 开玩笑呢。”马跃努力想要舒缓这样怪异的气氛, 又恰逢两人走到一楼传达室, 他便松开陆清河,把脑袋埋进那玻璃窗口里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黄大爷,刑侦队借车。”
“不借。”老大爷中气十足又带着怨气的怒吼从里间传出。
“嘿,这老头儿,咱们可是执行公务去的啊。”
“执行个屁的公务,你们刑侦队的这帮子小混蛋,你们自个儿瞧瞧,每回你们借个车出去,回来我老头子就得掉半条命。”
“哪儿那么夸张呀。”
“哪没那么夸张,回回把车上给弄的血啊,泥啊,乱七八糟的,上回那个碎尸案,妈的你们把尸块儿运回来又不捡着走,老子一开后备箱,差点儿没被那条断胳膊给吓得心脏病突发。”
“嗐,这事儿咱不是解释过了吗,那尸块儿的收纳和检测是人家法医室的事儿,咱们本来就是帮忙给运回来的,那她们自个儿不来拿,您怎么还给怪我们身上了。”
“不怪你们怪谁,一帮小犊子,赶紧滚蛋。”
“嘿。”
马跃知道这老头儿拧,而且今天早上那车他们也确实是从泥沟里头给开出来的,这会儿估计是老爷子洗车给洗出火气来了,你跟他正说反说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于是撑着窗台子的手掌一松,马跃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那我也是被领导安排来的,为这事儿和您闹的不愉快也不合适,那既然借不到局里这车,我就只能如实向上头反馈,这车啊,就请咱们沈队来借好了。”
“……”屋子里沉默了至少十余秒钟。
马跃四下张望一圈儿后,又作势要走,“走吧老陆,咱俩回办公室里躺着去。”
要等沈长言来借车可就不会这么有耐心的跟人好说好商量了。
对他来说一切紧急事物都要为执行公务让步,惹急了一脚踹开传达室的大门直接拿钥匙走人都能做得出来,要是跟沈长言叽叽歪歪讲个借车应该好借好还的道理,那就是给自个儿浑身找不自在。
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大概在一年半以前,那时候沈长言刚来局里没多久,还没和大多数人打熟交道,大家伙儿也不知道这活祖宗是个什么脾气。
某天夜里刑侦队接警需要立即使用警车,结果发现值班室里没有车钥匙,来传达室找,打电话才知道车钥匙被守门大爷放到抽屉里给锁起来了。
沈长言听完,自然立刻要求管理人员来警局配合刑侦队用车。
当天接了这个电话的人正好就是今天的黄大爷,他原本也没什么坏心思的,那天晚上电话打过来大概是凌晨四点多,又是冬天正冷的时候,老大爷年纪大了也不抗造,就是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这下班时间呢。
沈长言听完也没多说,默默的挂断电话之后,进门一脚踹开柜子,拿了钥匙直接走人,事后连补一条借车记录他也不肯。
如果说这大爷的行为只到这一步为止,那也不至于能起到震慑人的效果,主要是这祖宗当下一声不吭,回头就告状告到董局那里去了。
理由很简单,值班室管车钥匙的人不在,三个方案,第一,交一把钥匙到刑侦队保管,以便随时使用,第二,刑侦队以后跟值班室的人保持一致的上下班频率,反正错开对方上班时间,这边借车借不到,不能保证出警的及时率,所以加班也是白费功夫,第三,让值班室的安排轮值,夜间需要用车的时候也必须得找得到人。
沈长言这一招有理有据,又十分狠毒。
董局接到他汇报的情况之后,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拍板了第三个方案,从此以后后勤部的地狱模式开启,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只要他沈长言想借车钥匙,那就没有借不到的时候。
老爷子们有时候带些脾气,主要是楼上的这帮混小子们太能造了。
他们又不懂得爱惜,三天一撞,两天一熄火的,这头送回来的车还没洗干净,那头送回来的车都能进废品厂了。
心里还是忌惮的,尤其这会儿听见沈长言的名字。
就那祖宗知道自己发着脾气,刻意刁难不给借车,一会儿下来还不知道得找什么麻烦呢。
于是马跃人连身子都没背过去,耳朵就先听着屋里的人愤怒着大喊。
“给我滚回来。”
这一嗓子差点儿没把耳膜也给他喊穿,马跃刚回了头,一把钥匙就这么不留情面的砸到了他的脸上。
“这老头儿,更年期到了吧。”
马跃嘟囔一句,也不耽误,带着陆清河一块儿坐上车去。
“我昨儿个酒喝多了,这会儿脑袋还疼呢,按理今天这车本来应该你来开,可是我瞧着你精神也不太好,所以还是我来吧。”
马跃这话说的带了几分无奈,陆清河也不跟他去争,他状态不好的事儿他自己心里明白,可别是一会儿开着车还走神了那才是大麻烦。
从市局一路开到绥安县还是得花费些时间,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偶尔讨论几句案情,大部分的时间马跃在打哈欠,而陆清河则是望着窗外发呆。
这是第一次,沈长言在安排办案的过程中特地把两个人分隔开来,陆清河多少有些不习惯。
“受害人叫张江,今年33岁,他老婆30,家里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7岁,小女儿5岁,一家人都是在老家务农的,根据村子里村民的反馈,他们夫妻俩平日里的感情非常不错,而且案发当日,他妻子已经提前一天带孩子回了娘家,有人证,所以暂时可以排除妻子的嫌疑。”
到达案发现场附近走访地后,马跃和陆清河两个人没有立刻上前去盘问相关村民。
他们拿着纸和笔,顶着大太阳趴在车盖上再把目前掌握到的案情给复盘了一遍,这才迈着腿又往村子里走。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陆清河拿着资料说,“受害人死亡时是赤身的状态,而且除却心脏中刀之外,其余所有的创口也都是从正面攻击的。”
马跃不太在意的接了一句,“你们也别想的那么复杂,说不定就是普通的入室抢劫杀人呢。”
“入室抢劫杀人?”陆清河不解,“入室抢劫杀人至于捅这么多刀?对了,案发现场你看过没?”
“我看什么啊哥哥,你睡糊涂了吧,我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在帮着查吴成周和刘文述那案子,今天是第一回往这边来。”
“哦。”陆清河后知后觉,“刘文述他们那个案子怎么还在查?”
“不知道,沈队没叫停,何况这案子牵涉确实比较大,如果草草结案的话,法院那边儿我们也拿不准人家怎么判呢,多掌握点证据对判罚也有好的影响,而且拐卖妇女儿童这事儿性质恶劣,别说中间还穿插了好几条人命,沈队他认真些也是对的。”
“嗯。”
“对了,说到沈队,我记得他中午叫我过来的时候说过,他说他早上看过案发现场了,内容都写在这些资料里的,你翻翻看能不能找着。”
陆清河对沈长言的字迹非常熟悉,他翻找着自己手里的文件夹,几乎在不用确认纸张内容的情况下,很快就能找到沈长言记录的那一页来。
“他是早上10点57分去的案发现场,杀人地点就在死者的卧室里,期间门窗完好,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而且大量的血迹都在床上,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基本保持的很干净,粗略看过一遍房间里没有翻找的迹象,所以应该可以排除入室抢劫杀人,另外如果是入室杀人,凶手不会有多余这个抛尸的动作,他应该拿了财物直接走人,就算要致死,也不会像是泄愤一样疯狂的补刀死者这么多下。”
“我看看。”马跃伸手接过陆清河手中的资料,他感叹一句,“我去,沈队写这么详细。”
陆清河知道沈长言写这么详细是怕他们中途又打电话问些什么,那个人最烦麻烦了。
“所以根据这些结论可以得出,第一,熟人作案,第二,双方有仇,第三,双方关系亲密。”
“难道这男的在村里还有其他相好?”
“不知道,先进去问问吧。”
沈长言那张写满了案情记录的纸张,又被陆清河仔细折起装入文件袋内。
这一趟主要是回来见受害人家属的,陆清河还是做了些心理准备,他们进入村子首先拜访了村支书,再由村支书带着他们前往受害人的房屋住处。
因为是小地方出了命案这样的大事,所以村子里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村支书还在和他们解释,“咱们这小地方一直都很太平,大家邻里之间相处也很和睦,张江他们两口子不是坏人,和村子里谁结这么大的仇怨应该也不可能,再说邻里之间不可能一点儿摩擦也没有,但真要半夜冲到人家里去动刀子,我还真想不出来谁能做出这事儿。”
陆清河问,“受害人在村子里,关系特别好的和关系特别差的人,麻烦您都和我们说一下。”
“这,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前几天好像因为种地的事儿,他和隔壁村子的老王起过冲突,但是事后村上调解了这事儿也就算结束了,双方喝了杯酒都说不再计较,就为这事儿我觉得也不至于。”
“他和他老婆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的矛盾?”
“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发生矛盾的,不过小打小闹罢了,真正闹大了的,不可调解的,闹到村上的,那倒是从来没有过。”
“那个跟受害人发生过争执的老王今年多大岁数了?”
“岁数不大,俩人估计差不多吧。”
“能麻烦您帮忙安排一下我们和他见面吗?”
村支书有些为难的看着人,又支吾一句,“警察同志,你们真怀疑那老王?”
“不是怀疑,例行询问,您不用多虑,如果对方对谈话会感到负担的话,那您也帮忙劝他两句,这是局里的规定,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诶,行,行,这事儿我一会儿就去给你们办,来来来这边走,马上就到张江他们家了。”
人没往前走上两步,就率先听到了隐隐的刺耳哭声来。
马跃和陆清河对视一眼,他们都各自在心里长长的叹下一口气来。
出现刑事案件后最难面对的一项就是,需要从悲痛欲绝、情绪激动的受害者家属口中获取一部分对案情有推进作用的有利线索。
陆清河以前还挺有耐心的,不管是安抚还是劝慰,让他陪着人连聊八个小时然后从对方嘴里撬出一条有用的信息他都愿意。
可是现在,他自己的脑子都一团乱麻,就算什么都不做,这脑袋也跟裹了一团浆糊似得又沉又闷,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在这种时候听见别人的痛苦,别人的绝望,他第一时间得到的反应竟然是自己开始头疼了。
甚至连一句劝解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拿着纸笔,然后呆呆的坐在那里。
“我怎么活,你们说我怎么活啊,我的两个孩子还这么小,我们当家的怎么就这么被人给害了呀。”
“那屋子里,那么多血,造孽啊,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女人刺耳的尖叫声不断的刺激着陆清河的耳膜,他无法感同身受,但难得和对方一起痛苦起来。
他的眉头拧成一座小山,手指藏在身下握的紧紧。
“他妈的,搞什么,在这里呆一下午屁也没问着。”
回程的时候还是马跃开的车,他们走了大半个村子,找了很多人问话,可是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村民们除了问凶手是谁,之后就是大力维护死者的为人,纷纷表示不可能结仇、不可能结怨、更没有谁有动机会去杀他。
不管陆清河跟马跃两个人如何努力,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答非所问。
马跃中途急了好几次,还被群众们责怪态度不好,陆清河又心不在焉,只好在中间打着圆场。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跃骂骂咧咧带着陆清河往回走。
“我真的要烦死了,这要让沈队知道咱们又来白跑一趟,回头不得骂死咱?”
陆清河闷闷的望着窗外,“他这几天没空骂你,前边第二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吧。”
“放下你?干嘛?你要买烟?”
“我很久不抽烟了。”陆清河说着,还真动手解起了身上的安全带来,“我家就在前边那个镇上,刚好今晚路过,我回去看看我妈。”
马跃愣了一会儿,“我差点儿忘了,你是宛城本地人,诶,不是,那你回家不带我一块儿去蹭顿饭吃?”
“下次吧,今天也是路过,我没提前说,我自个儿有没有饭吃都还不知道。”
“行,我先送你回家,”马跃笑着,“那你明儿早上怎么回来啊。”
“早上6点的时候镇上有进城的大巴,我坐车半小时就回来了。”
“行,我还说找个借口又把车子给弄出来接你呢。”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来。”
“老陆。”
“嗯。”
“那个,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事儿,但是你心情不好这一点我能感受的到,至于你不想和别人说,我也就不好非得追问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陆清河扣住车门的手指一顿,他回过头来。
“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你也要相信困难总会有过去的一天,做人要坚强。”
陆清河愣了一会儿,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知道了,谢谢你。”
“明天上班别迟到啊。”
“知道了。 ”
陆清河往车门外走,听见马跃的喊着还背过身去朝他招了招手。
镇上这几年变化还是蛮大的,国家一直在发展,一直在建设,不少泥土路都被翻新成了水泥路,也有不少矮楼和瓦房被重建成了两层高的小楼房。
陆清河回家的时间不凑巧,夜里20点多了,集市上也几乎都没有什么人,但是他难得能安安静静的走过这一段路。
以前沈长言还在这边的时候,镇子上的小饭店里还养了一条大黑狗,不过那狗两年前死了,还有这处垒起来的垃圾焚烧处,以前沈长言在的时候,这里还是一条臭水沟。
沈长言以前每次回家都要路过这座石头小桥,沈长言以前总是在这家早餐店买馒头和豆浆,沈长言以前从这个石板上摔下来过,沈长言以前……
陆清河走到沈家的小院子里。
从十年前他们举家搬走之后,这里一年四季,冬暖夏凉都不会再有人来。
但是今天院门半掩着,房间里的窗户也隐隐透着些光,陆清河呆愣一会儿,按理说不可能会来小偷,沈家虽然当年在镇上不算贫困,但是和富裕也沾不上太大的关系。
后来去首都之后是个什么家庭条件,这一点陆清河是不太清楚,但是不管怎么样,十多年无人居住的老宅突然有了异动,作为邻居都有正当的理由上前查看。
陆清河伸手推了一下那扇有些老旧了的铁门。
开合处刚刚发出一声尖锐又生涩的响动后,主宅的房门突然被人伸手推开,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袋。
陆清河愣在原地。
沈长言抬头,看见他,眉间不自觉的轻轻拧起来一些,“陆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