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记得那个雪天, 铺天盖地的大雪几乎将视野里的一切颜色淹没。
他在校门口, 等着保姆来接。一个蹒跚的老人向他问路,然后请他帮自己带路。
老人走路颤颤巍巍的,看起来眼神也不好,在雪天出行, 尤为艰难。
老人要去的地方不远, 他害怕对方在中途摔倒,于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可是还没走到老人指的地方, 路过一条小巷,巷口面包车上忽然下来几个年轻人, 一下就把他抱到车上。
老人紧接着上了车,腿脚利落, 和青年们有说有笑。
他们是一伙的。
他被那群青年按住, 绑住手脚,嘴里也塞上东西。
“不许叫。”有人骂骂咧咧,硕大的巴掌高高扬起。
车从巷口开走,消失在漫天大雪里。
为什么, 当时, 要跟着他走呢?
——
贺徵从剧组那边交涉回来:“我跟他们商量了一下, 看能不能把那个老年角色换成年轻人。”
商言尘摇头:“不可能。这个角色不是只有这一场戏份,换了会不连贯。而且……我总是要过这个坎。”
“不一定要现在过。”贺徵坐到他对面,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僵硬, 像是一块被冻结了几亿年的坚冰。
贺徵说:“不过了。我叫他们改剧本。这个情节很重要吗?只要有你因为朋友牺牲而感动的情节不就够了吗?”
商言尘执拗地说:“一定要过。”
他的语气过于坚定,贺徵只能放弃劝说的念头。
商言尘安静地坐了一会,活动手指, 确认自己重新掌握身体的主导权, 起身去找了和自己演对手戏的演员。
对方是名脾气相当温和的长辈, 之前商言尘和他对戏的时候,就受了他不少照顾。即使这次因为他,一段镜头重拍了很多遍,对方仍旧相当平静。
“是和谁吵架了吗?今天状态不好。”饰演老人的演员关切地问。
“没有。”商言尘眉眼低垂,尽量避开他老者的扮相。
片场到处都是人,他们对话的时候,也有许多人看着,商言尘听到了乱糟糟的议论。
周莫的事情过后,他在剧组就成了焦点。很多原本对他漠不关心的人,也开始想要看他热闹。
老演员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他们的目光明显变得格外兴奋。
原来演技突然下降是因为在闹脾气?跟贺总吵架了?有感情危机?大瓜啊!
“那些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老演员说,“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状态不好,但我相信你能演好。之前每一次排练,你都发挥得很好。”
商言尘道谢:“谢谢您。”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或许我能开导开导你。”老演员慈祥地说。
商言尘嘴唇翕动。
他飞快地扫了老演员的白发和皱纹一眼,又低下头。
因为看到你的扮相,我就会紧张。这种理由要他怎么说出口。
老演员虽然年近五十,但因为保养得好,又刻意染黑头发,平常看起来就是个中年人,所以他以前对戏的时候,发挥得还不错。
这次对方做全造型,周围又有氛围烘托,他一专注起来,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雪天。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其实早已忘记那个将他骗去小巷、掳上面包车的人的长相,却在每次看到纷扬的大雪,和那些因它们而白头的人的时候,都会回忆起全身被冻僵的恐惧。
他一看到白头发的老人,尤其是老人向他问路,或者要他单独陪同前往某个地方,就会不自觉地肢体僵硬,大脑空白。
随着风飘飘摇摇的梨花,也像是那天的大雪。
“我以前……很久以前,演过类似的情节。因为演得很不好,被惩罚了。所以再演这个剧情的时候,总是想起那个时候的惩罚,就……发挥不好。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商言尘舔舔下唇,迷茫空洞地望着雪白的梨花,眼神无焦。
老演员震惊道:“还有剧组惩罚演不好的演员?”
他马上安慰:“你放心,我们剧组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你等着,我去跟老樊说说,让他多给你点时间准备。”
商言尘轻声说:“不用麻烦了。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作为演员,不够专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明明之前练过那么多次,却还是没做好。”
温暖宽厚的手掌落到他肩膀上。老演员拍拍他的肩,慈爱而铿锵有力地说:“哪有人能完全不受影响的。我说你怎么总找我排这段。要我说,你当时待的那个剧组才有问题,哪有直接惩罚演员的。又不是故意不好好演,演得不好,慢慢学、慢慢练不就好了吗?你放心,老樊绝对不会这样。”
他说:“你不要把这当成演戏,就当成我们日常相处,我是个坏老头,不仅偷袭你,还抢了你的钱,把你的钱藏起来了。你就想着,我这么坏的一个人,你把我绑起来,押去藏你的钱的地方是不是应该的?或者你把我想成那个过分的导演,更愤怒一点。不要去演戏,将自己变成戏里的人。”
商言尘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我会尝试这个办法。”
他深深地鞠躬:“谢谢您。我好像知道一点了。”
老演员扶起他,含笑道:“好好调整,我等你的好消息。”
商言尘起身的时候,顺势看了他头顶的白发假发一眼。
恰好有片梨花落到他头顶,他抬手拂去,差点把假发□□松,露出下方的乌黑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老演员相处久了,内心深处知道他是个好人。
他觉得,好像,那头白发也没有那么令人紧张了。
商言尘不想浪费其他人的时间,还是想自己先缓和一下心态,琢磨演法。
其实这段戏他真的自己练了很久,贺徵看到他反复对着录像调整表情的,就是这一段。
可惜,就算练了那么多遍,正式演的时候,他还是跨不过那一关。
可他心知一定要过这一关。而且这一关,只是一个开始。
刚拿到剧本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需要演这样一段剧情。他从那个时候就下定决心,要逐步去面对自己的恐惧。
不能总是逃避的。
他从老演员那回到自己的保姆车,再次经过吵闹的人群。
“我打听到了,他说是因为以前演类似的情节演不好,被当时的导演大骂过,所以一演差不多的情节就紧张。”
“原来是这样……PTSD了吗?”
“这不是纯纯的借口吗,真的有人信?谁不是被骂过来的啊,就他金贵,骂几次就应激了?这心理素质早点离开娱乐圈。”
“这段剧情又不难,如果演这个都演不好,那说明确实不行。”
“又不是接戏前看不到剧本,知道自己演不好还接,专门来浪费人时间的?”
“我听说他还要改剧本呢。啧啧,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之前没注意到,原来这么大牌啊。”
“他一直都是啊,只是因为大家都不喜欢周莫,之前才支持他。他不是还排挤余开霁吗?之前樊导明明都看上开霁了,贺总一句话就把人拒绝了。我看就是他故意不让开霁进组。”
“啊?这么惨啊?”
“你没注意到吗?前段时间开霁随手给他们拿了瓶水,都被赶走了。这哪里是不熟,这就是有过节。”
有人凑到余开霁旁边,替他打抱不平:“真是辛苦你了,被关系户排挤。”
余开霁漠然地道:“关你什么事。”
商言尘对之前听到的声音,都置若罔闻。听到这句话时,终于侧头看去。
余开霁背对着他,对着明显被噎住的小演员说:“你就这么喜欢嚼舌头根?”
小演员瞪着眼睛:“我是在关心你。”
余开霁嗤笑:“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火拱得够不够多?别人说自己过去的阴影,你第一反应不是同情,是挑刺?”
他说:“没有排挤,也没有过节。少给我挖坑。”
小演员被他的冷脸弄得很没面子,恨恨地离开:“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你跑一辈子龙套吧。明明都能扛网剧了,还是被打压得连台词都没有几句,你不急谁帮你急。”
余开霁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肩膀抽动了一下。
他在无人的角落坐下,背影孤寂。
原本在议论商言尘的小演员,又去跟别人讲余开霁的坏话了。
商言尘回念念身边,喝了点温牛奶,深呼吸,放松全身的肌肉。
贺徵似乎还是想改掉那段剧情,正在和剧组那边交涉,所以不在他旁边。
商言尘悄悄给樊导发了消息,告诉他别答应贺徵的话。
几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演员,也来关心了他几句,隋星纬还忧心忡忡地想帮他一起练习,摆脱心理阴影。
被他婉言回绝。
送走几个关系好的演员,却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余开霁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但我还是觉得,有些话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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