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徵结实有力的小臂箍住商言尘的腰, 头埋在他颈侧, 嗅闻他身上清冽的香气。
随后,贺徵放开手:“不用。”
他解开商言尘缠在自己身上的手,站起身,把商言尘也拉了起来, 拍拍两人身上的雪:“这么冷的天, 还在雪里,拍什么照, 身上都湿了。快点回去换衣服。”
“哦。”商言尘乖乖跟在他后面。
是哦,如果衣服打湿了, 风一吹,就更冷了。
往酒店方向走了没几步, 他们就看见之前遛伯恩山的狗主人, 牵着她那群毛茸茸的大狗,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风景。
大狗们坐在她脚边,温厚听话,没有她的指令, 一步不移。
狗主人看见他们, 暧昧地朝商言尘眨眨眼。
商言尘含笑点头。
狗主人嘴角咧得更高了。她像才想起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歉意地对贺徵说:“我确实是准备去找人帮忙,可是我腿上的老毛病犯了,只能先坐一会休息。你们没事吧?”
“没事。”贺徵冷淡地说。
“那就好。你向它们打招呼的动作, 和我们平常招呼它们过来的动作很相似,一般来说,我们做那个动作, 是告诉它们可以扑到我们怀里, 所以它们以为你也想和他们那样玩。真是很抱歉。”她在胸口画着十字, 然后从一群长得差不多的伯恩山中,牵出一只,“还有丹尼尔,你怎么能随便推别人,道歉。”
这是只年纪比较轻的伯恩山犬,大概还在尴尬期,身材刚开始抽条,毛也有点乱,坐在地上,对着商言尘咧嘴吐舌头。
它的眼神很灵,有着未成年小狗特有的活泼和灵动。主人叫它道歉,它就用白色的大毛爪爪划拉商言尘的腿,湿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商言尘摸摸它的头,它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前爪搭在他肚子上,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它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不算是一只小狗狗,还在讨要抱抱。
“你小心,别让它把你扑倒了。”贺徵伸手。
商言尘摆摆手,蹲下,抱住大狗,让伯恩山可以把爪爪搭在他肩上。
“谢谢你。”他压低声音,“好狗狗。”
伯恩山歪歪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它尾巴摇得更欢了,昂首挺胸,似乎是听懂了夸奖。
商言尘优哉游哉地挠着大狗狗的头顶,狗狗也舒服得不停哈气。他一停手,伯恩山犬就耷拉下嘴角,棕色豆豆眉愁苦地皱着,脑袋往他手里拱,好像在控诉他为什么不摸自己了。
旁边其他的狗也凑过来,把下巴放到他手臂上,湿漉漉地看着他。
商言尘不想厚此薄彼,用空着的那只手挠挠这只狗的下巴颏,可是更多的狗涌上前,在他身边拱来拱去,他两只手根本摸不过来。
“你不一起吗?”他抬头看贺徵。
贺徵也蹲下来,随手摸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狗:“摸不过来了?”
他摸那只狗的时候,商言尘恰好也把手伸过去,想照顾这只狗的情绪。
两个人的手猝不及防地碰到一起,又同时弹开。
商言尘主动谦让:“你来。”
贺徵重新把手放到狗脑袋上:“那这只狗就暂时归我了。”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那只狗抬起头,嗅嗅他掌心的味道,用爪子把他的手固定在自己头顶。
然后抬起另一只爪子,把商言尘的手也按到自己头顶。
戴着羊毛手套的手,和戴着皮革手套的手,叠放在一起,哪边想先离开,伯恩山犬就会用大爪子不停扒拉,发出嘤嘤的叫声。
他们只能暂时把手放在一起,任由厚厚密密的狗毛在掌心蹭来蹭去。
两个人都沉默了。
狗主人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珍妮,你也太厉害了……哈哈哈……”
听到主人的夸奖,伯恩山哈着热气,尾巴飞速转动。
哦天哪有两个人类一起摸我,我真是太幸福了。主人也在夸我,主人也喜欢我!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小狗。
它骄傲的面容如实表达出这样的情感。
贺徵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放在商言尘的手上。
手掌的温度,似乎要透过冰冷的皮革,传递到羊毛手套内部。
商言尘笑出声来,手顺着伯恩山柔顺的毛发而下:“那就先一起摸它吧。”
贺徵应了一声,默契地抚摸伯恩山犬另一边的长毛。
“那个……我问一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声打断悠闲的撸狗生活。
几人几狗一起看去,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顶着满头的雪,用蹩脚的英文问:“你们知道B酒店怎么走吗?”
B酒店,正好是商言尘和贺徵住的那家。
他的头发本来就有一点白,现在雪沾在他头上,便显得他白发苍苍。
因为没有人立刻回答他,所以他又问了一遍,这次是他应该看出来,贺徵和商言尘和他是同一个国家的人,所以用他们的母语,专门对着看起来比较温和的商言尘问:“小伙子,B酒店怎么走?”
商言尘脸色煞白,匆忙把头低到胸口。
他无意识地抱紧身边的大狗,而伯恩山好像也能感觉到他的颤抖,紧紧和他依偎在一起。
“诶,我问你话呢。不知道好歹回一声啊。”中年男人不满。
商言尘双眼失焦,嘴唇颤动,用很奇怪的语调,机械地问:“为什么要问我呢?”
“啊?”
“为什么,要向小孩子问路呢?为什么要让小孩子给你带路呢?虽然下雪天,年纪大的人不好走路,但是、但是可以找警察啊,还有其他强壮的人……”他仿佛变成程序错误的机器,不受控制地输出连自己也不明白含义的语句。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贺徵揽住商言尘的肩,冷淡地指了个方向。
中年男人说了声「谢谢」,嘟囔着走了。
“没事,尘尘。”贺徵用力搂住他的肩,“他已经走了,没有坏人。我在这里,没有人能把你拐走。”
“嗯。”商言尘频频点头。
但他还是在发抖,根本说不出连续的语句。
本来想再撸一会狗,但他恍恍惚惚的,实在不在状态,连狗狗们都能看出他的惊慌,贺徵只能先和狗主人告别。
他把商言尘扶到另一边的长椅坐下,张开手臂,用力地拥抱他。
商言尘身体僵硬,就像一块坚冰,根本给不出任何反应。
但他仍旧热烈地,甚至可以说有些疯狂地去拥抱这块冰,固执地想用自己的体温,把这块冰快速融化。
“尘尘,”他的嗓音低沉坚定,“不要害怕,握住我的手,我会保护你。你知道很少有人能打过我,对吧?所以放心,没有人能把你拐走,也没有谁能伤害到你。”
“谁想动你,我肯定先把他骨头打折了,扔去喂野狗。”
商言尘一动不动,眼神黯淡。
贺徵毫不气馁,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类似的话,每次都同样的坚毅肯定,给人十足的信赖感,好像只要是他说的话,就一定会成真。
他的嗓子慢慢变哑,语速也变慢,只有手臂,还是那样牢牢地抱着怀中木然的人。
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商言尘的眼神,从涣散,逐渐聚焦。
他出了口气,肌肉放松,软软地靠在贺徵怀里:“我没事了。”
他出了很多冷汗,发丝一绺一绺地沾在额前,好在一双漆黑的眼睛,重新焕发了光彩。
他像只小猫一样倚在贺徵肩上,仰头看着他冷肃的面容,抬手揉揉紧皱的眉头:“别皱眉了,都过去了。”
贺徵的眉头跟着他的动作舒展,然后重新皱起来。
贺徵严肃地问:“有哪里不舒服吗?胸闷、头疼,或者想喝水之类的?”
“都还好,就是腰有点疼。你刚刚是不是抱得太用力了。”商言尘牵引着他把手移到腰窝的位置,稍稍用力按揉。
对于这只大手来说,腰未免太细了一点,即使隔着几层衣服,都能让人想象出,这截柔韧的腰,被一双大手握住的样子。
贺徵眼底沉下一片暗色,原本的担忧,完全被另一种幽暗的情感所取代。
商言尘没有再多做什么,他安安稳稳地缩在贺徵怀里,疲倦地说:“谢谢你。”
“不过衣服都被打湿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洗澡吧。”
——
酒店并不远,两个人很快就赶了回去。
最开始贺徵还怀疑会不会再次碰到那个中年男人,但似乎对方找路的能力还挺强的,一路上他们都没见到类似问路的人。
商言尘也是肉眼可见的轻松。
刚进酒店大堂,却有个熟悉的人迎面走来。
贺徵马上牵住商言尘的手。
余开霁看到他这么紧张,调笑说:“贺总,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还怕我把他吃了啊。”
贺徵冷漠,根本没回他的话。
商言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余开霁。
这几天,余开霁还是会时不时在他们面前乱晃,但因为贺徵很烦看到他,所以一般说来,余开霁刚一靠近,贺徵就把他拉走了。
他们这段时间没什么接触,但他仍旧看出,余开霁和之前不一样。
他今天的妆化得很浓,即使是这样,仍旧能看出他红肿的眼皮和眼睛里的血丝。
他很憔悴。
“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吧。”余开霁懒洋洋地说。
贺徵目不斜视,拉着商言尘往电梯间走。
“等等。”余开霁在他们身后开口,声音和以往不同,没有那种狐狸般的狡猾,反而有些自嘲。
贺徵在电梯门前停下,面无表情地按下电梯按钮。
“我放弃了。”余开霁说,“我不会再故意在你们面前出现,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代言人的事我也不会纠缠。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吧。”
电梯门开,贺徵和商言尘走进电梯。
“我很抱歉。”
门缓缓闭合,把余开霁的声音隔在外面。
商言尘望向贺徵的侧脸,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谁知道。”贺徵不屑地说。
他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很快又拉平,若无其事地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楼层数字。
商言尘觉得很蹊跷。
他不知道余开霁为什么突然说要放弃。
虽然贺徵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之前贺徵冷脸的时候,他还是笑嘻嘻地调侃啊。
他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可是——假如余开霁是真的觉得没机会,不想浪费时间了呢?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一种浅浅的喜悦在心底弥漫。
余开霁不再出现,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吗?
不管了。无论余开霁说什么,晚上他都要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
余开霁看着电梯门合上,勾起唇角,把全句说完。
“我很抱歉,马上要给你们添一个大麻烦了。”
——
商言尘和贺徵先后洗完澡,换上舒适的睡衣。
商言尘在贺徵之前洗完,所以当贺徵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正在倒酒的商言尘。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浓郁甘醇的酒香,光是闻闻,就令人有了几分醉意。
酒是之前,他们买纪念品那天,贺徵挑的。是绝对的好酒。
商言尘端着酒杯,笑吟吟地递给贺徵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洗完澡,身上的热气还没退,他眼角染着红晕,嘴唇水润饱满,整个人仿佛一只成熟的浆果,散发着甘甜的气息。
贺徵忽然有了一种,要在那双水红色的唇上,咬一口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