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时候,顾堂本可以选择不回答盛闻景。
或许是希望及时化解误会,顾堂才坦然地说出,没那么值得广而告之的隐疾。
盛闻景顿了顿,道:“系好安全带。”
节目组录制来回都有工作人员引导,因此,盛闻景并未带司机随行。吕纯去了驾驶座,钟琦观察顾总,觉得他暂时应该没有需要他的地方,于是选择帮助吕纯导航。
盛闻景与顾堂并肩坐着,直至车驶出机场,他打开车窗道:“既然顾总身体欠佳,不如先回酒店休息片刻,饮食上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你安排就好。”顾堂说。
钟琦适时道:“顾总,医生说我们落地后,还是尽快找家三甲医院复诊。”
“哦?”盛闻景表现地极为诧异,“原来还有别的行程。”
而后,他善解人意道:“既然顾总需要尽快就医,小吕,改道去医院,我们帮助顾总复诊后,再回酒店。”
“廖台长那边呢?”吕纯问。
盛闻景:“会议在明天,时间不冲突,待会我告诉廖台长,已经成功接机顾总。”
“好的,老板。”吕纯点点头。
早晨起床时,盛闻景仍然对招待顾堂这件事,发自心底的抗拒。但现在与对方同乘一辆车,忽然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大概是因为,顾堂也过得没那么好。
身体健康与金钱相比,自然是健康更重要,顾堂的腿居然已经严重到影响生活,这是盛闻景没想到的。
他暗中观察顾堂,自然,顾堂也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瞧着盛闻景。
例如,即使车椅足够舒服,盛闻景仍然选择挺直脊背,坐得笔直。这种坐姿虽好看,却也极耗费体力。
盛闻景获奖那晚,聚光灯追逐着他的脚步,他从容自信地上台。那一瞬间,他背对着顾堂,浑身透漏出,舍我其谁的骄傲。那与顾堂印象里的盛闻景逐渐重合,却又一触即离。
从盛闻景身上,他看不到过去的影子。
他就像个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年轻人,锋芒毕露,闪耀而夺目。背靠国内首屈一指音乐公司,拥有安平电视台这种,资源极丰富的平台支持。甚至是在钢琴演奏家之中,都有错综复杂的人脉。
很少有作曲家能够走到他如今的地位,年纪轻轻便开设工作室,从幕后走到台前,被冠上天才音乐制作人的称号。
医院。
顾堂的腿伤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医生为他安排了全套检查,因为是VIP客户,走专用通道,没和排队就医的患者们共用检查设备。
盛闻景倚在B超室外,秘书钟琦距离他两米,正坐在走廊内设置的铁椅中,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对着文档打字。
顾堂的工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单来医院途中,他已经处理了三条待决议的项目,顺带安排几场电话会议。
“你,过来。”
盛闻景出声。
走廊内人不多,来往医生护士脚步极轻,显得钟琦打字声音极其明显。
他全身心投入工作,并未注意到盛闻景的声音,直至被人轻轻推了把,他才抬头。
吕纯小声说:“我老板叫你。”
“我?”
吕纯:“快去。”
同为打工人,吕纯用怜悯的目光,向钟琦表达同情。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最忙碌的助理,没想到钟琦这边更惨无人道。是多么不心疼员工的老板,才会做出,即使自己身体检查,也要秘书坐在检查室外工作的,丧心病狂的压榨。
可惜,钟琦没注意到吕纯的目光。
他抱着电脑来到盛闻景身边,笑道:“盛老师有什么事?”
盛闻景扬扬下巴,诺了声,问道:“你们顾总的身体一向如此吗?”
“嗯……”钟琦沉吟片刻,显然在寻找措辞。
某种意义来说,顾堂的身体健康也算是集团机密,为避免有心人编排,他们一直费尽心思打点媒体,并寻找更可靠,且技术过硬的医疗团队。
盛闻景笑笑,“我和你们顾总很熟,他不会介意你告诉我实情的。”
钟琦警觉,他研究生毕业就跟着顾堂,哪里从顾总这听过有盛闻景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集团轰轰烈烈开展国内业务,建立交响乐团时受到前所未有的阻碍。国内受邀请的音乐家,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拒绝与顾氏合作。
他们曾试着调查过原因,却始终得不到答案。后来,还是圈内某个媒体人,模糊地透露,大概是因为留音时代的盛闻景。
自此,盛闻景这三个字,才正式走进总裁办的视线。
总裁办的法国人说,怪不得当初我们没注意到盛闻景这个音乐制作人。
“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狡兔三窟!”法国人怨恨道:“他有几十个艺名,和他合作的音乐家那么多,谁能想到,那些作曲家名字的背后,全是他!”
此人本应该是顾氏发展媒体资源的头号劲敌!
可他意欲标记二少的时候,顾总也没追究,甚至还……钟琦迷惑地想,他们可能确实认识吧。
那种熟悉,不一定是久别重逢。
也有可能是怀恨在心。
盛闻景严肃的时候,表情像吃人般可怖。
但当他笑容灿烂,语气温柔地询问时,又像是能包容广袤大海般心旷神怡。
“小景。”
“嗯?”盛闻景听到有人叫自己,随口应道。
“……”
钟琦的表情立即变得怪异起来。
倏地,盛闻景意识到那是顾堂叫他。
他面不改色地调转脚步,望向撑着手杖的顾堂,淡道:“你的秘书似乎并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病情。”
钟琦立即向顾堂流露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正直表情。
顾堂一瘸一拐地走出检查室,顺手关门,微喘着粗气缓了会,才说:“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的腿出现了些状况,空气太潮湿时会有些不适。最近工作太忙,没注意作息,气血不足才导致体虚。”
难道是——
盛闻景了然道:“那顾总可得小心过劳死啊。”
吕纯:“……”老板这张嘴,从来没落过下风。
“下雨的时候,我的手也会疼,我们可以交流病情。”盛闻景友好道。
话音刚落,不待顾堂说什么,护士带着输液单走来,笑道:“请跟我去病房,顾总得输液后再离开。”
“对了盛老师,徐医生托我向您问好。”
“徐医生?”这次轮到顾堂问。
盛闻景微笑,“他是心理医生,如果顾总有什么精神方面的原因,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明明是甲乙双方的接待业务,盛闻景偏偏搞得像病友病情交流会。
输液时间长,盛闻景中途借口离开病房,轻车熟路地朝着医院门诊大厅走去。
分诊台右侧,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与保安聊着什么。他看到从远处走来的盛闻景,对于盛闻景的到来略微表现出诧异,他站直身体,双手插兜笑道:“昨天小吕联系我,药直接同城送去你住的地方,怎么今天有空亲自来取。”
徐灿,盛闻景的心理医生之一。
由于工作原因,盛闻景频繁往返于安平电视台以及B市之间,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离开药物干预,压力越大,创作力越强,与此同时,精神状态也更混乱。
创作者或多或少拥有心理疾病。
他需要能够随时了解他病情的医生,并能随时在需要药物的时候,及时拿到诊断。
徐灿将放在兜里的药拿出来,交给盛闻景时,提醒道:“如果时间允许,我希望能够再对你的心理状态进行全方位的评价。”
“我现在看起来很差劲吗?”盛闻景失笑道。
徐灿摇头,正相反,盛闻景现在的状态太过于健康。
没有人能瞬间走出心理病症,这是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上次他为盛闻景诊断的时候,盛闻景还短暂地出现失去食欲的症状,甚至有厌食症的风险。
“下次吧。”盛闻景从徐灿手中抽走药盒,发自内心地笑道:“我现在挺高兴的。”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虽然很没道德,但确实是改善心情最好的办法。
顾堂缓缓转醒时,发现盛闻景正皱眉盯着他的腿看。
即使双腿被雪白的被子覆盖,盛闻景仍看得认真。
吊瓶里的药液,并没有催眠的效果。只是顾堂工作连轴转,他太困了,只要有休息的机会,三分钟内便能陷入深度睡眠。
“你在看什么?”顾堂声音沙哑。
盛闻景镇定自若地收回视线,答:“没看什么。”
“对了,那天的外卖怎么样?还合你的口味吗?”
顾堂:“医生说我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
“说实话。”盛闻景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再站起时有点头晕。他缓步走到顾堂面前,俯身轻声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很好。”
“原来这些年,也不止是我在遭罪。”
“顾堂,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的眼眸深幽安静,容貌依稀可见当年的轮廓。瞳孔中倒映着顾堂的脸,顾堂却看不到他眼睛里拥有半分感情。
他们相望无言。
……
盛闻景抬手,轻柔地摩挲着顾堂的脸,用只有他和他才能听到的声音,淡笑着说:“乐团很不好做吧,你的秘书现在还在走廊处理公务,似乎是租赁音乐厅也出现了问题。”
“你所接触的所有音乐家,都或多或少和留音时代签署过相关业务。”
“顾氏想从音乐资源中分杯羹,和音乐家,或者留音时代谈判前,建议先从我这里得到许可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