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教学楼里,顾却抱着法语书,垂着眼,掩下眸中烦躁不耐,步履匆匆地下楼。
出了主教大厅,顾却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任何消息。
高也拓已经三天没有跟他说过话了。
平时两个人本就少在学校碰见,就算碰见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上一条消息还是三天前,高也拓约他去海港喝啤酒吃烧烤,还笑嘻嘻地说教他玩滑板。
顾却只回了一个字:
“滚。”
然后那混蛋就真的“滚”了,再没跟他说一句话。
昨天在网球场外面那条校道上遇见,高也拓坐在李陆呈的车上,跟身边的人说说笑笑的,看见走在路边的顾却,瞟了他一眼,又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
顾却面色冷淡,也不甘示弱地别开脸,轻哼一声,不再看他。
烦躁不堪地滑动屏幕,空空如也的聊天框,顾却眉峰缓缓蹙起,心里堵着一口气,逼得他想骂人。
到底是想怎么样,明明就是他摆脸色在先,怎么搞得跟自己做错了一样。
顾却狠狠踢开足边石子,在心里又把高也拓那混蛋骂了一通。
回了寝室,顾却刚把东西放下,口袋里手机震了震。
顾却稍怔,赌气似的,没急着拿出来
慢悠悠地把书本理好,他才摸出手机,咬牙切齿地想着:这混蛋最好是来道歉的。
“跪下来磕个头我才勉强考虑原谅你啊。”顾却恶狠狠地嘟囔。
迅速解锁,点开微信,顾却瞳孔一颤。
不是高也拓的消息。
是法语老师转发给他的一个通知,翻译大赛决赛名单。
上半年的事儿了,顾却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通知他晋级了,要准备决赛。
盯着聊天框看了许久,顾却牙关咬紧,喉结动了动。
顾却:【好的,我知道了,会认真准备的,谢谢老师。】
对面输入半晌,又说:【外院有几个学生也晋级了,你可以跟他们联系一下,一起分享一下信息、资料什么的。】
顾却:【好的,我晚点就联系。】
回了老师的消息,顾却漫无目的地刷新着界面,却什么都没有收到。
顾却啧了一声,突然觉得有点吃不下饭。
他脱了衣服爬上床,打算睡一觉再起来随便吃点东西。
陈洋他们迟一些回来,本来说说笑笑的,进了门,发现顾却在床上躺着,立时就收了声。「
“咋了,睡这么早?”张喻小声问。
陈洋耸耸肩,“太困了吧。”
贺文川心思比较深,盯着顾却的床帘看了一会儿,走近了些,轻轻拍了拍顾却的围栏,“小顾。”
顾却心里有事,没睡熟,迷迷糊糊醒了,脑子都是混沌的,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你吃午饭了没?”贺文川关切地问,“生病了吗?”
“没吃饭,”顾却翻了个身,整个人躁得不行,声音都是干的,“没生病。”
听出他嗓音干涩沙哑,陈洋也皱了眉,爬上梯子看他情况,“哥们儿你咋回事,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我没事。”顾却抬手,手臂挡住眼睛,眉头紧锁,“就是累,想睡一会儿,你们不用担心我。”
陈洋站在爬梯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休息,我们不说话了。”
“嗯。”顾却应了一声,连谢谢都懒得说了。
午休完,其他三个都出了门,留顾却在寝室睡着。
混混沌沌睡到四点,他才猛地惊醒,想起还有什么事,一把抓过手机,果然,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家里打来的。
匆忙穿衣服下床,顾却一边回电话一边抓了钥匙锁门。
一出宿舍楼,他猛地想起自己车钥匙落在寝室了。
咬了咬牙,顾却往校门口走,只能到时候再打车。
跟林晓雯说了一声他不小心睡过了,林晓雯惊讶得不行。
“你居然会睡过?”林晓雯声音都变了一些,带着担忧,“你生病了吗?”
顾却无奈叹气,温声解释,“就是有点累,没听见闹钟。”
林晓雯沉默了一会儿,有点着急,“什么事把你担心成这样?是考研吗?压力很大吗?”
“不是。”顾却否认,看见一辆出租车,忙跟林晓雯说,“不多说了,车来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挂了电话,顾却拦下出租车,车子在面前减速。
“同学,你去哪?”师傅问。
顾却俯身,正要说话,余光瞥见后座还有两个人。
目光一顿,顾却望着许久没说过话的人,一时有点僵硬。
高也拓坐在后座,窝在座位上,垂着眼玩手机,听见前面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眼睑耷拉着,略有些玩世不恭的懒散。
跟顾却对视一眼,高也拓面色平淡,又漫不经心地低头,继续看手机。
就好像他是个陌生人。
顾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见他不说话,旁边的男人开了口,“哥们儿,你到底去哪?”
顾却看过去。坐在高也拓旁边的男人有些眼熟,但他叫不出名字。
大概就是平时一起混的那群败类吧。
顾却心里有点轻蔑,面上却是不显,淡声说,“碧岸公馆。”
司机想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后座,跟顾却说,“他俩要去万达,不顺路。”
顾却有点尴尬,还是抿了抿唇,压下那点焦急,收回手,退了一步,轻声说,“那不好意思了。”
司机点点头,正要把车窗升起来,后座的人开了口。
“先送他吧。”高也拓终于抬了头,淡淡瞥了顾却一眼,跟司机说,“没事,我们不急。”
话语一落,顾却看向高也拓,男人却淡淡地收回视线。
“谢谢啊。”顾却说了一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嗯。”高也拓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这是他们三天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坐在车上,顾却不自觉抬眼瞟后视镜,望着坐在后座的男人,心口闷闷的。
“对了,”高也拓旁边那人开了口,“陆哥病好了没?咋回事啊。”
“还能怎么回事?”高也拓轻轻笑了一下,微微摇头,“夏天都过去了,他自己不注意,还吃冰的喝冰的,急腹症送医院了。”
“啊……那严重吗?”
“打了三天的针。”高也拓说,垂了眼睑,“够他吃个教训了。”
男人声音淡淡,却仍然听得出些微柔和与关心,顾却从后视镜看他,看见高也拓眼睑懒懒耷拉着,却看得出眸中温和。
那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也是这种神情。
无奈,宽容,带着温淡的笑意。
无论顾却如何暴躁,敏感,一点就着,他也照单全收,懒洋洋的,像从不会生气。
再看见这样的神情,却是对另一个人。
顾却收回视线,放在膝上的手都不自觉握紧了些。
后座的人还在聊天,说李陆呈的生日快到了,讨论到时候怎么给他过生日。
顾却别开脸,望着窗外的景色,努力想要忽视身后人的说笑,越是用力无视,越是清晰。
他不情愿地听着身后男人轻笑着,嘴里都是另一个名字。
“阿呈。”
他这么叫李陆呈。
就像李陆呈叫他“阿拓”。
用那样低沉悦耳的声线,就像以前每一次高也拓笑着喊他“哥哥”。
顾却听着那些刺耳的称呼,听着高也拓谈着要送些什么,他呼吸都凝固了下来。
到了地方,顾却匆匆付了钱,一刻也不想多待,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在顾彦鑫家吃饭的时候,顾却还心不在焉的,连最喜欢吃的藕夹都只吃了一个半。
餐桌上,他礼貌笑着,跟家里人开玩笑,别人聊天的时候,他静静听着,找他说话时,他也能应付两句。
没人发现不对劲。
他还是那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优秀又谦虚,懂得人情世故的顾却。
是妈妈的好孩子,是老师的好学生,是学校的重要骨干。
顾却淡淡笑着,承受着那些属于“顾却”的赞美和夸奖,可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虚伪又做作的自己。
但他又能去哪?
海港吗?
不行了,他已经不能去那个地方。如果遇上高也拓,那就太糟心了。
如果遇不上……
顾却垂眼,心口都一阵一阵地酸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愿意承认,可是那个念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好像要逼他看清这个事实:
如果遇上高也拓,会糟心;如果遇不上他,就会更糟心。
顾却盯着那盘藕夹,色香味俱全,他却额角发疼,顿时胃口全无。
饭局结束,顾却抱着一杯可乐坐在阳台上,叔叔家养了一条腊肠犬,眼睛大大的,耳朵垂着,趴在地上看他。
顾却盯着它,它盯着顾却。
片刻,小狗“呜”了一声,又换个姿势趴着。
顾却望着他,眼神渐渐空洞,声音极低极轻,像是自言自语,“你为什么没有烦恼?”
小狗当然没有回他的话。
“因为它不用上大学。”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顾却恍惚地回过头,顾彦鑫站在他身后,斜倚着阳台的门槛,垂眼望着他。
“叔叔。”顾却喊了一声。
顾彦鑫是他父亲的弟弟,是个律师,最近几年都在国外。
“怎么回事,一个人待在这。”顾彦鑫在他旁边坐下,笑着望他。
“在想事。”顾却一笔带过。
“看出来了。”顾彦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狐疑地皱了眉,“听说你在考研,压力很大吗?”
“为什么你们都说这个?”顾却失笑,眼中有点疲惫,轻轻眨了眨眼,声音干涩缓慢,“怎么都觉得我压力大?”
“因为你很不对劲,”顾彦鑫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你不像我印象里的小却了。”
顾却目光涣散,望着阳台外极致繁华、纸醉金迷的夜幕,呼吸平静,生疏,像是没有灵魂。
他扯了一下唇角,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不是的。顾却心想,是他本就从未认识过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