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晚点了三个小时, 路川到江宁的时候已经早上八点了。

  路川这人虽然少爷脾气,但讲实话很少用路建山公司里的人,不过这次不一样, 他从飞机上下来, 嫌拖了一大堆行李麻烦, 喊了路建山的助理派了辆车过来, 司机听路川的打算先把他送医院, 再把他这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行李箱包裹运回他住的公寓。

  路川心系于朝,怕于朝刚做完手术自己一个人在医院不方便连个早饭都吃不上,所以飞机一落地路川几乎是直接一路小跑到行李转台的, 他跑到行李转台的时候甚至那转台都还没来得及把行李吐出来。

  好不容易等行李开始在转台上转了,路川守着行李出口找到自己的两个箱子,拎起来放在小推车上又是一路小跑地往停车场奔。

  但机场离医院不近,又赶上上班的早高峰, 紧赶慢赶路川到医院的时候还是将近九点半了。

  派过来送路川的是周玥的一个属下, 跟路川算熟。

  快到医院附近的时候他再次问道:“要不要在这买点吃的带上去, 你刚不是问我二院附近有没有什么早餐的外卖?”

  “对。”路川划拉着手机看外卖软件,侧头往助理说的方向看了一眼, “算了, 我还是点外卖吧, 那队太长了, 不知道要得排到什么时候。”

  再排个半小时的, 吃午饭算了。

  助理点点头,车子提速,往医院停车场的方向开去。

  路川选了家清淡的茶餐厅, 点了些粥喝青菜, 然后又把界面切到了微信。

  十分钟前他给于朝发的消息于朝还没有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除了粥和青菜,昨天刚做过手术的人还能吃什么啊?”

  路川划拉了半天手机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点的,但就点这些又怕于朝吃不饱,为难得抓耳挠腮,第一次知道原来照顾人这种事情是个技术活。

  助理没比路川大几岁,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没生过重病没照顾过人,自然对路川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转了下方向盘,声音有些犹疑:“没什么了吧......才做过手术的人能吃饭吗?”

  路川整个身体向后,“砰”一声靠在沙发上,两腿伸直往前蹬了蹬:“能啊,不能吃饭不是要饿死了吗?”

  “也对。”助理点点头,“那你好吃的都点点儿,能吃哪个吃哪个。”

  路川想了想,觉的助理说的有道理,所以大手一挥......搞了个“满汉全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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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腔镜剥落手术微创,用的也是局麻,昨天麻药劲没过的时候于朝没觉得怎么样,今天药劲儿过了,于朝才觉得是真的有些疼。

  也是,肋骨的地方给你打了俩打孔,又往里面灌了多少不知道是什么的消炎药,溶解蛋白纤维的药,“洗洗刷刷”了一遍,再把那些药水抽出来,整个这么一个流程下来,不疼才是出鬼了。

  所以于朝虽然睡的不早,但今天早上六点多翻身的时候就疼醒了。

  下了手术台,于朝人有些迟钝,加上身上覆着药行动不方便,于朝昨天晚上就没吃饭。

  九点整,护士来给于朝扎消炎的吊瓶。

  好好地身体平白无故被戳了两个洞,难免不会有个感染发热的问题,于朝这吊瓶估计还要吊一个星期。

  今天轮班扎针的是这层楼的护士长,四十多岁的年纪,孩子已经上初中了。

  人有了孩子,总是回习惯性的”母性泛滥“,看到年轻人总是不自觉地的就会多给点关心。

  护士给于朝扎上针,抬头调了点滴的速度,“今天还疼?疼的很了可以按铃让护士给你上一下止疼棒。”

  没吃饭又睡的不好,于朝看起来有些没气色。

  他抿了抿唇,轻摇头:“嗯,没事。”

  护士长笑了笑:“看你年纪也不大,别要面子强撑着,真疼了喊我们。”、

  于朝又是抿唇,这次点了点头“嗯,谢谢。”

  “没家人陪床?”护士长又问。

  于朝看了眼窗外,回答:“没有。”

  有些习惯了,近两年常来医院,总是听管他的医护人员这样问他。

  “早上吃饭没有,昨天晚上看你就没吃饭。”

  “没有,不太饿。”

  “才做了手术,不饿也要吃点,吃点好消化的,不然身体扛不住。”护士长整理了一下小推车上的各种药,临走的时候又不放心的交代着。

  于朝不想拂了别人的好意,应着声:“嗯,饿了就吃。”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关照小辈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吃没吃饭,肚子饿不饿,身体好不好。

  住于朝隔壁床的那对老夫妻也是。

  于朝住的这屋子两张床,隔壁床是个五年前肺上动过大手术的老爷爷,这次住院就是例行检查一下身体。

  陪床的是他老伴,老两口七十多了,看于朝跟看自己孙子一样,昨天晚上于朝挂着睡不方便去厕所,还是老爷爷陪他去的。

  刚老两口下去买早饭还问于朝想吃什么,要帮他买上来。

  但于朝这人就不习惯谁对他好,宁愿饿着也不想麻烦别人,所以任老两口问了两三遍还是说不饿,不用带了。

  老两口执意不肯,上来的时候还是给他带了一碗小米粥和两个鸡蛋。

  老奶奶给他端过来的时候还说生病吃什么都不好消化就没给他买包子之类的,害怕太油腻对他肠胃不好。

  于朝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是真的感激,他坐在床边,把粥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一点一点慢慢喝了大半碗。

  老两口看着于朝喝了粥,下去散步之前还帮他把鸡蛋液剥了。

  扎上针,于朝靠在床头觉的脑子昏昏沉沉地又想睡觉,迷迷糊糊间,于朝听到了枕头边的手机震了一下,还未睁眼他唇角就带了笑。

  他知道的,应该是路川。

  他算着时间路川应该已经在从机场来的路上了。

  于朝揉了揉眼伸手去摸手机,下一秒,耳边突然传来几声牛皮鞋底打在地板上的脚步声,紧接着刚摸到的手机被人打了出去,右脸也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于朝身体虚,没吃饭,睡的也不好,整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脑子也是懵的,这一巴掌更是直接把他打愣了。

  他右边耳朵和脑子顿时“嗡”了一下,再接着就听到袁立德中气十足的声音,骂他:“你还要不要脸?!滚到国外去和男的......”

  于朝睁眼的时候余光瞟到一个人影去关门,不知道是反应迟钝还是好久没见影不太熟悉了,总之他在脑子里过了两秒才想起来,那是他许久未见的......舅舅,袁江。

  记忆里他这个舅舅一直有些娘娘腔,整天唯一的正事就是给袁立德当狗腿子,现在是跟着袁立德来找他算账的,算丢袁家人俩面的账。

  于朝垂眼,瞟到床头放的那个粥碗时,心里突然有些想笑,不认识的人都知道关心他有没有吃饭,饿不饿,都知道下去买饭的时候给他带碗粥。

  他的家人,和他流着相同血液的家人,大早上千里迢迢的来他的病房......只是为了赏他这昨天才做过手术的人一个巴掌。

  于朝身体向后,靠在枕头上,慢慢睁开眼。

  他面前站着的不仅是袁立德,还有他的大姨袁枚。

  他不想挣扎了,被打就被打了,挣扎了还要牵动伤口,晚出院一天就晚和路川呆一起一天。

  还是算了。

  于朝清了清嗓子,声音因为太久没喝水有干哑。

  “你们来干什么?”他看着床边站着的三个人。

  “你说我们来干什么??你还要不要脸啊,照片都被放到网上了”尖利的嗓音来自袁枚,她抱着臂,高跟鞋在地板上一蹬,翻着白眼,“你以为我们想来?杂种,你生下来的时候让三妹掐死你就好了。”

  于朝闭了闭眼:“有什么事快说,我需要休息。”

  袁江一步上前,手几乎指到了于朝鼻子上:“你他妈碾我们走是吧!杂种玩意儿,懂不懂尊重长辈,听长辈把话说完再插嘴不回吗?”

  于朝头疼得厉害,只觉得袁江的声音特别吵,像心烦时夏天的蝉鸣,聒噪至极。

  他转头看向袁立德:“你们都觉得我丢人,肯定也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你更不想被人知道是我的外公吧,袁校长,所以有什么事快说。”

  这句戳到了袁立德的命脉。

  他脸白了一下,斥责袁江:“行了,话说完快走得了。”

  正巧这时有两个护士路过他们门口,把半遮得门推开了一点,提醒袁江和袁枚小点声,这是在医院。

  袁江走上去,把被推开的门重新关上,语意不耐地说冲那两个护士嚷嚷,说在处理家务事,处理完就走。

  袁枚看了袁江一眼,把一个牛皮纸袋的文件夹扔到了于朝身上:“之前那个外贸公司林芝给你的股份转让出来给我吧,还有你名下的那两个房子也过户到你舅舅名下......”

  “太不要脸了吧。”于朝冷笑一声,眼看随着这句袁立德的巴掌又要落下来,他躲都没躲接着道,“你打吧,你打完我就告到教育局说你16在外面就有私生子,你这个外孙还是个同性恋!”

  袁立德手蹲在半空,两只眼睛被气得通红:“你出生的时候怎么就没让小倩掐死你,我袁家怎么教出来你这样又不要脸又败坏家风的东西。

  于朝理都没理袁立德这句话,只眼神示意了一下被扔在床上的牛皮纸袋,然后抬眼看袁枚:“这东西我不会签的,股份是林芝给我的,两套房子一套是也是林芝给我的,另一套是袁倩觉得没怎么抚养过我过户到我名下的,你们不觉得你们来要这些东西比你们口中的我......”

  于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轻笑:“比你们口中的我更不要脸吗?”

  袁枚攥着拳,尖利的嗓音又要响起来:“你!

  “我什么我?”于朝打断他,接着道,“你老公又犯事儿了需要钱,所以想起来我的股份了?还有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又做什么生意赔钱了?这么着急要我这个不要脸的外甥的房子。”

  袁枚被于朝这句怼得哑了一下还没说出来话,倒是袁江反应过来,跳起来指着于朝破口大骂,“你他妈说什么呢?!说谁不争气呢,你这个傻逼东西!”

  袁江的声音吧不远处护士站的护士又招了过来。

  “干什么呢?”年轻的小护士皱着眉,抬手在门框上磕了磕,“小声点,说几遍了,这在医院呢,不是你们家。”

  袁江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冲着小护士吼道:“知道了,能不能闭嘴,处理家务事儿,没长眼,看不见??”

  小护士被吼得一愣,声音提高,直接从门口进来:“就是病人家属也要遵循医院的规章制度,这么多患者需要休息......”

  “你他妈的我们住院我们就是消费者,你嚷嚷什么嚷嚷......”袁江对着护士把声音再次提高。

  于朝打断袁江,对护士道:“我没有这样的家属,能把他们请出去吗,我想休息了。”

  “不是家属在这儿吼什么。”小护士听了于朝的话再看袁江的眼神跟不好了。

  下去散步的那对老夫妻此时也上来了,两个人站在门口有些担心的看着于朝,老奶奶更是上前几步劝道:“别吵了,有什么要说的等孩子病好了再说,孩子昨天才从手术室出来。”

  于朝再次看向护士:“能麻烦把他们请出去吗?”

  “请什么请出去。”袁枚眼看好好说是不行了,开始耍无赖,“你今天必须把转让合同签了我们才会走。”

  袁江听到于朝这话转过来,又把火撒到了于朝身上:“对,逼崽子,你今天一定要把字给我签了,他妈的我要你个房子怎么了,你不是袁家养大的?”

  于朝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能长大多亏了我自己,也有些林芝和袁倩的功劳,你算什么东西。”

  “你他娘的怎么跟我说话呢!”

  袁江扬着胳膊就过来,巴掌眼看就要落到于朝脸上,突然从门口窜过来一个人影,抬手就把身上被的双肩包扔到了袁江的身上,攥着他的手腕把他逼退了几步。

  路川有点痞的声音响起来:“说让你们出去呢,听不懂人话怎么的。”

  袁立德看着路川气得手抖:“你就是那个......”

  “对。就是我。”路川咧嘴一笑,笑意灿然,“严格讲以来,我可能以后才是于朝的家人,你们......就算了吧。”

  袁江被路川甩得后退几步,扶住身后的柜子,此时他站稳了想再次上前,被路川旁边反应迅速的老三拽着阿伍就挡了上去,阿伍高考毕业迷上了健身,二百多斤的肉眼看着就有变成二百多斤“腱子肉”的趋势,现在往袁江身前一挡,袁江往前走的脚步下一秒就顿住了。

  路川把地上的背包捡起来,走到于朝身边,手在于朝的肩膀上很轻地按了一下,先是弯腰问了一句他的伤口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于朝摇了下头,刚刚费劲心力撑起的精神在路川来的这一刻都安心地松了下来。

  “那就好。”路川笑了一下,跟于朝耳语,“你还有什么想说都可以说,我爸在后面。”

  于朝一愣,回过神来:“你爸?”

  路川笑着点头,低声的:“我爸站在我们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