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数个小时后, 纪放在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中转。

  几个小时都窝在飞机窄小的座椅里,不免让人浑身酸痛。纪放却一无所觉,上了飞机便拿起了座椅上配备的平板, 利用机上的WiFi开始搜索阿拉斯加本地的新闻。

  只可惜当地的新闻乏善可陈, 只简单描述了沈还他们那次事故的过程。

  沈还是和一群登山者一起去的阿拉斯加, 除了和大家一样参与登山,也作为摄影师拍摄一路的行动。

  攀登麦金利峰是阿拉斯加探险的保留项目, 他们走的是传统的西坡路线, 在第一天的傍晚到达了海拔2200米高度的大本营。

  随后攀登顺利,却在从二号营地到三号营地之间, 遭遇了小型雪崩。

  不过有惊无险, 雪崩并未造成人员和物资的损失,他们在当天下午顺利到达了海拔3400米的三号营地。

  变故就发生在这里。

  当晚,队伍里有人突发急性高山病, 高烧不止, 紧急商议后, 决定由一名队员和一名队医护送此人下山。

  当晚三号大本营一片混乱, 病人护理、物资重新分配、人员紧急调动……到了早上,该走的走了, 剩下的人开始重新分配物资时, 登山队这才发现沈还不见了。

  作为资深的极限运动者和摄影师, 沈还在队伍里一直很受尊重。当晚的病人也是他最先发现并做出了护送病人下山的决定。

  一开始人们以为他是不放心下行的队伍送了一程, 但在三个小时的等待和无法联络之后, 大家不得不面对现实——沈还失踪了。

  他的装备和摄像设备都整整齐齐地堆在帐篷里,人却不知去向。

  联想起当夜曾出现的短时间的暴风雪, 领队不得不怀疑, 他很可能因为在大风中奔走而不幸落入了山谷。

  此后便是冗长的搜救过程, 却毫无结果。

  纪放抱着平板闭上了眼睛。

  飞机到了西雅图,有四个小时的转机时间,不少游客选择了出去逛逛。毕竟这里的夜景让无数人着迷而向往。

  纪放此刻却心急如焚,四个小时几乎让他度秒如年,只得困在航站楼咖啡馆的一隅,焦急地刷着网上的消息。

  “纪放?”一个女声突然在身前响起,接着就是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

  纪放在昏沉中抬头,一个身穿白色风衣的女孩出现在眼前。

  “啊,真的是你!”女孩惊喜地停在他面前,“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汪婷婷!”

  纪放看到她时便觉得有些脸熟,等她自报了家门这才想起来,《勇气之旅》除了他们四个,还有两个直播观察员,在演播室里为大家解说,其中之一,便是汪婷婷。

  虽然在一个节目组,却从未当面交流,平日里也只是在微博上看到对方的照片,以至于他第一时间都没有认出对方。

  “不好意思,一时没认出来。”纪放赶忙站了起来,“你也是在这里转机?”

  “没关系没关系。”汪婷婷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毕竟我经常见到你,你却看不见我嘛!”

  她把拖着的登机箱放到纪放的行李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我这两年在这边读书,这次是去安克雷奇探望一位长辈。”

  安克雷奇是阿拉斯加最大的城市,也是纪放这次旅行的第一目的地。

  纪放冲着她笑了笑:“真巧,我们同路。”

  “那真是太好了!”汪婷婷笑道,“在这边上学的国人不多,我都好久没遇到家乡人了,这趟旅程有你作伴真是太高兴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纪放:“我有亲戚在安克雷奇,也算半个东道主了,等到了地方我请你吃饭。对了,你到安克雷奇是做什么,旅游吗?”

  “不……”纪放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我是去……找人。”

  “找人啊,”汪婷婷没注意到他声音的变化,还好奇地打听着,“也是亲戚吗?还是同学什么的?他住哪里,要是住得近,一起出去玩啊!”

  纪放沉默了。

  一直在心中煎熬的焦虑感重新涌上心头,沈还他会在哪里?现在安全吗?是不是正在挨饿受冻,或者已经……

  浓浓的酸涩在胸中激荡,沿着鼻腔直冲眼眶,他轻轻闭了闭眼,泪水便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哎你怎么了?”汪婷婷愣了一愣,忙倾身握住他的手,“你别伤心,他……是你要找的人怎么了吗?到底,嗯……是谁啊?”

  纪放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只是……想要离他近一点而已。”

  “那个……”沉默半晌后,汪婷婷小心翼翼地建议着,“你要不要告诉我一点你朋友的信息,我那个亲戚在安克雷奇还算是个人物,说不定可以帮得上你的忙。”

  “真的吗?”纪放蓦地抬起头来,“找人也可以吗?”

  “啊,可以的可以的。”汪婷婷连连点头,“他家和市政厅还有警察局的关系都很好,找人什么的应该很方便,你,你到底要去找谁啊?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就打算自己去找吗?”

  “是……沈还,君懿的沈还。”纪放低着头,声音中带着哽咽。

  “是沈总啊……”汪婷婷感慨道,“他出了什么事吗?”

  纪放拿出自己的平板,把这几天搜集到的信息递给汪婷婷。

  汪婷婷其实之前也看到了沈氏变动的那则新闻,作为资深的媒体人,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其中有古怪。

  此刻看到沈还在登山队失踪的消息,她立刻给那位在安克雷奇的亲戚打了电话。

  “那边的搜救团队一直没有放弃,我也让我家亲戚多注意医院和收容所之类的地方,如果他出现,你一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纪放这会儿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去买了两杯咖啡回来,递给汪婷婷一杯:“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这有什么?”汪婷婷嫣然一笑,“咱们也算自家人,在外面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更何况……”

  她露出怀念的神色:“当初你和那教练小哥哥,可是我带头在直播室里磕起来的,现在想起来,应该也是沈总吧!”

  “教练……”纪放禁不住露出笑容来,“我当时也没想到,他会去霁云山帮我。”

  汪婷婷拿咖啡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沈总一定会没事的。”

  大概是有了汪婷婷的安慰和保证,纪放终于放松了一些。

  在飞往安克雷奇的路上,他终于睡了两天一来的第一觉。

  下机后,纪放被汪婷婷拉到了亲戚家。

  “你住什么酒店!”汪大小姐一边指挥着人往房子里搬箱子,一边拉着纪放不放,“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不像国内,万一治安不好,沈总没找到还把你丢了,那可怎么办?”

  “再说了,我表舅家消息灵通,有了什么信息你马上就能知道,免得还要往来通讯耽误时间。”

  在汪婷婷的劝说下,纪放终于点头住下。

  这家人倒是十分热情,晚间汪婷婷的舅妈亲自下厨,做了不少地道的中国菜,让纪放和汪婷婷两个远离家乡的人好好满足了一下口腹之欲。

  劳累奔波一整天,纪放和汪家舅舅约好了第二天去医疗系统找人,这才放心地去休息。

  等到楼上客房熄了灯,汪婷婷悄咪咪地跑进了舅舅的书房,回头仔细关好了门,小声抱怨道:“表舅,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都到你的地盘上了,还能把沈总那么大个人给弄丢了?你这大佬怎么当的?”

  汪婷婷的表舅来M国的时间很早,在这边已有三代,在当地的华人中很有影响。在安克雷奇,说起华国的章先生,很多人都知道。

  章先生抬头看了眼这位表侄女:“你当我愿意吗?谁也没想到,人在山上没丢,反而在这里丢了。对了,这个沈总,你是怎么认识的?”

  “啊?”汪婷婷一脸惊讶,“丹尼尔没告诉你吗?他就是丹尼尔的那个介绍人啊!”

  “什么?你是说,他就是去年帮助丹尼尔进入戏剧艺术学院的人?”

  “对啊。”汪婷婷见章先生如此震惊,才知道自己这个表弟还真是不靠谱,忙耐心地解释。

  “沈先生有位朋友,就是今天我带来的那位纪先生,去年去了戏剧艺术学院上学。他这不是不放心嘛,就想着给纪先生找个伴,平时帮衬着点,正好当时我要来M国,他就问了我。但是我跟他不是一所学校,就把丹尼尔推荐给了他。”

  “说起来丹尼尔倒也轻松,这一年多要做的,也不过是把纪先生的学习生活情况定期汇报一下。而且那小子自从抱上了纪先生的大腿,倒是每学期都能完成学业。”

  想想自己这个除了学习什么都爱的小儿子,章先生感慨地点了点头:“那还真是托了沈先生的福,丹尼尔这两年居然能完成学业,也是难得。”

  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的方向:“这位纪先生和沈先生……”

  汪婷婷叹了口气:“算是情侣吧,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有什么误会,纪先生就突然来了美国,沈总这才会放心不下。”

  说回沈还,汪婷婷一脸担忧,“表舅,到底怎么回事啊?沈总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章先生平日里和蔼斯文如同带着面具,此刻对着自家人,倒是露出真性情来,“一个能从冰裂缝中挣脱,孤身一人从3400米高处下撤到大本营,再混入其他登山队伍回到安克雷奇的人,在这座城市里,难道还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吗?”

  他的眼中射出敬佩来:“说实话,这人真是条汉子。接到你们的通知,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左臂还有严重脱臼后的疼痛,额头上也有伤口,却依然谈笑风生,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和本地人打得火热。这人要是早几年跟我一起打天下,安克雷奇还不都是我们的。”

  “可人怎么就丢了呢?”汪婷婷才不管他表舅怎么感慨,抓着这个问题就不放手。

  章先生瞪了侄女一眼。

  “还不是他们沈家不依不饶!我看,他们沈家这次是想要他的命!”章先生忿忿地说。

  “派人到山里暗算已经算是付出很大代价了,居然还能跟踪他到我的地盘上。”章先生显然深以为耻,“我查过前天晚上的监控录像,沈先生很可能是察觉到了对自己不利的情况,匆忙从医院离开。他离开以后,曾有两个蒙面的男人去过他的病房。”

  “那沈总现在是躲起来了?”汪婷婷蹙起小巧的眉。

  “唉,我就在担心这个。”章先生叹了口气,“那日医生给他检查身体,他摔下冰裂缝的时候曾经撞到了头,此后又一直没有休息,这大脑受伤可大可小,就怕他跑出来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晕在哪个角落里可就糟了。”

  “唉,怎么会这样!”汪婷婷跺了跺脚,“明天我就陪纪放去找人。”

  “嗯,刚才我也和纪先生商量了,沈先生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依然是医院,毕竟他伤还没好。”

  章先生看了眼侄女,“沈先生住过的那所医院刚才打电话来,说是沈先生有些东西落下了,你们明天先去把东西拿回来,我这边的人也会同时铺开下去找人。”

  第二天一早,纪放便和汪婷婷去了沈还曾待过半晚的医院。

  进入那个病房的时候,纪放稍稍迟疑了一下,仿佛一推门,便能见到沈还坐在床上,微笑着对他说:“你来了。”

  病房的门打开,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棱射入室内,将空空的病床照得发亮。

  因为沈还失踪的关系,章先生找人封锁了这件病房,房间里还保持着沈还离开时的模样。

  纪放慢慢走近那张病床。

  病床凌乱,被子被掀起,床边的水杯也歪倒着,泼出来的水早已在暖气下变成了桌上的一小片水渍。

  蓬松柔软的枕头上,还染上了两抹血迹,经过了一天一夜,已变成了暗褐色。

  纪放怯怯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因血迹而变硬的枕套,深深吸了一口气。

  早知道沈家会如此对他,他说什么也不会走。

  此刻站在这里,面对沈还的生死未卜,当年所谓的“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是个笑话。

  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是不是总在提心吊胆却无人陪伴安慰?

  “啊,你们是章先生的人?”有人在身后说话。

  纪放和汪婷婷转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白人医生站在他们身后。

  汪婷婷立刻笑眯眯地转身:“章先生是我舅舅。”

  随行的章先生手下出示了章家的信物。

  “啊,那太好了。”医生说着拿出一个手机,“这应该是沈先生之前托付我保存的,就交给你们了。”

  纪放接过沈还的手机,轻轻抚了抚手机的屏幕。

  这是沈还惯常用的手机。热恋之时,他曾经无数次地悄悄给他发消息,然后看他拿出手机,看着消息露出微笑。

  在手指的感应下,手机的屏幕亮了。

  纪放看见自己躺在男人怀中,隐约露出锁骨上暧昧的红痕,而揽着他的沈还一脸宠溺,目光凝聚在他的头顶。

  那是沈还求婚那天,他们疯狂□□后的合影。

  纪放的泪水潸然而下。

  他把手机小心地放进衣兜,伸手摸了摸眼角。

  “你也别太伤心了,也许他现在挺好。”汪婷婷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没事,我们去问问其他的医护人员,说不定他想起来手机没拿,会回来找。”

  那天下午,纪放和汪婷婷拜访了每一个科室,打听沈还的情况,也请每个医生、护士帮忙留意,如果看到了沈还,请他去章先生那里找他们。

  安克雷奇地广人稀,有许多散落在街道间的小诊所,这三天里,纪放和汪婷婷便一直奔波于这些小诊所之间。

  可沈还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一点线索。

  第三天的黄昏,汪婷婷有事先回了家,纪放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虽说已到春季,安克雷奇却依然会随时飘下雪花来。

  昨日的一场大雪早已将街道变得洁白,人行道上的积雪被行人踩成了碎冰,泥泞难行。

  前方有个街区间的小广场,传来欢快的呼喊声。

  似乎是有人在那儿进行滑板比赛,滑板呼呼啦啦的声音阵阵传来。

  纪放抬头看了两眼,见都是些青少年,便不以为意,慢慢绕过他们。

  突然间,一阵惊呼在不远处响起,夕阳突然被遮蔽。

  纪放猛然转头,一个正在表演的年轻人正腾空而起,直直地朝着他的方向撞来。

  情急之下来不及躲闪,纪放只要尽全力侧身,希望两人擦过时不会伤得太狠。

  但这还是不够,滑板坚固的金属包头已经狠狠撞向他的前胸。

  就在滑板与他相触的一刹那,突然有人从身后拉了他一把。

  纪放踉跄着向后倒去,倒入一个满怀松香的怀抱。

  那香味是如此熟悉,纪放猛地转头,几乎能听见自己颈脖的骨头大力转动时的咔咔作响。

  在他身后,高大的男人紧盯着一晃而过踩着滑板的青年,五官一如既往的俊美锋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纪放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他。

  沈还却一眼也没看他,后退两步确认他没什么大碍,立刻向那个踩着滑板的青年冲去。

  纪放:???怎么回事?

  一愣之下两人已经跑出去了好几步,纪放拔腿便追。

  他跟着两人跑过一个街区,钻进一条小巷,却发现这是个死胡同,而前方的两人都不见踪影。

  他剧烈地喘着气,还在四处寻找沈还的踪影。

  突然,一股大力推向他的肩膀,纪放被推得后退几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沈还靠得很近,眼光中带着狠厉。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狗血失忆只是暂时的。猜猜两人会怎么相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