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放顺从地站了起来, 却微微一顿,一手捂着肚子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沈还立刻紧张起来,把纪放又按回沙发, 撩开他衬衫的下摆。

  白色衬衫下的腰肢细瘦, 白皙皮肤下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轮廓若隐若现。

  沈还匆匆扫视一番,却未见青紫。他不放心地在纪放腹部轻轻按了按, 又缓缓摩挲试探到腰际, 急切地问:“哪儿疼吗?”

  没有等到回答,沈还疑惑地抬头去看他, 却见青年低着头, 猫眼忽闪着,洁白的牙齿咬住了下唇。

  化妆间的空调冷气很足,沈还的手指略略粗糙, 带着微微的凉意, 在皮肤上滑过时带起一点点的酥麻痒意。

  纪放只觉得那点麻痒像水波般层层扩散开来, 皮肤却如同被他游走的手指点燃, 血色蔓延。

  他伸手按住沈还不自觉作乱的手,语音里带着点慌乱, “我没事, 真的, 都没让他们近身。”

  手心里传来轻微的震动, 沈还这才惊觉手下的温热与滑腻, 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缩起,指尖却又不小心在纪放的腰上刮了一下。

  纪放身体一颤。

  他抓着沈还的手, 把卫衣又向下拉了拉, 嗓音微哑:“我就是……饿了。”

  “噢, 饿了……”沈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似乎不太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对方皮肤的温热沿着指间直直冲了上来。

  他的手无措地弹开,不自觉地将手指向自己的嘴唇伸去,又陡然停止了动作。

  手臂拐了个弯,他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这才哑声问他,“想吃什么?”

  纪放脸上热意未消,低头道:“算了,这么晚了,回家泡面就行。”

  “你等一下。”沈还说着起身,到化妆间的门口,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转过身来,“鱼片粥?吃一点垫垫肚子。”

  酒店的效率很高,纪放不过换了身衣服的功夫,热粥已经端进了化妆间。

  纪放拿起汤勺舀了口粥入口。

  温热粘稠的鱼片粥安抚了空空如也的肠胃,纪放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沈还在一旁看着他,问道:“好吃吗?”

  “嗯,挺好吃的。”纪放点了点头,又送了一勺入口,“这酒店也太贴心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有粥,而且温度……”

  他说了一半,慢慢停了下来:“沈哥,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不是。”沈还又帮他盛了些粥在碗里,示意他快吃,“是你的粉丝送来的。”

  今天倒是的确有粉丝送吃的来,可小王哪敢拿给他吃?倒是沈还从后台出来,酒店的负责人看他还要等着,特意请厨房熬了粥过来,他便叫人一直温着。

  只是这会儿如果刻意提起,倒像是邀功似的,他只好假借粉丝之名。

  “嗯,那些粉丝真的太好了。”纪放又吃了一大口,“尤其那个圈宝,明天一定让后援会的姐姐去问问,我要亲自感谢他才好。”

  沈还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愣,有点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又拿别的话题掩饰过去。

  不一会儿纪放喝完了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轻轻舔了舔上唇,似乎有那么点意犹未尽。

  但他没说什么,起身招呼沈还:“走吧,回去了。”

  晚会早就散了场,云逸的宴会厅里,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打扫整理。

  小王正站在门外打呵欠,见他俩出来忙说道:“纪哥,我去开车。”

  “不用了,”沈还道,“我送他回去就行。”

  想起上次送纪放去观澜苑时的猜测,小王立刻会过意来,敢情这两人真是住在一起啊。

  他连忙点头:“好的沈总,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生怕纪放挽留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走吧。”沈还带着纪放走出酒店,司机已将他的迈巴赫泊在了门口。

  沈还替纪放拉开车门,又有点犹豫地偏头过来:“刚才……你原本是想吃什么?”

  纪放一愣。刚才沈还说喝粥时,他不过迟疑一瞬,没想到竟被沈还看了出来。

  他轻笑了下:“那会儿突然想起来小姨生日那天吃的老婆饼,可惜,家里没库存了。”

  他的目光越过迈巴赫,指了指酒店不远处的云归河:“说起来疗养院就在河的正对面,从这儿都能看到渡轮餐厅的灯光。”

  他说着看了看左右:“可惜这个地方太寸,不管是走大桥还是隧道,都要绕一大圈,等去了人家早休息了,算了吧。”

  “除非从这里飞过去或者游过去,哈哈。”纪放开了句玩笑便要上车。

  沈还伸手拦了他一下,弯腰对车里司机说:“你先下班回去吧,车就停在酒店,等会儿我自己回。”

  纪放看着他眨了眨眼,有点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不会是……真的想要游过去?”

  可下一秒,沈还把钥匙丢还给门童,打量了一下纪放身上的卫衣和牛仔裤,轻轻点了点头,指着酒店正对面的江面:“我们从这里过去。”

  S市的市政改造很有特点,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在大力开发现代城市建设的同时,也在尽力保留城市的历史特色。

  比如云逸酒店所在的位置。

  酒店望江而立,身后是繁华的现代都市,而对面临江的一片,却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特色老区。

  当然,危旧房屋已经经过了改造,住在这里的渔民们,年轻一代也成为了忙碌的上班族,留下的老人们除了捕鱼贩卖,还兼做附近的旅游服务生意。

  此时入夜已久,很多老人都已经熄灯休息,街巷里只有昏黄的路灯。

  街巷曲折复杂,沈还却十分熟悉,面对着复杂岔道的选择,每次都毫不犹豫。

  不知是不是想要快点买到吃的,他走得有点快,以至于纪放一个走神,居然就跟丢了。

  “这……”纪放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看了眼四周的小巷。

  好吧,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他在原地等了两分钟,却不见沈还转来,只好拿出手机打开导航。

  屏幕上的地图如同蛛网,下方的评论则特色至极:

  【从来没在这里找到过正确的路。】

  【+1,嫁到这里快一年了,去远一点的大菜场买个菜就找不到家了。】

  【不怪你妹子,我嫁过来五年都还走错过。】

  纪放叹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眼导航,发现自己的定位居然在巷外的大街上。

  纪放:“……”

  一整天的体力透支让他的两腿都发酸发麻,他懒得去试探找路,干脆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月光升上半天,透过屋檐,照亮了他身前的一小块地面。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父母刚刚去世,他和小纪宁被社区的工作人员送往孤儿院。

  那个小小的院子,也是在这样复杂的小巷。

  初到孤儿院的时候还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弟弟就被针对了,时不时地,总会有些大孩子来欺负他们。

  那时纪宁还小,三四岁的娃娃根本分不清谁好谁坏,一颗糖、一小块面包就能把他抱走,然后被丢在复杂街巷里,哭着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时的纪放,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去找纪宁。

  但他也不熟悉那些横七竖八的小巷,常常是找到了弟弟自己却也迷了路,在巷子里无头苍蝇般乱撞。

  隐约记得院里有个小哥哥,一直对他们比较温和,帮他找过弟弟,也曾在小巷里找到迷路的兄弟俩,把他们一起领回孤儿院。

  那时他被已选中参加孤儿院的公益宣传,第一天去拍戏的时候,他在片场呆了整整一天,回到孤儿院时已经夜幕低垂。

  没有看到小团子跑来迎接他,他忧心地在院里找了一圈,发现小纪宁又不见了。

  顾不得吃东西,他急急忙忙去找弟弟。

  之前熟悉的几个位置都没有见到纪宁,他心里着实慌了,闷头跑进了更加复杂的街巷,无望地在其中来回奔忙。

  就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那群坏孩子围了上来。

  “看不出来啊小孩,你这张脸居然能挣钱,以后赚了钱,都要拿来孝敬哥哥们,知道吗?”

  “乖乖的每个月交钱过来,要不然,我们就弄死你弟弟!”

  被掐得一脸红印的纪宁被推搡了过来,丢进他怀里。

  那天他抱着哭泣的小纪宁,在这样的月光里,坐到了半夜。

  纪放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要坐到半夜?

  大概还盼望着那个哥哥能来找到他,领他回去吧。

  只可惜,直到月牙西沉,他也没能等来任何人,只能背着哭累了的小纪宁,一点一点地摸着路,回到了孤儿院。

  夜深人静,不知哪家的窗子没关好,在夜晚的风里被吹得合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纪放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我还是靠自己吧,他想着,又拿出了手机,打算再看看地图。

  突然,前方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高大的身影从一条小巷的巷口出现,影子落在他面前的月光里。

  沈还胸口起伏,眼里还有残存的焦虑,在看到青年的那一瞬间,猛地舒出一口气。

  “对不起,”沈还在他面前站定,向他伸出手,“我有点太心急了。”

  纪放却有些发愣,那一瞬间,沈还与记忆中盼望的身影有一瞬间的重合。

  他很快反应回来,粲然一笑,伸手搭上他的手指,借力站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卖了。”他开着玩笑,“正在考虑我数钱慢怎么办。”

  他笑着打算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有抽动。

  沈还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指,半晌无语。

  纪放挑眉看他。

  或是被他盯得不自在了,沈还转身牵着他走了两步,依旧低着头说:“我带着你,别再丢了。”

  纪放的目光从沈还的手臂缓缓上移,银白月光下,男人的耳尖红成一片。

  他低头笑了笑,跟上了他的步伐。

  又转过好几个弯,沈还依旧熟门熟路,纪放忍不住问他:“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

  他好奇地左右看看:“我光看着这几个路口就要晕了。”

  沈还的目光扫过前方街角:“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

  “哦——”纪放应着声,心里却在迅速盘算着,路英他们说过,沈还是十岁才和他们认识,那之前的日子里,沈家住在这里?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能相信,一向传说是S市富豪世家的沈家,怎么会住在这种贫苦之地?

  没等他想明白,沈还已经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房间里还亮着灯,沈还轻轻叩了叩门,一个老人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呀?”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佝偻的老人出现在门口,见到沈还愣了一愣,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是仔仔啊……今个怎么有空到爷爷这儿来?快进来!”

  “仔仔?”纪放忍不住偏头。

  虽然在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孩子都可能被叫做仔仔,可叫沈还“仔仔”……总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的轻笑,沈还拉着纪放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他没有进门,只朝那老人道:“周爷爷,我有点事要过河,借您的船用用。”

  老人已一眼看见了沈还身后的纪放,笑眯眯道:“哦,送朋友啊,我说呢,前些日子刚来过,怎么今天又想起我这糟老头子了。”

  沈还有点窘,却也不知如何辩驳,老人家已呵呵笑着,又盯着纪放看了几眼:“哎呀,真是个漂亮娃娃。”

  纪放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有点哭笑不得,忙上前打招呼:“周爷爷好。”

  周爷爷笑眯眯的:“娃娃,你这个点过江干什么呀?”

  纪放噎了一下,抬头去看沈还。

  “怎么,自己要干嘛也不知道?”周爷爷打趣,“仔仔啊,该不是你想把人拐了去做什么坏事?”

  沈还眼中满是无奈,只得开口:“去对面,找张家的渡船餐厅买老婆饼。”

  说完,他悄悄看了纪放一眼。

  纪放一双微挑的猫眼瞪得溜圆,还眨了好几下。

  那神情仿佛在埋怨:你这么说不会被打吗?

  沈还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周老头却连连点头:“哟,那是得快点,张家的游船也就开到十二点,晚了就打烊了。”

  他快步走进房间里,不一会儿拿出一把钥匙来。

  “今天有点忙,船上还没收拾,你们将就用着。”老人把钥匙交给沈还,“要是回来晚了,钥匙丢在老地方就行。”

  沈还接过钥匙道了谢,又拉着纪放往河边走。

  到了河边上了船,纪放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周老头说让他们将就着用。

  那是一艘小小的观光木船,平日里用来载人去江心小岛上拍照、游玩。

  只是今天不知被哪家借了去举办婚礼,小船的棚子四周挂着红花红绸,四个角上还有四串大红灯笼,甚是喜庆。

  “这是……”纪放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去接新娘子的喜船吧!”

  沈还这会儿已经上了船,在微微的晃动不知在哪里拨弄了一下,船篷前的灯笼亮了起来。

  灯光照亮了身后灿烂的红绸,男人一身西服革履站在船头,竟真的有点迎亲新郎的味道。

  纪放抱臂欣赏了一下眼前的美色,却见那人伸出手来。

  他偏了一下头,突然起了玩心,又唱起那首渔夫小调。

  “月光下星星灿烂成河,你在海的那一边等我,妹妹你快快看过来啊,哥哥这里好多渔获……”

  他轻轻地哼着歌,伸手搭上他手心却不上船,偏头笑着:“沈哥哥,你的渔获呢?”

  男人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窘迫,却猛然合拢了手指,把他拉上了船。

  船身摇动,他脚下不稳,踉跄着一头撞上棚子下方系着的红绸花。

  那花本就是松松别着,被他这么一撞,整个散了开来,纪放只觉得视野里一片艳丽的红色,已经被那快绸子当头罩住。

  他身子还在踉跄,很快便被有力的臂膀圈住,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气。

  只是这一下冲劲太大,沈还搂着他退了两步,后背撞上船篷的廊柱,这才站稳了脚步。

  纪放抬头,隔着红绸看着灯笼光亮前男人的剪影,嘴里还不忘调笑着:“你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哥哥!”

  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男人似是被他打趣得放开了,破罐破摔地问了一句:“那你嫁不嫁?”

  纪放顶着那红绸子抬起脸,想去看看男人现在的表情。

  隔着薄薄的织物,两人几乎是鼻尖相触呼吸相闻,男人的气息有点乱,却努力压制着。

  一阵凉风拂过,红绸如流水般从两人鼻尖之间滑落,露出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锋利的眉眼里有压抑的浪潮,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气息交缠,两人的呼吸频率都有点快,纪放腰间的手臂略略收紧。

  纪放的嘴角轻抿一下,微微向右偏头,避开了沈还的目光。

  他伸手在沈还胸前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嫁什么嫁,等会儿我的饼卖完了怎么办?”

  男人的气息轻轻扑在脸颊上,最终还是没有靠近。

  沈还低笑了一声,把他扶到船舱里坐好,俯身捡起那块红绸,自己去了船尾。

  马达的低吼声响起,小船在水中轻巧地转了个弯,向着河心驶去。

  纪放靠在柱子上,看着操作小船的男人。

  风吹起了他的额发,露出英俊的眉眼。

  纪放心中忽地闪过刚才沈还情动又克制的眼神,不由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这人,应该已经上钩了吧。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跳也那么快?

  他眯着眼睛又看了看沈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体验派演员共情原则。

  只是,呵,后劲儿还真大啊!

  小船很快就到了江心,正赶上张婶儿的最后一班游船准备回航。

  见有小船靠上来,十分熟练地趴在船舷上笑问:“宵夜么?没什么菜了啊!”

  二楼的露天舞厅里的音乐恰好在这一刻停歇,十来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结束了舞蹈,也探出头来看热闹。

  “哟,这船好漂亮!跟结婚的轿子似的。”

  “可不就跟轿子差不多?这可是喜船,接新娘子的。”

  “诶,小伙子,你这接亲接一半过来买吃的啊,是不是新娘子饿了?”

  老人们一阵哄笑,沈还却看了眼船舱地上落着的那块红绸,目光往纪放脸上飘了飘。

  这分明是想起了刚才的玩笑。

  纪放本打算出来和张婶儿交涉,被他这么一瞧,莫名地红了脸,干脆又往后缩了缩,躲进了廊柱边红绸的阴影里。

  就留下沈还跟那些爷爷奶奶们对峙好了。

  沈还无奈地看着他缩了回去,只好仰头对张婶儿说:“我来买老婆饼。”

  话出口他突然愣了一下,船上的老人们已经笑开了。

  “哎呀呀,你都接回新娘子了,还来买什么老婆饼?”

  “哈哈哈是呀,回家让老婆做就好啦!”

  眼看着沈还脸上露出窘迫来,张婶儿也不敢把玩笑开得太过,柔声道:“年轻人,别被那些爷爷奶奶吓着了,他们平日里和年轻人交流少,这是喜欢你呢。”

  说完她叹了口气:“可惜你来得不巧,老婆饼已经都卖完了。”

  沈还的眼神立刻又飘向纪放。

  纪放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耸了耸肩,对沈还坐了个口型道:“算了,走吧。”

  他伸手揉了揉肚子,反正已经吃了粥,点心以后再买也行。

  沈还轻轻控制着马达,小船缓缓转向。

  可就在船尾靠近渡轮餐厅的那一刻,他把船停了下来。

  “船上的爷爷奶奶,”他仰首看着渡轮二楼,“哪位今天买了老婆饼,我用五倍的价格,转卖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船戏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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