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聚会还没结束, 纪放的公益短片便上了热搜。

  肖芳芳打趣道:“完了,我后悔抢你杂志了,估计马上要被你挤下去。”

  纪放一笑:“那怎么可能?芳姐的面子还是要看的。”

  果然, 没多久小王就接到爱悦的通知, 希望纪放能过去补拍几张照片, 配合十月的杂志内容,而这次, 专栏直接由“新鲜话题”升级到了“封面专访”。

  “哥, 咱们这算是因祸得福?”小王来接纪放的时候兴奋不已。

  “算是吧。”纪放在后座给陈修平回消息,“这次陈导帮了大忙, 你们后援会也做得很好。”

  “那是, ”小王嘚瑟,“我那帮姐姐可是专业的。”

  补拍杂志的事情耽搁了两天,等纪放回到观澜苑, 沈还已经开会回来又出了趟差, 这次跑的是南边的项目, 一直都不见人影。

  陈修平当初片子一剪完就报名了国内顶尖的广播影视大奖, 这会儿也传来了入围的消息,自是皆大欢喜, 拉着纪放出来聚会了两次。

  而纪放因为公益片的大爆, 终于打响了些名声, 来找他的通告渐渐多了起来。

  但他一向宁缺毋滥, 仔细权衡利弊后, 挑选了国内一家著名国货品牌的广告拍摄。

  这天广告拍完,小王拿着纪放的行程单看了会儿, 突然说:“哥, 你上个星期就让我把明天下午的行程空出来了, 是有什么事么?”

  纪放刚卸完妆,拿起手机来看了看日期:“嗯,我有点私事。”

  第二天下午,纪放依然是借了杨超的车子,去了宁馨疗养院。

  还没到门口,远远便看见疗养院里突然出来一群人,不知在吵嚷着些什么。

  一群爷爷奶奶把门口的数个保安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大片白发当中,一个黑发的身影特别明显,尤其是她还坐在一架电动轮椅上。

  “为啥不能让小宋出去?”一个白发奶奶冲着保安道,“我们这群六七十岁的都能出门,她比我们年轻多了,怎么就不能保证安全?”

  “对啊,她可是今天的寿星,没了她,我们这活动就没法开展了啊!”

  “又不是幼儿园,签什么单子?我们就能保证她的安全。”

  “真不是我们不想让她出去。”新上任的保安队长被这群剽悍的老人围攻,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俯下身,一脸恳求地小声说:“宋姨,我不是为难您,但沈总的交代您也是知道的。之前几次都是有他陪着,我们当然放行,可今天,您就是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派个人来陪您也行啊。”

  宋清莲皱着眉头:“不行,我侄子这两天有事儿,不能去打扰。”

  “唉!”保安队长一声长叹,“没有沈总的批准,我真不能让您出去。”

  叔叔阿姨们又是一顿围攻。

  纪放已经下了车,快步走到人群边叫道:“宋姨!”

  宋清莲眼睛一亮,忙招呼着:“小纪!”

  纪放来到宋清莲身边,宋清莲朝他使了个眼色,抬头对那保安队长说:“小纪你见过的,是我家的家属,有他陪着我就可以了吧。”

  保安队长犹豫着:“您这是……什么性质的家属啊?”

  纪放一挑眉,这家属还要论性质?正准备胡诌一个侄儿外甥之类的称呼,旁边的宋姨已经发话了:“这是我家侄儿的男朋友,这性质够不够?”

  说完她看着纪放,目光轻跳两下。

  纪放一听差点失笑,宋姨说起谎来理直气壮,倒是真像是那么回事。

  不过她这侄儿到底是谁啊,名头怎么这么好使?

  他心里虽然疑惑,面上却十分配合,认定了这保安队长来了没多久,必然不可能把人都认全了。

  纪放大着胆子配合道:“是啊,上次我们一起来看宋姨的,你忘了吗?”

  “这样啊,”保安队长挠了挠头,“我去拿亲友登记表,麻烦您把证件准备一下,我核对好了立刻放行!”

  纪放无语,这个新队长竟然是个认死理的,还核对证件,他连宋姨的侄儿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奔向保安室额的队长,纪放开始认真考虑,直接推着宋姨的轮椅跑掉会不会被抓回来。

  突然,一个沉稳的声音传进了人群:“小姨。”

  “诶?”宋姨一抬头,“你怎么来了?”

  纪放也回头去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分开众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纪放:???

  来人依然西装革履,像是刚从那个会场下来,眉间含着些许疲惫,眼神却十分明亮。

  他看看沈还,又回头看看宋姨,忍不住心里“操”了一声。

  第一次看见宋姨便觉得两人长得像,两人竟然真的是亲戚!

  想起来自己刚才理直气壮地假扮家属,纪放的脸上有点热,只希望刚才沈还刚来,什么也没听见。

  “哎呀哎呀,你来了就好。”宋姨松了一口气,回头对保安队长说,“好了,我侄子现在也来了,我可以出去了吗?”

  保安队长连忙把外出登记本递给沈还:“麻烦沈总签个字,您就可以带着宋女士出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不多会儿沈还签完了字,纪放低着头,握上轮椅的扶手便要迈步。

  “哎这位先生!”保安队长突然叫住他,“沈总,您男朋友作为家属,在我们这儿登个记吧,下次他来看宋女士,如果要短暂出门,系统会自动放行。”

  像是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纪放脚下一顿,这保安怎么就认了死理?

  事到如今他倒是放开了,直接伸出一只手去挽沈还的手臂,打算暗示他先出了门再说。

  谁知他才刚一动,沈还的手臂已经揽上了他的肩。

  “嗯,登记一下吧,”他听见男人沉声说,“我平时忙,他来得多些。”

  纪放偏头看了他一眼,却未能捕捉到沈还的视线,只看见男人微红的耳根。

  他转头冲着保安微笑点头。

  保安立刻忙前忙后,又是登记信息又是录指纹刷脸,好半天都没完。

  倒是宋清莲坐在一旁,看看沈还,再看看纪放,眼底里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纪放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大门口终于放了行,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回头去看,沈还这会儿却被医院的不知哪位领导给绊住了,听声音好像在说预算还是什么。

  他本来打算等他一会儿,可一抬眼,刚才哪位保安队长一脸愧疚:“不好意思啊纪先生,我真没想到您是沈总家属,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您以前和沈总一起来过的事情我竟然一点儿都不记得……”

  纪放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他怀疑,他再多呆一会儿,这位保安队长该去里面检查一下自己是否又老年痴呆了。

  “不不不,您这种坚守岗位的精神才是让我感动。”纪放瞟了一眼还在和医院领导纠缠的沈还,“沈总把小姨交给您,就是希望您能保证她的安全。他今天来,看到您这么尽忠职守,一定非常高兴。”

  一句话安抚了对方,纪放推起宋姨的轮椅,在保安队长敬佩又兴奋的目光中,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门。

  宋姨生日宴预订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家特色餐厅,由一艘老渡轮改造,主体是餐厅,二楼的顶层甲板做成了露天舞厅,不用跑路,吃饭娱乐一条龙,所以很受老年团体的欢迎,生意火爆。

  沈还找到纪放的时候,他正趴在顶层的栏杆上看着岸边渐渐亮起的灯光。

  “你早就知道我认识你小姨,对不对?”

  “嗯。”

  “那你不告诉我,还害我去冒充家属。”纪放转过头背对他,一脸嗔怪。

  沈还没有应答,纪放也没有回头,身后是老人家们开心的谈话和笑声,宋清莲略带迟缓的声音混在其间,却让人听得特别真切。

  “沈哥,”纪放回过头来:“宋姨那是……ALS?”

  “嗯,去年发现的,还在早期。”沈还眼中掠过一丝黯然。

  “我知道了。”

  纪放撑了一把栏杆,转头看向舱内。

  老人们已经围桌而坐,今天过生日的小姨被请到了上位,正朝着他们两人招手。

  “宋姨!”纪放露出微笑,径直走了过去。

  “怎么,生气啦?”宋清莲拉着纪放的手,悄悄地问,“他怎么得罪你了?”

  “没有,我才不生气呢。”

  纪放从兜里掏出一只精致的丝绒小盒,还没打开,宋姨一把按住他的手:“这个可不兴转送的哦!”

  刚走进门的沈还也是一愣,站定不动。

  “你想哪儿去了宋姨,”纪放无视了宋清莲探究的目光,打开小盒,拿出一只精美的和田白玉佛像挂链,放到宋姨手中,“这是这次去霁云山专门求的,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呀,真是个好孩子!”宋清莲乐得合不拢嘴,忙让纪放给他戴上,还顺便揶揄自己的侄儿,“你看沈还,保准不记得给我带礼物。”

  纪放便挑着眉去看他:“你的礼物呢?”

  沈还倒还真的犹豫了一瞬。

  似乎有点为难地,他把手伸进了衣兜。

  “诶,这个好像……是一样的啊!”

  坐得近的张阿姨惊呼一声,大家定睛看去,沈还掏出来的,竟是一个和刚才纪放拿来的一模一样的丝绒小盒。

  打开盒盖,也是一只小巧的玉佛,和纪放那只放在一起,看那玉质水头,竟像是从同一块玉上凿下的两片。

  “哈哈哈,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啊!”爷爷奶奶们都笑了起来。

  只有宋清莲,看着两只玉佛的目光一闪,却没多说什么,笑呵呵地把礼物收下,对纪放说:“来,这个也替你宋姨戴上”。

  晚餐后老人们各自在甲板上活动,纪放去了洗手间,宋清莲忙拉起沈还:“你不是在出差?提前回来了?”

  “嗯。”沈还轻轻按摩着宋清莲的手指,“小姨生日,我当然要赶回来。”

  “嗯,还是你孝顺。就是跑来跑去的,太辛苦了些。”

  她仰头看着侄子,沈还的眉间依然有疲惫,但精神上却未见平时的紧绷。

  “但是……”宋清莲的眼中带着狡黠,从领口拉出那两块玉佛,“小纪说他的玉佛是在霁云山请的,那你的呢?”

  沈还耳根微红:“也是霁云山的。”

  宋清莲眼中的笑容越来越盛:“一起出去玩了?”

  “不是……”

  沈还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宋清莲已经笑了出来:“嗯,不是一起去玩,就是担心人家上节目的时候害怕,所以巴巴地赶了去,一定要看到人家平安了才肯走,是不是?”

  见侄儿红着脸不说话,她反握住沈还的手,轻轻捏了捏:“挺好的。你的性子就是太过严肃,不管以前如何,你能走出这一步,我很开心。”

  她仰头看着沈还的眼睛:“我一直都担心,哪天我不在了,你身边总得有个人,提醒你好好生活,陪着你,有自己的家……”

  提到“家”这个字,沈还脸露出一晃而过的嫌恶。

  宋清莲无奈,看了眼垂眸不语的侄子,换了副轻松的表情:“行了,小姨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如何,想一想,试一试,有这个心思就好。”

  她看了看左右:“纪放都离开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回来,你去找找他,陪他逛逛。放心,我在这儿没问题的。”

  夜幕已经降临,渡船渐渐离开河岸,开始了夜间的巡游。

  满舱都是欢乐的笑声,沈还在二楼的船尾找到了纪放。

  原本是座椅的二楼外舱被改造成了巨大的舞厅,这会儿天已经擦黑,围绕着船舷一圈的彩灯已经亮了起来,空中飘荡起音乐声。

  老板倒是十分懂得老人们的心理,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个八九十年代的迪斯科球,挂在正中的柱子上,被两盏彩灯照着,缓缓反射出细碎的光,在每个人身上流淌而过。

  那个漂亮的青年就站在这流光溢彩之中,脸上带着笑,和附近的老人们聊着天。

  张大爷扯着大嗓门:“小纪啊,你这一仗打得漂亮,叔叔都替你高兴呢!”

  纪放露出个惊喜的表情:“张叔你好时尚啊,娱乐圈的事情你也懂?”

  “那可不?别小看你张叔,年轻时还当过群演呢!”一旁的老人笑道。

  “啊,前辈!”纪放夸张地笑着,“以后我有不懂的就来找您讨教了。”

  “讨教个啥哦,”张大爷拉着他的手,“你够厉害了,但是你那个圈子是非多,万一受了委屈,就到张叔这儿来,张叔给你做好吃的。”

  “好。”纪放笑得灿烂无比。

  见沈还上来,几位老人都知趣地散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纪放笑眯眯看着他,自我打趣道:“看,我已经是中老年朋友的偶像了。”

  沈还低笑:“那是你人缘好。”

  舞场里响起了音乐,丝丝缕缕的小提琴声在空中飘荡。

  纪放伸出手,像接雪花似的,让光斑落在手上又滑落,随即轻轻笑了一下。

  “宋姨的这些朋友都很开朗,她在这里一定很开心。”

  “嗯。”沈还也转身看向舞场。

  宋清莲这会儿也操控着电动轮椅上了顶层,笑眯眯地和张阿姨他们聊天,不时还向他们方向看过来一眼。

  “去年确诊的时候难过了一阵,我怕她一个人在家会钻牛角尖,所以送到了宁馨。”

  纪放低了头。

  当年小纪宁确诊的时候,他并不知情。

  面对着“当代绝症”的小纪宁,选择了隐瞒病情,不给哥哥增加负担。

  那时他正值巅峰,正在向大满贯的最后一个影帝宝座冲击,忙得脚不沾地。

  于是,弟弟的病情便在他无知的忙碌和纪宁刻意的隐瞒中,一天天变重,直到无法挽回。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却没能在生命最后的几年里相守。

  如果那时能多去看看他,也许小纪宁,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纪放……”耳边响起男人关切的嗓音,纪放抬起头,又看了眼宋姨的笑脸。

  “别担心,”沈还在他耳边低语,“我会尽全力照顾好小姨的。”

  纪放轻轻地笑了。

  “嗯,霍金从诊断到离开有几十年的时间呢,现在靶向药物都快研制成功了,咱们宋姨那么美,又有你在,一定会没事的。”

  沈还看向他的眼睛,自责的泪光此刻已经隐去,但在纪放的目光里,他只看到了关切与安慰。

  舞场的音乐声大了起来,是90年代最流行的慢四舞曲。

  不少老人都进了舞池,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小纪、小沈,你们也来呀!”有老人招呼他们。

  纪放一偏头,问沈还:“跳舞么?”

  沈还:……

  夜风轻柔,随着舞动的人们摇摆,沈还揽着纪放轻声问:“刚才张大爷说到了打仗,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放抬眼看他:“没事,都是娱乐圈的乱七八糟,已经解决了。”

  “嗯。”沈还颔首,没有再问。

  那晚回家的时候,纪放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还一直哼着一首舞曲,哼着哼着,突然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身边的沈大总裁早已察觉了他的异状,难得地没有看他,反而一直沉默。

  纪放在沉默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怨气,忙坐正了身子,朝沈还凑近了一点:“其实你的舞跳得挺好的。”

  沈还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说话。

  纪放忍不住又咧了一下嘴角:“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跳霹雳舞啊!”

  想想当时的场面,一群活泼的老头老太太,非围着两人要他们学霹雳舞,纪放还好点,沈还一脸“我再也不想见到明天太阳”的表情,却依然在他的拉拉扯扯下做出笨拙的动作,纪放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他就着车窗透进的光线去看沈还,那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开车的动作也一板一眼,纪放却在一晃而过的光柱之中,看到了微妙的变化。

  似乎,那堵人造的冰墙,被融掉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沈总跳霹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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