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视帝十五岁>第117章 

  混乱里, 大伙儿把三个孩子扶起来,帮着拍身上的尘土。

  “这么高的地方注意安全啊,你们三个都金贵, 谁摔了伤了都是大问题……”

  林久光瞧见邵海沿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也很坦率。

  “我就是这几天被助理盯烦了, 想一个人清净下,以后会注意。”

  他的助理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哥, 这会儿后怕到把林久光袖子紧紧拽着,生怕这小孩再乱跑自己要赔命。

  这事说大不大,被叮嘱几句也就过去了。

  毕竟男孩子哪有不调皮捣蛋的?都是爱玩罢了。

  但至此以后, 林久光就明晃晃地跟苏沉黏在一起,成为饭搭子组合的新一位成员。

  双胞胎都是模特,需要长期保持身材, 剧组把八大菜系轮番弄上, 他们也还是吃生菜沙拉配白水煮鸡胸肉,苏沉刚开始还试图和他们一起吃饭,后来看多了鸡胸肉自己都没胃口。

  林久光一来, 两人结成夜戏兼夜宵联盟,把小吃推车都逛了个遍。

  ——当然这照片很快就流传到微博上, 内容不外乎是苏沉和臭豆腐摊小贩合影, 或者苏林和车轮饼大娘合照。

  很小概率里, 还会加一个叼着雪山楂的蒋麓。

  后者仍然在自觉避嫌, 就算拍照也一定会借林久光隔开距离,随手懒散的比个耶。

  邵海沿终于是忍不住了,有天私下跟林久光问了一嘴, 佯装不在意的样子。

  “你跟那两个, 现在很熟了?”

  林久光人后毒舌早熟, 人前秒变甜甜小朋友。

  “是呀,邵叔叔。”

  “你不是说,要多跟苏沉哥哥他们讨论问题吗。”

  邵海沿盯着他看了几秒,分不清这小孩是在装傻充楞,还是确实天真无邪。

  他思索片刻,语气复杂道:“心思还是用在正事上。”

  “你爸爸拜托过我好好照顾你,你也得听我的话,明白?”

  小朋友乖乖点头:“我都听叔叔的!”

  B组里,海国组的人在帮忙筹备A组烧宫的戏码。

  在最终剧情的末尾,汉国皇都的宫城是真的烧了。

  钱阅投诚于皇后,最终讲出了她偷听到的阵法所有细节。

  想要神魂交换,需以城池相祭。

  偌大宫城烧了个干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但与之相对应的代价是,海国灭国,整个汉国确立迁都东南,彻底掌握更广阔的领土。

  失去故国的蓝子真再换魂醒来时,看见自己的故土淹没在兵戈的混乱里,同时得知海昉国已沦为汉国的行省之一,当场又哭又笑,疯魔过去。

  这样的情节充分满足邵海沿要拍蓬勃恢弘大场面的心愿,但前期准备工作非常多,多到需要爆破工程师一同测量并数据建模,不断确认CG画面和烧毁实景的配比。

  早在第四部时,闻长琴就已经和卜愿商量过,要真烧一部分宫城,新建不同风格的皇城,同时复用大批已有的布景,将它们调整布局或配色风格,方便二度利用。 

  蒋麓如今作为副导演之一,被叫去帮忙登记名录,以及确认需要提前搬卸存库的场地道具。

  他做了三天,在麻团般的繁杂忙乱里抄录到深夜两三点,白天还要继续导戏和拍戏。

  直到冬姨重重拍了下他的肩。

  蒋麓本在专心确认数量,被拍得愣了下,回头看见是自己的师父。

  “你还没反应过来?”

  冬姨对他说这句话时,有明显的责备。

  蒋麓笔尖一顿,想要开口,又仓促停下,脑海里大量信息在翻搅梳理。

  “你被使绊子了,明白吗。”

  冬姨抽出他手中的单子,拎到半空不客气地晃了下。

  “这个该你做吗?”

  她虽然在保护他,语气跟平日里蒋麓弄混摄影参数时一样,听着挺凶。

  “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吗?你白天夜里都不用休息了?”

  蒋麓拧上笔帽,对着这位既是自己下属又是自己老师的女人道:“我是觉得,这段时间气氛不对。”

  “还算有救,”冬姨眯眼道:“继续说。”

  “今年剧组来了很多陌生人,B组里也有一些。”

  “很明显,这些都是他的人。”冬姨长马尾一甩,把单子按在桌上:“你赶紧把这个担子甩出去,下午还要跟我去山上拍戏。”

  蒋麓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敢,我是怕这些人对剧组的东西乱来。”

  财产损失是一部分,他不想这些人毁了他舅舅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心血。

  女人这才想通什么,又拿起单子出去了。

  一个性格泼辣的壮年女人,还是剧组摄影指导,基本在B组可以横着走。

  她出去以后没多久,几个新面孔过来赔礼道歉,匆匆表示是自己没接好这活儿。

  蒋麓安排自己一个助理过去监工,叮嘱任何家具灯饰都不许磕坏了,仍是不放心,打算隔三差五过去看一眼。

  搬空几座宫殿,要搬走上千个细小的布置装饰,每一样都是舅舅亲眼挑的。

  他还要看着那场火燃起来,烧灼着蔓延过一墙一瓦,让一个旧时代彻底终结。

  至于B组里悄无声息的排挤和打压,他反而看得很淡。

  林久光来了不久之后,这个现象渐渐开始,并且越来越有恃无恐。

  器材会莫名其妙损坏,有时候随手放下一个文件,再回头就没有了。

  但排挤,或者说霸凌这件事,最主要是看气氛。

  最开始可能只有一两个人,说话时阴阳怪气,看蒋麓时目光微妙。

  人数会渐渐增多,有的负责捧高,有的负责低踩。

  而冬姨像个暴躁的老母鸡,把这些不安分地都轰得远远的,见人就怼,搞得这帮人狗血淋头。

  蒋麓被她护着时,感觉特别陌生。

  他现在有一米八五,似乎该算成熟了,但社会年龄一算,还没高考呢。

  想起苏沉以前说过的话,蒋麓被护着时也会跟着想。

  我现在……算小孩,还是大人?

  与此同时,林久光在和冯嘉对戏。

  小乞丐被重光夜选中之后,一夜之间能够看见每个人的所剩岁数。

  他睡醒时揉揉眼睛,先是被街坊邻居们围得水泄不通,紧接着能看见每个人头发上有不同的横竖杠杠。

  譬如偶尔施舍他肉包子的大娘,头发上有三横一竖,像是烙上去一样清晰明显。

  经常拿扫帚打他发泄怨气的老赌棍,第一天来道喜时头发上两横八竖,第二天再来骂人的时候,头发上忽然什么都没了。

  小乞丐看得满头雾水,但留了个心眼,没跟任何人说自己能看见什么。

  逢人来问他多了个什么神通,都摇摇头憨笑着说不知道。

  到了第三天,那个老赌棍死了。

  他隐约发现了什么,满街继续乞讨要饭,一个个看过去,瞧每个人头发上有多少条线。

  照水缸时,他瞧见自己是七横八竖,像是还能活很久。

  而妇人牵着的小孩,头上有的是六横六竖,有的是九横四竖,均是只有他一人能看破的玄机。

  一夜之间,他竟因为重光夜的降临,能够看破所有人的寿辰。

  在异光垂青之前,他是个无人关心的小乞丐,连破馒头都会被野狗抢去,睡在街边鄙陋的小草房里,能活一天算一天。

  酣梦睡醒之后,他突然拥有所谓的‘神通’,连三条街外的当铺掌柜都会坐车来亲自给他发红包。

  所有人不知道这重光夜到底给了他什么,但都一致默认他会和所有天幸师一样,成为半仙般的存在,迟早有一天飞黄腾达。

  有人开始给这半大小子张罗婚事,甚至愿意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有人开始风雨无阻地给他送饭送汤,还邀请他去自己家里长住。

  小乞丐看着每个人发侧的横竖痕迹,竭力守着这个秘密。

  然后在某一天,在他坐在湖边晒太阳的时候,后颈一凉,突然就没了意识。

  再醒过来,他已经被秘密带去了皇宫,被蛇骨婆婆询问了一二。

  又粗又长的大白蛇比他个头还高,小孩吓得快尿了,自然什么都肯说。

  老太太拐杖一挥,白蛇吐着信子游走了。

  小乞丐吓得团在地上,也不会那些宫廷的礼节,动作笨拙地一个劲磕头,求奶奶不要杀他。

  蛇骨婆婆瞧着好笑,叫他坐回凳子上。

  一老一小天幸师相对而视,竟然还有点亲切。

  此时此刻,姬龄还在重病不起,全凭草药吊着一口气。

  毒酒药效过狠,连应听月族内的灵药都救不回来。

  老婆婆拿了他的兵符,调密探把这小乞丐绑过来,算是在这死局里找了一枚新子。

  她听懂他的能力之后,派皇后把小孩带去囚禁元锦的暗室里,让他看看这囚犯的寿数。

  小孩傻愣愣地去了,压根不知道地牢里绑的是当朝天子,直到左右各看了一眼,才恐惧到连连后退,后背撞到墙了还想跑。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左右各有横竖,而且完全不同?!

  剧本在写皇后和小乞丐的戏时,虽然着墨不多,但也充分体现两个人的性格。

  皇后这个角色,算第六部里各派势力的工具人。 

  东南总督的那一派,把她当作笼络圣意的政治亲信。

  秘密换魂的蓝子真,把她当作羞辱皇室尊严的棋子。

  老婆婆并不觉得她有用,也只安排些小活儿给她,譬如带小乞丐去地牢。

  可在这些夹缝里生存的皇后,坚强又聪慧,哪怕仅是与小乞丐短暂会面,也能套取许多话出来。

  编剧写了她带他进入地牢时一路的套话过程,把小乞丐的懵懂无知,和皇后的温和明睿都写得很是出彩。

  林久光和冯嘉现场对过戏份之后,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这段戏很出彩,台词逻辑都没话说。

  但是……

  “我觉得按皇后的性格,不会婆婆让她带人去地牢,她就一定会带人去。”

  “对,”冯嘉听得赞同:“她可能会要求,梳妆打扮,或者给小乞丐换件像样的衣服,中间确认下这个小孩是做什么的?”

  “那最好在地牢戏之前再加一段。”林久光直觉思路豁然开朗,起身道:“我去和导演讲。”

  冯嘉愣了下,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

  “要不我去吧?”

  她露出害怕的表情,仍是强作镇定的起身。

  林久光愣了下,不明白哪里有问题。

  “编剧不太愿意吗?”

  冯嘉摇摇头,已经往导演的方向走了。

  林久光虽然比她年幼数岁,但觉得情况不对,很敏锐地跟了过去。

  冯嘉扬了个笑,跟导演低声讲了前后,只说前面好像缺了一点,没敢说要补。

  邵海沿对冯嘉态度还算温和,耐着性子听完了全部过程,眼睛却一直看着林久光。

  冯嘉拿捏不准这个导演的脾气,不知道他生气了没有,小心翼翼道:“当然,这也是我个人愚见,如果打扰您了,我先说声抱歉,您千万不要介意。”

  邵海沿仍然看着林久光,嗯了一声,问道:“你觉得呢?”

  林久光没多想。

  “改呗,前面加一段,台词现写要不了多久。”

  邵海沿看着这孩子冷笑,笑得眼睛里在冒火。

  “好,好啊。你跟苏沉真是一学一个准,学得好啊!”

  冯嘉脸色一变,再想护着林久光已经来不及了。

  “你他妈的一天到晚跟他都学什么了?!我问你?我栽培你给你抢角色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邵海沿吼人的时候不留半分情面,劈头盖脸全都发泄了过来。

  “改改改?你现在也想骑到我头上是不是?”

  “我告诉你,剧本都是老子一个字一个字审过的,要改老子早改了!”

  “演个配角看你得意的?就你聪明是不是?!”

  林久光被骂愣住了,呆了一下:“什么?”

  他的助理是个年轻人,这会儿躲着不敢出面。

  还是冯嘉的经纪人眼疾手快过来挡骂,把两个未成年人护在身后。

  “邵爷,您是最聪明的,这两小孩还糊涂呢,您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邵海沿压了太久的脾气,此刻尽数发泄出来,压根不给任何人留面子。

  他知道剧组到处都会传话,索性指桑骂槐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逼得冯嘉经纪人连连赔不是。

  “就你们想着出戏是吧?一个个都想争最佳男配角女主角呢?”

  “今天你要加戏,明天他要改戏,对,我们的剧本就是个马蜂窝全是窟窿眼,谁想往里面塞什么都行!”

  大老爷们撒起泼来,几乎是倾倒恶意般在数落现场所有人。

  林久光没想到一句话能戳他痛点上,虽然被骂的有点生理性泪水,其实更多是懵着,没太清楚状况。

  剧组习惯性帮腔劝架的人,有一半闭了嘴。少数几个人还在维持气氛,但声音听起来很稀疏。

  他们原先都是旧组那边的老成员,肯帮着自己人。

  现在,就像蟑螂出现一个,意味着背后有一窝。

  从前士气高昂、凝聚一心的剧组,也在不知不觉地派系分裂着,在林久光被痛骂时只是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神。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嬉笑点火,但总归都不再是一路人了。

  冯嘉经纪人赔了不少好话进去,眼看着林久光还在发呆,拉着这孩子一块过来道歉。

  “快跟你海导赔个不是,以后不懂的事少插嘴,明白了吧?”

  林久光知道这阿姨是在捞自己,但不太肯道歉。

  他脾气很硬,宁可换成软糯无害的样子,轻轻反问一句:“邵叔叔……我不太明白……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邵海沿骂完人以后痛快多了,见这小孩确实是傻,摆摆手表示算了。

  真是爸妈没仔细教,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多大人了,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怒气平息之后,众人达成默契,都没再提加戏的事。

  海导黑着脸导完这场戏,刚宣布下工休息,助理急匆匆地跑来,说是上头打来的电话。

  中年男人愣了下,本能看了一眼林久光,又看向眼睛还有点红的冯嘉。

  这两小孩上头也有谁罩着呢?这就已经找上门问罪来了?

  一看电话,更是头皮发紧,匆匆吩咐了几句就回房车接电话去了。

  邵海沿的上头,无非是投资方和电视台的重量级人物。

  姜玄算是他上级的朋友,约束力远远不及这几位。

  刚才在剧组众人面前,他还能声厉色荏地怒斥几句,现在哪怕拿着手机对方看不到脸,他仍是下意识摆出谄媚又小心的表情,和刚才那几个哄人的经纪人没什么区别。

  “胡爷?是我是我,哎,您说。”

  邵海沿真以为是剧组消息走漏的太快,自己不小心得罪了大人物,说话时都不敢多透露信息,等着对方先发难。

  大人物在懒洋洋地抽雪茄,吞云吐雾里说话停顿很长。

  “忙得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都还好,都还好。”

  “算顺利?”

  “嗯嗯,现在磨合的也差不多了。”

  “你之前跟我保证,几月能拍完来着?”

  “我们是十二月开始拍,差不多八月底能拍完。”邵海沿发现话题不是围绕着那两个小演员打转,这才如释重负地从墙上滑坐到地上,继续小心应对着金主的提问:“当然,咱们速度挺快的,八月初拍完也有可能。”

  “太慢了。”胡爷漫不经心道:“你知道颜电用了多长时间吗?六个月,不到。”

  邵海沿努力回忆着具体的月份,不确定这话的意思。

  他记不起来了,但人家说是六个月,那只能是六个月。

  “您的意思是?”

  “你八月拍完,十二月才能做完后期,你想怎么样?抢我贺岁档?我贺岁档还有别的剧要上,不能撞档期。”

  邵海沿愣在原地,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努力找合理的原因解释这一切。

  不可能,颜电怎么可能拍的这么快,五个多月拍完?放他妈的屁!

  但对方并不打算给邵海沿说话的余地。

  “听着,我要你五月拍完,七月开播,这已经是宽裕的期限了。”

  “你知不知道,高三的学生都是六月就高考放假,等着看电视剧找乐子。”

  “你他妈倒好,想拖到过年?还八个月?”

  邵海沿听得浑身发冷,想辩解几句,还想找以前的合同出来。

  但是他被这些资方拿捏的死死的,这个时候提合同条款跟找死没有区别。

  “胡爷,现在已经是三月了,”他竭力挤出笑容,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而且这几个主演都不好伺候,我天天在他们面前跟孙子一样,一个两个演得不怎么样还要改戏……”

  “别跟老子扯这些。”电话那边的人并不打算陪他多聊一会儿:“我只要结果,明白吗?”

  “胡爷,胡爷咱们见一面行不行,咱们当面聊啊?”邵海沿都快疯了,怎么敢应下这个事:“咱们不能跟颜电比,每部剧的时长厚度全都不一样,求求您给我留条活路——”

  电话已经挂了。

  邵海沿目瞪口呆地坐在房车的胡桃木地板上,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本来和这几个演员不对付,现在要提前几个月交片子,他找谁说理去??

  胡爷只给他五个月,而且现在已经过去一半了。

  就算把特效和后期制作压缩到极限,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成品,这根本不可能!

  邵海沿伸出十只手指头,翻来覆去的数。

  就算他抻到七月底交成品,也至少要留一个月时间加钱给所有公司做特效出片子。

  现在是三月中旬,距离六月底也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拍完这么多戏,剧本里还有他加的一堆宏大场面和群戏,操,要不辞职算了?

  邵海沿真的有那么一秒把辞职的念头摆到了最高处,又想到自己早早花掉的预付款,还有合同里的巨额赔偿金,吓得又跌坐回去,拿指甲紧紧扣着地板缝。

  不行,不行,一定要交片子出去!

  大不了不像颜电那样讨个什么最佳导演奖,现在得奖不重要,交货最重要!

  他心烦意乱,越想越觉得着急。

  三个月,拍掉百分之六十的戏,硬生生把时间砍掉这么多,还要交成品给电视台播出……

  这已经不是拿奖的问题了,是质量的问题。

  绝对不能死抠质量,速度越快越好。

  ——可是《重光夜》这样会砸在我手里,以后国内谁还敢找我拍戏?

  邵海沿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砸烂房车里的所有陈设。

  妈的,反正老子要活下去,老子要拍完东西交差!

  老子如果活不下去,你们一个两个,全都别想好过!

  海导在片场发作的事传到苏沉耳朵里,已经是当天的晚上了。

  他下意识想去找林久光陪陪这个弟弟,又意识到邵海沿一直在往剧组里塞人,渐渐耳目众多,为了不激化事情,没有起身出门。

  ……至少整个酒店还是蒋麓的。

  苏沉用内线给林久光打了个电话,嘟嘟几声之后,传来的声音睡意惺忪。

  “沉哥?”

  “你还好吗?”苏沉心里愧疚,觉得是自己波及了他:“我很担心你……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

  “嘉姐安慰我一下午了,你别太客气。”林久光瘫在床上,拿手指绕电话线玩:“我第一次看见导演发疯,骂得不够过瘾还喝口水接着骂,当年连着NG也没见别人这么凶。”

  苏沉不多隐瞒,把前情和他大致讲了。

  林久光听完,人还是有点懵。

  “就为这个?现在哪个剧组改剧本不是常事啊?这小说又不是他写的,他护成这样,有毛病吧?”

  “是啊……我们以前几年都是现场边拍边改。”

  苏沉担心他的情绪,又道:“以后我多往剧组去,至少他不敢明着骂我。”

  “你再有这种需要,先跟副导演聊,让副导演去跟他商量。”

  林久光把电话线玩成了翻花绳,拿肩膀夹着电话筒道:“沉哥,我觉得你现在不该关心我。”

  “你该关心下麓哥。”

  苏沉这几天疲于拍戏,又很少去海国组那边,消息不太灵通。

  再提到蒋麓时,清澈的声音都像是变干涩了一些,仍是有说不出的隔阂。

  “他生病了吗?”

  “不是。”林久光犹豫了几秒,仍然说了出来:“我助理前两天帮我去递文件,看到过好几次了。”

  苏沉怔了下,皱起眉:“看见什么?”

  “看见……蒋麓在搬东西。”

  很重的摄影器械,不归他管的道具木箱,以及等等。

  林久光和苏沉都在剧组混了很多年,清楚知道这个原始森林里的等级秩序。

  不管是副导演,还是男二,都不该亲自搬卸重物,或者被支使着做类似的任何事。

  他们拥有一致的嗅觉,所以林久光点到为止,只用这一句话,就能让苏沉明白事情不对劲。

  “我知道了,现在过去找他。”

  林久光噢了一声,处在倍儿聪明和有点迷糊的交界处。

  他原先觉得自己可通透了,进了这个剧组以后反而像是还不够灵光,今天一整天都有点糊涂。

  “那你们别吵架哦。”

  “嗯。”

  苏沉这次出门速度很快,连拖鞋都没有换。

  他直接走到蒋麓门前,伸手按原来的密码。

  3189,我是笨蛋。

  电子锁滋滋一声,冒出红光,显示密码不正确。

  苏沉愣了一下,手悬在半空,没有再按门铃。

  他被这门挡在蒋麓的世界外,再次被重复提醒,他们需要保持距离。

  没过半分钟,门被快速打开。

  蒋麓叼着牙刷,嘴角还泛着沫儿。

  “找我?”

  苏沉怔怔看着他,伸手抓过蒋麓的手,看掌心和手背。

  刮伤有好几道,还有细细的疤。

  剧组的木头箱子上都是倒刺,不小心就会留伤。

  蒋麓被他捧着手,先是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林久光说的?”

  楼下专心翻电话机花绳的小朋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苏沉不说话,检查完他的左手,又检查他的右手。

  看得实在心疼,表情都一览无遗。

  蒋麓真想亲一下这样表情的苏沉。

  他抽回手,去浴室漱口洗牙刷,在流水声里又道:“没什么,就是帮朋友几个忙。”

  “你助理呢?”苏沉直直问道:“潮哥还有其他几个人呢?”

  “都在帮我。”蒋麓平淡道:“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

  “你不像这样的性格。”苏沉靠着门,说话时还在看他脖颈后面晒出来的痕迹,还有门口肌肉损伤用的喷雾。

  他看得内疚又难过,开口却只能喊他的名字:“蒋麓……”

  “人有软肋是很麻烦的事。”蒋麓平直道:“我的软肋可以是你,也一定是我舅舅,和他留下来的这个剧组。”

  冬姨扶他一把,和这些人损他一把,都可能是因为卜愿已经不在了。

  他看得很清楚,也竭力在守住所有能守的事情。

  “很久之前,我那个哥们,裴如也,跟我解释过。”

  “舅舅给我和他安排见面,是因为有投资项目可以一起做大,方便日后的布局。”

  “但另一个原因,是裴如也从小就在守家业。”

  蒋麓把牙刷扔回杯子里,靠在墙的另一边,在光线明与暗的分割线里与苏沉对视。

  “裴如也好像是九岁时祖父离世,然后全家十几口人在旧金山争家产争到现在。”

  “我当时还在想,这也太电视剧八点档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用守家业这样的词。”

  现在,差不多的情况降临在他身上。

  银行资产和股份投资都好说,但这偌大的影视基地,这博物馆部件般成千上万的心血,他需要一直守下去。

  舅舅知道,他也知道,他这个人太重感情,拿得起放不下。

  别说是舅舅知情也答应的烧毁几座宫殿,就是有人磕碰坏了剧组的一盏锦纱灯笼,他都会跟着心疼。

  从前蒋麓还笑话过舅舅,简直跟守财奴一样往四合院里没完没了的搜罗些杂七杂八的。

  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但即便是被压得透不过气了,再见到苏沉时,蒋麓也笑得轻松随意。

  “其实也还好。”

  苏沉不反驳他的话,一直望着他,眼里都是心疼。

  可他该怎么安慰他呢?

  他们不能靠近,不能拥抱,不管说什么,都像隔着孤岛两侧。

  蒋麓被看得不好意思,自嘲般笑了一下:“就这样吧,我去背台词了,明天还有戏。”

  “你吃过晚饭了吗?”

  蒋麓愣了下,差点按实际说吃了。

  也不算吃过,下午五点匆匆塞了个饭团,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苏沉见他犹豫就知道了答案,低着头走进厨房:“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

  蒋麓没有拦,反而是在心里用道德感审视了自己一遍。

  然后发现自己这人根本经不起审视。

  哪怕是今晚吃了个十成饱,现在苏沉要给他煮夜宵,他一样会吃个干干净净。

  真是不要脸啊。他内心暗想着,然后跟着走进厨房,没察觉到自己在笑。

  两人望着干净到极点的冰箱陷入沉默。

  “我说,”苏沉扭头看向他:“你冰箱里除了雪糕冰棍和冷饮,还有别的吗?”

  “我是个节制的人。”蒋麓假笑:“就这些,没了。”

  苏沉叹了口气,道:“我那有冷冻的小馄饨和元宵,好像还有速冻水饺,你想吃什么?”

  “元宵。”蒋麓感觉自己简直是秒答,又掩饰性咳嗽一声,眼神很飘忽:“不过吧,我其实也没那么饿。”

  苏沉站起身,把冰箱门关好,拽着蒋麓的袖子就往外走。

  蒋麓哎哎两声,看着抗拒其实很配合地把大门关好,任由苏沉拽着走。

  “密码是6372。”

  蒋麓跟着念了一遍,没嚼出来是什么拼音缩写。

  说话的功夫,苏沉已经进厨房了,没好气甩了一句。

  “缩写是‘你倒是猜’。”

  蒋麓瞧着他在厨房里忙活来去,又是烧水又是找汤圆,乖乖地在旁边趴好了等。

  像是野兽温顺下来,从爪牙到皮毛都和呼吸一样绵软。

  苏沉本来不饿,一生那弱智导演的气自己也饿了,索性各煮一碗。

  黑芝麻汤圆圆滚滚地浮在水面上,被调羹拨弄地一沉一浮,很俏皮地滚来滚去。

  夜宵煮好,两人坐在餐桌两侧,碗和人隔得一样远。

  苏沉舀了一个张口要咬,看见蒋麓还在瞄自己。

  他挑眉表示询问,后者反而单手撑着下巴,继续看着。

  “不饿?”

  “饿。”蒋麓诚实道:“每次看你担心我,好像都是气鼓鼓的。”

  怪可爱的。

  苏沉想怼回去,眼睛又看到他掌心的擦伤,低头继续咬汤圆。

  “快吃吧,等会就凉了。”

  蒋麓还是不肯吃,一手护着宝贝般扶着碗,静静看苏沉吃汤圆的样子。

  他很想笑着逗一逗他。

  就这么在乎哥哥啊。

  哥哥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但直到两人把汤圆都相继说完,蒋麓仍旧什么都没说。

  他们相敬如宾的吃完夜宵,一个送另一个到门口,完成时隔三个月之后的私下聚会。

  两个人都充分克制着,心照不宣地表演着路人般的友谊。

  临关门前,蒋麓想起什么,道:“我的密码是9496。”

  苏沉微微点头,等他解释后半句。

  结果蒋麓把门关了。

  苏沉盯着关上的门,像是要盯穿一个洞。

  ……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