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多血质和抑郁质>第3章 平原斑马

  语数英,地生物,体育两节,五点准时放学。打完铃陆河进教室看了眼,嘱咐值日生记得丢垃圾以后也走了,裙摆飘飘。

  魏丞禹在和其他男生说话,我坐在位子上收拾完东西。

  我要走了,魏丞禹和我说“拜拜。”

  我也小声回复了拜拜。

  他打招呼打的好大方,让我甚至怀疑周五根本没有人问我借过钱。

  为什么不会还给我,还要做出承诺呢?但很多人都喜欢先把承诺扔出来,哪怕无法履行,因为这样至少场面上做到了坦荡和公平。

  而我要做的就是绝口不提,我也早已深谙此道。

  我背着书包步行至小区,听见寒蝉愈发黯淡的鸣叫。每年放暑假的时候,蝉鸣声总是此起彼伏,今年尤胜,简直能击破耳膜。一个人坐在卧室里的时候,就恍惚间觉得四海八荒全匍匐着知了,我在被十面埋伏。

  当时我把房间的门窗全关闭了,拉上了窗帘,打冷空调,还是坐立难安。一会掀起地毯看一下,生怕地毯是沃土,蝉鸣一浇灌,便会涌出成千上万的蝉。

  给我开门的还是蒋阿姨。今天魏丞禹没有信守他的承诺,把一千块钱还给我,我的爸爸妈妈也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

  正要去洗澡时,手机震了震。

  我的手机很少震,震了意味着有人私聊找我,或者妈妈的微博更新了。

  虽然我妈的微博一个月更新不了几条,但震动的情况还是多于前者。

  没想到,这一次是有人私聊我,魏丞禹给我一连发了三条消息。

  “对不起,钱今天放包里忘记拿出来了,刚想起来。”

  “明天给你,不是故意的。”

  “明天我要是再忘了你提醒我一下。”

  我看了三遍确认没看错,一下子很雀跃。太好了,魏丞禹真的只是问我借钱,会还的那种!

  第二天他一来就递给我个信封:“给,昨天来了就惦记着作业没写完了,后面就忘了,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我把信封小心收起来,心情很开朗,一下又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我决定收回之前那些对魏丞禹不礼貌的腹诽。

  以后我岑筱将有求必应,问我借多少,只要我拿得出,一定给他。

  课间,以魏丞禹为首的男生围在李旭洋的桌旁,吱哇乱叫。

  李旭洋是我们班的体委,我也是在前面那节课才认识他的,因为快下课时陆河说这周五,也就是国庆节前一天,是学校的秋季运动会,要李旭洋负责统计报名参赛项目和走方阵的人。

  方阵是五整列,我班三十九人,意味着有四个人不参加。

  我自然是四分之一。

  他们练习了四节体育课的走方阵,练的时候我就能在旁边看风景,这倒是很好。但魏丞禹每次都要把外套扔给我,让我别和其他人的搞混了。

  操场的橡胶地坐久了硌的我屁股疼,很想把魏丞禹的外套当坐垫,但是没有敢。

  运动会当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我打了个车,带着一书包的零食抵达距离学校三公里的体育场。规定到达的时间比平常上学要早,六点半已经大部分人都到齐了。

  我在看台下东张西望,找陆河,找魏丞禹,找李丹,试图找一个我认识的面孔。

  然后我就听到在不远处,传来喊声:“岑筱——”

  我抬起头,看到一群男生乱七八糟地坐在一起,很像池塘的并蒂莲。魏丞禹是其中半株向我挥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魏丞禹真是个好人。

  等我好不容易爬上去落座,没几分钟他们倒都要下去候场了,穿了秋季校服的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带着校徽的短袖,魏丞禹又把他的外套丢给了我。

  体育场四面高起,圈住一方天空。运动场上,同龄人有的穿着礼宾队的服装,有的穿着捧花队的格子裙,还有的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脸上挂着惬意的笑。

  绿茵场的他们活力四射,高台上的我昨夜看闲书到两点,今天又早起,现在感觉一切喧嚣和风景离我很远。正要眯上眼,前面一排的陆河转过身,对上我的眸。

  我以为自己犯什么错误了,心跳漏一拍。

  她说:“岑筱,给他们拍点照。”

  我:“好的。”

  我举着手机看台下的方阵路过,背景音是《欢迎进行曲》配激情昂扬到透支生命的主持。按照顺序,高一先行,因此很快就能轮到我们班。

  镜头把远处的画面拉近,我目不转睛,看到画幅左侧率先出现了魏丞禹。

  他抿着嘴,表情略显严肃,体态很正,像棵柏树,矜持不失稳重地迈着步子。手臂伸得很直,举着金属制的班牌,上面写着“高一四班”。

  我屏息拍了好多照片,生怕陆河不满意。

  又因我觉得魏丞禹这个人不错,遂友情为他拍了几张特写。

  等人都上来的时候,我趁魏丞禹得闲,把照片进贡给他看,他颇为满意,拍了两记我的头。

  我的头不是皮球,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而且脆弱的我很怕疼,因此我对他好感又减了两分。

  等全部的班级都走完了方阵就是项目比赛,周围并蒂莲又连根拔起去检录处报道,魏丞禹递给我一块布做的号码牌和别针:“岑筱,帮我别下。”

  我根据他的要求,揪起他后背校服一小块衣料,魏丞禹又吩咐:“当心手啊,悠着点。”

  我发现他很有当家长的潜质。

  等看台上的人又都基本走光去参加比赛,此时已过八点半,阳光努力跋涉终于越过了体育场高起的建筑部分,直射而下。

  我一个人坐在观众席上,晒得很崩溃,又很想吃包里的零食。今天起得太早,蒋阿姨都没给我准备早饭。

  我看了一眼怀里的魏丞禹的外套,把它盖在了头上。衣服像个小帐篷把阳光还有其他一切排除在外,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洗衣液的香味。

  我用手机做照明,郑重地打开背包,里面有一个和我手掌心一样大的雪媚娘,还有两包薯片,当然还有一个充电宝。

  我打开盖子有点懊悔,早知道该早点吃,雪媚娘都有点软了。但是前面也吃不了,因为陆河让我拍照,所以如今的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我说服了自己,开始咬奶油芒果馅的雪媚娘。

  味道好极了,早知道该带两个。

  可我只买了两个,这样回家还能吃一个,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便沉浸在一个人简单的幸福中。

  我吃的很慢很珍惜,一口回味五秒,直到我的小帐篷被人掀开了一角,落进一缕光。

  当时我脑中迸发许多念头——有规定体育场不能吃零食吗?这不是零食是我的早饭……真不能的话,我道个歉这个事情能完吗?

  我以为自己会看见陆河的脸,但没有,是魏丞禹撩着我的帐子,把脸贴近了看。

  很像你在东非草原野营,帐外出现一庞大阴影。你以为是狮子想好了临终遗言,心中澎湃之际,一匹平原斑马把头伸进来看你在干什么。

  你们语言不通,唯有风声簌簌。你与它好奇又纯洁的双眼对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不过我和魏丞禹都讲中国话。五秒后我涌起劫后余生的愤怒,先发制人:“你干嘛!”

  他愣住,大概没想到我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一面。天晓得他只是掀了一个有两条腿作为支架,放在座位上的帐篷。

  他问:“……你不觉得闷吗?”

  我在这五秒拾回了人性的良善,有一丝愧疚,语气放软了:“不闷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奶油。”

  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他笑了:“没舔着。”

  我又舔了一下,梅不开二度。

  魏丞禹伸出手,用大拇指把我嘴角的奶油抿掉了,然后立刻把我的帐帘垂了下来。

  我心中有些迷惑,吃完了最后一口雪媚娘。

  然后我想起来这外套是他的,又心虚地撩开帘子,看到魏丞禹坐在我旁边拿着水瓶喝水。

  我欲把他的外套完璧归赵,他倒说:“你盖着吧,我还没比完。”

  “哦。”我说,当然没敢继续盖了。

  魏丞禹朝我这看了两眼,这使我警觉。

  然后他问:“你等会能不能再拍点照啊?我跑一千米。”

  我说:“好的。”

  这个任务使我不能再吃薯片,我又举起我的手机。魏丞禹好自恋啊,跑个步还要人拍照。不过鉴于他是个好人,我祝福他取得优秀的成绩。

  他确实跑得很快,像驰骋在东非大草原。我的摄像头几乎不需要寻找他,因为他从开始就一骑绝尘,脱离了大部队。

  “男子一千米,第一名,魏丞禹……”

  这是最后一个项目,看台上人已经多了起来,班里人听到魏丞禹的名字后全都欢呼起来,声音最响的是陆河,天哪。

  我把照片发到了魏丞禹的QQ上,他从跑道回来的时候被大家簇拥着,豪迈地说请大家吃庆功宴。

  果不其然,运动会结束,魏丞禹又问我借了一千元,说请大家去对面商厦的火锅店吃中饭,叫我也去。我觉得借他钱然后他请我吃饭这个行为非常脱裤子放屁,于是拒绝了他。

  但我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了近两公里,想去买双休日在妈妈微博看到的奶茶,说椰香芋芋很好喝。搜了店名才发现离我学校,离家都很近。

  等我抵达目的地,发现奶茶店的生意非常好。店铺旁立着巨大的霓虹灯牌,门口聚集了很多女生,衣着都很光鲜。有的举着奶茶对着天空拍照;有的拿着纸杯,很亲昵地用脸颊贴着杯壁,站在巨大发光的落地logo旁拍照。

  而我穿着朴素的校服,背着书包站在街对面,产生了恐惧之意,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这种胆怯和我的消费水平无关,因为如果做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就可知二十五元一杯的椰香芋芋,我一个月可以买四百杯,即一天十三杯,即每两个小时不到便可饮一杯,不舍昼夜。

  而就算我手里只有二十五元,我也完全可以走过去说:“你好,我要一杯椰香芋芋,少冰,全糖。”

  但我没有,我背着包踩着来时的脚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