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信息素谎言>第84章 我爱你

  那声音让游隼觉得很熟悉。

  他听过, 他好像在哪儿听过……他见过那个人,他认识那个人。

  游隼茫然地转头向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大风吹在他脸上, 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现在看起来像一头真正的吃了人血激起凶性的野兽。他的脸上血淋淋的, 嘴唇也血淋淋的,好像唇齿间还残留着碎肉。

  哪怕这是在一个国家路人皆知的偶像的脸,现在也丝毫不让人觉得美丽了, 这副吃人畜牲的模样只让人觉得恐怖。

  “游隼,”看清了他的模样,那个人的声音反而平缓下来了,“过来, 向我走过来。”

  他循循善诱地问:“你还能认得出我么?我们是,”他停顿了一下, 有些难察的痛苦, “最好的朋友。”

  游隼耸了耸鼻子闻空气中的味道。

  这个人没有刚才那个东西讨人厌。至少这个人没有味道……完全没有任何味道。

  他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最好的朋友是谁?是……游隼的大脑中恍惚地闪过许多张脸。

  “我看不到你在哪儿。”在黑暗中游隼迷茫地说,“也闻不到你在哪儿。”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在你的正前方。”那个人的语调是温和的, 温和得像是出来找在外面玩丢了找不到家的小孩儿的好脾气长辈, “阿隼, 你不要动,我向你走过去。”

  游隼听着那个人的脚步声向他靠近,然后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他又动了动鼻子……每个人身上都有味道,他自己也有, 虽然他自己的味道他自己都不喜欢闻……Alpha的味道都招人讨厌。但他没有闻到一点儿这个人的味道。

  这是一个Beta么?

  爱干净的Beta。

  他还有Beta朋友么?

  那个人掏出一张纸巾来给他擦脸。他脸上湿湿粘粘的, 他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可能有血, 浓郁的血臭味几乎快堵住了他的鼻腔。

  他抬起胳膊来擦, 但胳膊被按了下去。“别用手擦, 脏。”那人说,“你想擦哪儿,我给你擦。”

  那个人耐心地、仔细地把他整张脸上黏黏糊糊的东西都擦了下去,然后把一件自己身上的干净的没有多余味道的外套披在了他肩膀上。游隼瑟缩了一下。

  他不是害怕,他是闻到这个人没有他身上的这些臭味,他不想穿这个人的衣服,让他们两个串了味儿。

  “你……是我哪个朋友?”游隼迟疑地问。

  “金恪。”朋友说,“我是金恪。”

  然后朋友说。“救护车要待会儿到……阿隼,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好么?”

  要医生干什么?

  他又没受伤。

  就算是神智不清了,游隼没忘了给自己加一个主观强化。这位少爷是纯唯心主义,他说他没受伤……那他就没受伤。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被按着肩膀坐下来了。他茫然的转头间,额头和耳朵好像能碰见什么,像是谁的腰。

  有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在黑暗中,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像父亲给孩子的安眠。让游隼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江崇已经晕过去了,面朝下仆倒在地,动也不动了。可能出于恐惧,也可能出于疼痛,按照目前情况,也可能是出于失血。他一头栽到地上的脑袋旁边聚集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但金恪没有去翻动这个人去看看这个人到底哪儿受了伤,伤势几何的打算。

  此人双膝中枪,即使在救护车来以前能有钢铁一样的身体素质先醒了,也不可能再站得起来。而如果他醒了,他会被再补上一枪。这一枪可能会打在他的胳膊上……也可能打在他的心脏。

  如果这个人运气好,那就直到警察来以前都不要醒。

  他把游隼扶到了床边坐着,他静静地伫立在游隼身旁,轻拍着游隼后背。

  这间本来就不大的房间早已经是一片狼藉。崩塌的大面玻璃如同倒塌的房墙,玻璃碎碴迸裂满房。白色的被子染血,还有咖啡液和一些呕吐碎渣,枕头都被扔在地上,打碎的杯子,分崩瓦解的摄像机零件,折断的三脚架杆子。墙面上是血,地毯上也是血。

  太阳依旧晴朗。

  但金恪的手是冰冷的,手指发着抖。他还在后怕。

  如果他没赶过来,如果他来晚了。

  世界上可能真的有心有灵犀,也可能是老天爷看他太喜欢这个小孩儿了,心软多给了他一个机会。从今天凌晨金恪就一直睡不着,吃了褪黑素也没用,他以为是吃太多了有抵抗性了,就索性直接起来工作了。

  可天亮了去开会也丢三落四,第一场会他穿错了衣服。趁第二场会开始前的间隙,他赶回了酒店一趟,正好撞见上来找“实习生”的李文俊。

  现在回想起来,金恪不觉得庆幸,他只觉得恐惧,恐惧得连呼吸间肌肉都轻微的痉挛,浑身发冷,心跳到现在都恢复不了正常。

  如果今天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有一点他没有对上,如果他没有失眠导致清早头脑不清醒穿错了衣服,如果他没有这么严重的着装要求癖又不嫌远地赶回来要换衣服……

  那现在他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金恪的手很冷,但游隼的身上很热。

  他半昏迷似的把头靠在金恪的小腹,急促地喘着粗气,一动不动。他整个人像成了热水袋一样的热源,脸也因为这病态的高温慢慢地变得通红。

  他不住地出汗,这具身体全力想帮助他,把他体内过余的热量带走,但却完全徒劳无功。没有几分钟,游隼的t恤完全汗湿了,连金恪的外套内里也湿了一层。

  “游隼?”金恪慌了。他摸了摸游隼的额头,游隼像是发了四十度的高烧,他刚刚赶过来的时候,游隼也烧,可却没有现在烧得这么厉害。

  短短几分钟,游隼变得滚烫。

  好像他薄薄的皮肤包了一团暴烈的火,江崇晕过去了,没有人能再伤害游隼了,可同时也没有人成为这火的倾泻对象了,只能闷在这层皮内,然后越烧越干、越烧越热。

  金恪撕破了床单,奔出去用冷水浸透了床单,来不及叠,就在他手中胡乱地攥成一团,他又奔回来把浸透了冷水的床单敷在了游隼额头。

  “游隼……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颤抖着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是热还是冷,你要喝水吗?”

  衬衫的胸前因为匆匆打开水龙头溅上了一大片水渍,针脚细密的高级西裤料子既沾了一大片灰也沾了地毯上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狼狈地跪在游隼的面前。

  既不从容不迫,也不彬彬有礼了,也不再时时刻刻游刃有余了。他的手是湿漉漉的,形容是灰头土脸的,脸色苍白,语气恐惧……金恪在害怕。可是游隼看不到,如果游隼能看到,至少可以让他发现他对金恪有多大的偏见。

  金恪不是假人,更不是死人。他有心跳,他的心脏也是热的。

  游隼的手动了一下。

  他嘶哑道:“金,恪?”

  他一个字一个字读重音似的,顿挫地念出了这两个字。

  金恪的手指停在游隼间接浸了冷水的额头,语气重新平缓下来。“我在这儿,”他轻声地、温柔地问,“感觉好点儿了吗……你认出我了?”

  血已经干在了游隼手上。

  他伸手摸了摸金恪的脸,睁大眼,好像要努力看清眼前模糊的影响。“我记得你,”他喃喃自语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江崇……江崇?”

  游隼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手臂迸起一根根青筋。手腕上的血口子刚刚止住大半血,又重新崩裂开。

  游隼闭上眼,又睁开眼,闭上眼,又睁开。眼珠里只有瞳仁和血丝。他忽然一把抓住了金恪的手臂,用力地把金恪扽向他。他像魔怔了一样重复反复道:“金恪……江崇,金恪,江崇……江崇?”

  金恪任他拖拽,跌倒在床上,游隼随即翻覆上来坐在他的腰上,扼住了他的脖颈。

  “江崇,你怎么还没死?”他笑起来,“你不是要给我磕头吗?怎么跑到这儿了,还要你爷爷背对着你吗?”

  他手指一层一层加力。

  手腕手臂上的血口子一个一个迸裂。

  血流到金恪的衬衫上。像那天天黑在车厢,金恪的血同样地流到游隼身上。

  游隼仿佛闻到金恪血中淡淡的信息素味道,猛一阵恍惚,大脑画面切回到那一天在车厢上,他看到金恪受伤了,金恪的血滴在他的身上。

  “我不是江崇,”金恪被掐得喘不上气,但仍旧艰难地笑了一笑,语气温和地说,“我是金恪。阿隼,我叫金恪,我们的关系,要比你和所有人都好。”

  “金……金恪?”

  在过来以前,金恪怕找到游隼后因为游隼对他的信息素有特别反应导致出现什么意外,耽误他们两个脱身,提前给自己打了抑制剂。

  目前在正常状况下,金恪没办法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你不要看。”游隼的眼睛被这个被他用力地掐住了咽喉的男人蒙了起来。比起一开始,他的眼前已经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光影了,但是依旧看不清。

  现在又回到了黑暗。安静的黑暗。

  “乖,闭上眼睛。”

  然后他闻到一股和自己的血气味有细微差异的血腥气。

  金恪咬破了自己的手,把手放在了游隼的唇边。

  游隼干涸的嘴唇上,落雨一般落下了一滴滴血。

  在舌尖,游隼尝到了血和白茶花信息素的味道。

  他掐着的这个人,在给他喂自己的血。

  百般画面骤然连畅起来从游隼大脑中闪过。那些画面上都有同一张他熟悉的脸。

  游隼一下子松了手,像被火烧了一样缩了回去。

  “金……金恪。”

  他读的que字音。

  他挣开了金恪蒙他眼的手,嘴唇也再不敢贴着金恪的手腕,金恪手掌还没有全好的疤痕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他的心脏,让他心脏开始发抖。可是他的嘴巴不受他的控制,不停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金恪,金恪……金恪。”

  他的眼睛也不敢睁开。他不知道为什么,也顾不得为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向下流。

  “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救我的么?”

  金恪抱住了他,把头歪到了他的肩膀上放着。他看不见金恪的神情,只能听见他说:“活来找人,死来收尸。你要是出事了……”他轻轻地说,“我过来替你报仇。”

  眼泪像屋檐滴落的雨水,打在游隼嘴唇上,冲淡了金恪的血。

  眼泪是滚烫的,温度高得像是要蒸发。

  游隼紧紧闭着眼睛。“你报警了吗?”

  “警察暂时不会来。”但金恪没有回答他,只是柔和地说,“救护车比我要慢一些,你再等一等。”

  刚进房间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扔在地上的装药剂的手提箱,随地乱丢的用过的没用过的针管……还有一些已经碎裂、用过的针剂管空瓶。

  “金恪……”游隼蜷缩起来,脸色又慢慢变得通红。他忍耐着攥着拳头说:“地上,地上有手铐……你能找到吗?找不到的话,”他缓了一口气,“你去给我找一根绳子,现在把我绑起来。一会儿……如果我没意识了,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

  金恪问:“发热期?”

  “促热针。”

  游隼急促地起身。“地上,你看见地上有手铐吗?或者……”

  “你还要把自己绑起来?”金恪却拉住他。

  “不然呢?”游隼回头问,粗重地呼吸,“你能保证,我失去意识后完全控制住我?”

  这次甚至和那次在飞机上不同。飞机上他的那次失控完全是出于周期性易感期,本质上还是自己发的病。

  但这次是江崇给他打的针。他没打过这针,更不知道这针过量注射会有什么后果。

  但其中一部分后果已经可以看得见了。

  地上的江崇。江崇倒在血泊中。

  他记不清江崇是怎么昏迷的了……但他能看得见,地上的那只江崇的耳朵。

  喉咙里仿佛还有掺杂着江崇信息素的令人作呕的粘稠血液。

  他自己都管不了自己,怎么奢求让别人去管他?

  把他像头失控的畜牲一样死死关起来,就是最好的、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

  就在现在,他甚至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痛觉了。

  他确定自己断了几根肋骨,小腿可能也骨裂了,但他现在感觉不到一点痛。除非金恪在他失控后能在短时间内把他浑身上下能动的关节全卸掉,不然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控制住他。

  只有热,像在他心脏上放了一把火。他的血肉是薪柴,最后把他,和靠近他的一切都烧毁殆尽。

  在游隼看得见的地方,金恪却又恢复了镇静。

  可能他也是真的有什么办法。在依稀能看清轮廓的视线中,游隼看见金恪去捡了个什么东西起来,有一秒钟,他看清了。

  是一把餐刀。

  “你敢?”游隼去扯住金恪衣襟吼道,“金恪你他妈想干什么??”

  金恪倒显得很轻松。

  “抑制剂时效还没过,现在信息素浓度太低了,只能放血。”他先小声咕哝了一句。但随即笑了笑,轻快道:“放血喂你呗,小游,以后我就可以说你是我喂血长大了的。”

  “你敢??”游隼去夺刀,却夺不下来。他看不清反应慢,金恪灵巧地把刀换了个手。

  他的额头紧紧贴着游隼的额头,稍稍有几公分的俯视。

  金恪玩笑道:“你别抢了,伤着我怎么办?我本来只想割腕的,你给我扎到肚子上。”

  他们对峙了几秒。

  忽然,游隼一把摸住了金恪的枪。

  金恪反应极快猛然死死摁住了游隼的手。游隼滚烫地吐了口气,已经说话都很疲惫,意识摇摇欲坠。“我果然没听错,你带枪过来了。”

  “阿隼,松手。”金恪的语调严肃下来,“会走火的,我没关保险。”

  “那就走火吧。”游隼说,“给我来一枪,随便你打哪儿。”

  “游隼。”金恪叫了游隼大名。

  “你要放血给我,”游隼松了手,但握住了金恪拿刀的手,手指攥得咯吱作响,“你倒不如直接给我一枪,让我就和江崇一样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躺到警察和救护车来。”

  游隼说:“我不接受。”

  游隼想起他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想起的六句遗书。他现在完全已经没有精神防线了,也没有心理防线了,金恪来以前他还想着他能全胳膊全腿地活命下来,但金恪来了,他觉得他更想让金恪先全胳膊全腿地活下命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自己的性命之前,他会更担心金恪的性命。

  可能是就只有金恪一个人来救他了,金恪都不知道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就揣了把枪过来拼命了,可能是金恪先把他的这条小命放在金恪自己的命前头了。

  他作为报答……

  不。不是报答。

  就算金恪没干过这种事儿,今天他们两个境况来回一调。

  他也一样,他也会一样地,不顾一切地来救金恪。

  因为——

  游隼用手支撑着墙壁,昏沉沉地望着金恪。“我不接受,因为我爱你。金恪。”他手臂上的血管暴起得像要爆开,像他最后的理智。“我现在很清醒,要是明天我还活着也还会记得,”他又对金恪说了一遍,“我觉得我爱你。”

  剩下的他不记得了。

  他最后记得的一件事儿,是金恪好像从柜子上看见什么,然后抽出了一些淡黄色的针剂,打进了自己的手臂。

  再然后,抱着他吻了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5210,好字数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