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津的呼吸都变得用力起来, 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薛流伸出的手仿佛带着魔力, 可以把他从冰冷的茧中拉出来。

  每一寸触感都像铁烙烙进他的脑海里, 薛流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像安神潜阳的药,稳稳地镇住他的心神, 握住他颤抖的指尖。

  薛流用力一带,把叶津拉进了怀中。

  拥抱几乎是人类寻找依靠的本能, 心脏和心脏离得那么近,另一个人的所有情绪都无处藏匿, 胸膛便成了铜墙铁壁铸成的港湾。

  他没有拥抱过什么人,如果他早知道拥抱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也许他早就愿意去接触新的人,但是现在也刚刚好。

  因为是薛流, 所以刚刚好。

  叶津把头埋在薛流的颈窝,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薄荷味, 双手也环抱住薛流精瘦的腰际, 声音湿润地摩挲过他的耳畔:“薛流, 我也喜欢你。”

  江风、人群、夜灯。

  尘世间的闹在顷刻变得寂静,世间的是非与他无关了,这一刻, 叶津允许自己做一个凡夫俗子, 狠狠地摔进红尘里, 不计后果。

  一刻也可以成为漫长的永恒。

  直到两个人手牵手, 在古镇里逛了一个遍, 从老街百年的巷子穿过, 在新街的网红咖啡店酒吧驻足, 最后下到江边,很多人露营的地方,叶津才恍惚地回过味来,刚才经历一场多么撕心裂肺的告白。

  薛流其实是一个很能感知他情绪的人,他看上去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但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怎么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都很清楚,在游戏里是这样,在刚刚,叶津也感受到了。

  两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江堤上,叶津问薛流:“你之前说,我刚来学校的时候没给你好脸色,是什么时候?”

  “我们俩一天来的,你忘了吗?开学科大会,我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薛流现在说起来都还有点耿耿于怀。

  “没忘,那天你迟到了,但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前辈们也没有怪你,我不喜欢迟到,所以对你很不满。”

  薛流为自己辩解:“我那天救人去了,路上遇到一个心梗的叔叔。”

  “嗯,没关系,都过去了。”叶津看着月光和霓虹映照下,涟漪微微的江面,他的声音变得清冽,“我过去对你有很多误解。”

  薛流正想安慰他说,自己也是,但叶津紧接着开口。

  “我和你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叶津说完这句话后顿住,似乎在蓄积勇气一般,“读大学之前,我都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我父亲框定好的脚印里,他对我有几近变态的控制,大到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小到我穿什么衣服,走路的姿势,对了,他是军人。”

  “啊!难怪你这么浩然正气。”

  叶津忽略薛流的玩笑,继续说:“我的童年就已经被各种繁杂的事务堆满了,我要在上大学之前学会怎么管理公司,那个时候我都尽可能达到他的要求,但是偶尔也忍不住偷跑出去玩。那时候有个很混的同学,我就经常去他家打游戏,因为不敢在自己家里玩,有一次遇到了另一波混的人,他们打架,我得帮他啊,后来我把人打伤了,他被开除了。”

  薛流安静地听着,想也不用想,知道是谁的手笔。

  “然后我就没什么朋友了,接触的人就是他硬要我认识的,他那圈子里的人。”

  “他生平最恪守纪律,但是家里的事从来没准时过一次,永远都是迟到、中途离开,或者根本不出现。我妈临死的时候,一直在等他来见最后一面,但是他到三天之后的葬礼上,才短暂出现一会儿。”

  听到这里,薛流的心一阵抽痛,五指穿过叶津的指缝,两只手扣的很紧,叶津感觉到他的力量,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妈过世之后,我改了志愿,离家出走了。在外面打工攒钱,学医。”

  “可恶,原来是这样的,宝贝儿你不会去搬砖了吧?”薛流拉起叶津的手,在月色下翻看触摸有没有茧。

  “我又不傻,”叶津把手抽了出来,“我在学校属地城市卖豪车。”

  “噗——你那个时候多大啊,他们要你?”

  “十八,销售没什么门槛,而且提成高,卖出去一辆学费就有了,那些车都是我玩剩下的,性能、体验、优点和缺点我都了如指掌。”叶津说起这些的时候显得很平静,好像现在这个走路上班的人不是他一样。

  “难怪会玩GTA,开不了真的就开假的,”薛流重新把叶津的手牵起来,“等等,你十八岁读大学,读完博士不应该快三十了吗?”

  “硕博连读。”

  “不愧是我喜欢的宝贝儿。”薛流从侧面环搂住叶津的脖子,出其不意地吧唧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叶津居然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克制沉稳的薛流可能是他伪装出来的,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才是真的他。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想说的重点是,有一天不得不面对我父亲的时候,你想好用什么姿势挨打了吗?他一定会把我们俩吊起来打。”叶津想扯下薛流的手,没扯动。

  “先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的话就打我一个吧。”薛流把额头搭在叶津的肩上,语气低柔,“宝贝儿,我不会让你挨打的。”

  喧嚣裹挟着温柔低语,撞进心底,叶津怔愣着眼,对听到的这个答案好一阵没回过神来。

  “我也不会让你挨打的。”叶津一字一句道。

  -

  天色太晚了,两个人驱车回到山上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别墅门口的路灯还亮着,深山老林里空旷而幽寂,仿佛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

  按照薛流原本的计划,是想用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慢慢地把叶教授煮熟,没想到出来玩一次,莫名其妙就剖心相对了,不过也好,他本来就是行动干脆利落的性格。

  幻影倒进了车库,薛流没有解锁,也没有打灯,他深咽了一口气,打开了星空灯。

  微弱的荧光在浓郁的墨色之中照开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确信对方跟自己想到了一样的画面。

  想到洛圣都城市的夜晚,来自AutumnWind失手3秒按下的tab键,两个角色拥抱在一起。

  而现在,从游戏到现实,从繁华的都市到寂静无人的深山老林,一样的劳斯莱斯,一样的星空顶下,两个才剖白心迹的青年人坐在一起。

  一切都太安静了,薛流取安全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叶津也跟着取下安全带。

  “叶津。”

  “嗯?”

  薛教授的心在上三垒的边缘疯狂试探。

  “我可以吻你吗?”

  “……”对不起,行端坐正的叶津这辈子真没法对这种问题说出“可以”二字,但“不可以”显得他刚才说的喜欢都像放屁。

  好在薛流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他侧过身,戳了戳叶津的三角肌。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黑灯瞎火,高大的男人倾身挤进更为逼仄的空间,他整个人都要塞进副驾驶了,强行把两个人的距离缩短。

  叶津的呼吸微窒,话语也半中截断,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到薛流浅弱的心苗贴着璇玑穴的位置,一路往上到人迎,一肤之隔,流淌着滚烫动脉血的肌理之外,别的触感都变得微微湿冷。

  一只连指腹都灼烫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座椅的角度在变大,叶津半躺,被迫扬起了头,脾窍轻灵迫张。

  “薛流……”太陌生了,所有的感官都太陌生了,人间的烈火一路烧灼上天堂。

  叶津想抓住覆盖着自己眼睛的那双手,却感觉自己的手臂变得酸软无力,只能像抓着浮木一样,挂在薛流的手腕上。

  “薛……唔。”火苗卷蚀而入,凶狠地蚕食口室内每一寸壁垒,玫瑰在城墙摇曳,在风中缱绻,最后随着烈火一并烧入灵魂。

  重浊的吻结束。

  “呼——哥,我们马上回去,好不好?”薛流几乎是贴着叶津的嘴唇,压嗓嗫喏出这句话,说完仍不舍地舔舔他的嘴角,软乎乎地用头蹭蹭叶津的额头。

  打开人生新世界的叶教授眼神都是涣散的,脑袋里一片浆糊,任由薛流摆弄,嘴里只能发出“嗯”的声音。

  就在薛流准备下车把叶津扛回去的时候,焦灼的手机铃声在车内震响起来,是叶津的手机,屏幕上闪着“谭源居”几个字。

  “烦死了。”薛流想都不想给划过去,但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啊啊啊这个老头怎么这么会挑时候。”薛流抓狂地挠头,还想挂掉电话。

  叶津的理智逐渐回笼,目光逐渐聚焦在薛流手里的手机,声音变得像细沙摩挲过,带着微微粗粝感:“接。”

  薛流还骑坐在叶津身上,座椅往后倒了很多,他一只手撑在靠背上,叶津也往后挪了挪,支撑起身体,让两人之间留出一段空间。

  薛流接下电话,开了免提。

  “喂,叶津你在哪儿?”

  对面谭源居的声音有些紧促匆忙,谭院长脾气大,说话一向像在喷火,这声音传出来,两人都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对视一眼,清醒了大半。

  “北山。”

  “你知道薛流在哪儿吗?他电话打不通。”

  叶津看向薛流。

  “我也在北山。”叶津还没开口,薛流抢先出声,接受到叶津有些惊讶的目光,轻轻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谭源居似乎先是愣了一下,短暂的空白停顿在之前的急促对比下显得很漫长,像是对现在处境的思考,但马上又说起正事:“现在马上到市疾控中心来待命,马上。”

  “嘀嘀嘀——”电话挂断,忙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被谭源居打断的上垒。

  啊,太难改了。